“怎么這么多!”
因為李善長和馮國用競賽似抄家,讓朱文正不得不因看見大量出現的抄家財貨而大嘆了一口氣,倍覺辛苦。
章誠也轉了轉酸痛的手腕,而沉下臉來。
他雖然很樂意看見朱文正這些底層出身的漢人,看見這個時代的貧富差距有多大,而更有動力進行更徹底的革命。
但是。
章誠也沒想到這個時代的貧富差距已到了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地步!
連一個滁州城的一些權貴官紳家都能源源不斷地抄出這么多財貨。
這無疑會使得這個時代的貧富差距被揭露的太過赤裸裸,而導致這些底層百姓出身的義軍可能會徹底繃不住,乃至更加破防,根本不想再建設,不想再適當優容一些比較正派的元廷權貴官僚,而只想進行徹底的暴力抄撿。
因為貧富差距太大而且非常大,這一真相,一旦被這些已經擁有暴力的義軍將士們清楚,會讓他們覺得,與其那么麻煩的去組織百姓建設和種田,和顏悅色地寬待一些可以合作的階級敵人,還不如發動百姓一起吃大戶。
因為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與可以合作的階級敵人一起發展生產,所帶來的好處不是足夠多,那這些起義的將士們就會不積極于這樣做。
比如。
歷史上,李自成的部下在北京拷餉而發現拷掠到的餉銀竟幾千萬兩的增加時,就徹底放棄了維持秩序,而只忘我的徹底地拷掠起來,最后雖然拷掠了大量財富,卻也錯過了坐穩江山最好的時機。
一是短時間內擁有大量財富的闖軍軍官們斗志大減,戰事一失利就想撤退回老家;
二是闖軍殺了太多官紳也就徹底得罪了這些人,使得既不能立即建立起有效的稅政體系,更被他們拋棄。
所以,章誠不得不因此謹慎起來,擔心此時的義軍也會因為發現抄家收益很大而走闖軍同樣的道路。
“這個李善長、馮國用怎么回事?”
“連抄個家都在互相卷嗎?”
“果然文臣官僚們就算再聰明,都免不了在利益面前,只會內斗積極外爭消極的情況。”
章誠因而喃喃自語起來,且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且因此腹誹了一句,然后厲聲喝道:“戚隊正!”
戚祥這時立即跑了過來:“請章先生吩咐!”
“去請上位來!”
章誠喝道。
“是!”
沒多久。
朱元璋就被叫醒了。
“抄家還沒結束嗎?”
而因此,朱元璋也一邊穿衣一邊靸鞋問起了戚祥。
戚祥回道:“沒有!章先生眼眶都熬紅了。”
“難得他章先生又加點為百姓做事了。”
朱元璋聽后笑著說了一句,只在心里暗嘆道:“可惜了,這下子,章誠肯定又要找咱要加班銀了,不過銀子倒是小事,他章誠愿意多辛苦辛苦是難得的。”
像李善長、馮國用這種經常熬夜做事的人。
朱元璋對于他們在熬夜做事還沒睡的情況,倒是不怎么覺得為奇。
但一聽到章誠在熬夜做事,朱元璋心里就莫名高興,而認為,章誠要是因此提要求多加加班銀,都不算過分。
只是。
朱元璋在到了知州衙門后,章誠沒有對朱元璋提加錢什么的話,只沉著臉說:“上位,盡管我知道元廷的包稅制會讓底下權貴官僚富可敵國,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富足程度已經這么夸張!”
章誠的確低估了。
他以為歷史上的李自成用抄家拷掠的方式抄出大量財貨,與當時明朝京師云集了大量明朝頂級權貴官僚的原因有關,而現在,他只是提議讓抄滁州城的元廷貴族與劣紳奸商,所以抄出的財貨當不至于太驚人才是。
但事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包稅制的元朝,讓貧富差距的確顯得更加恐怖,
“我不該讓李善長、馮國用他們去負責抄家!”
章誠因而在這時又說了這么一句。
朱元璋頗為錯愕。
他還是第一次親耳聽見章誠承認他自己也有過失。
關鍵是在朱元璋沒覺得章誠最近沒有什么過失只有大功的時候。
所以,朱元璋問著章誠:“抄出許多財貨,不是好事嗎,在咱看來,這是你章先生跟著咱做事以來最讓咱佩服的一個主意,讓善長他們去抄家,比讓咱弟兄們去抄的確更好!”
“因為咱著人打聽了,李善長,馮國用他們抄家抄的太好了!”
朱元璋還興奮地笑說了起來,一點也沒有因為章誠大半夜派人來把他叫醒而生氣,只說道:“他們既沒有殺一個人,還真的抄出了許多金銀,而且簡直就是像在抄自己家一樣,把什么銀窖糧窖知道的是清清楚楚。”
“上位!”
“他們就是抄的太好了!”
“所以,我才后悔讓他們去抄家。”
突然。
章誠很是激動地大聲對朱元璋說了起來,然后抄起一糧袋上的蒲扇使勁扇著風,目視著前方源源不斷出現的車輛。
朱元璋因此沉默了。
“我擔心義軍弟兄們會因此發現,天下太多的財富集中于權貴官僚之家,乃至與天下百姓的財富相比,已是一九之分。”
“進而以后,弟兄們就只想抄大戶,不想種田發展技藝,乃至不想存續文化,總之就不想再辛辛苦苦地去創造錢糧,也不想去容納控制著天下大部分財富但同時也擁有我們這個民族大部分文脈和先進技藝知識的士大夫,而不利于我中華未來。”
“這樣下去,弟兄們會喪失斗志的,那些還認元廷為天命的官僚士紳也會反抗更頑固的。”
章誠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隱憂告知給了朱元璋。
盡管他知道,歷史上的朱元璋沒有成為歷史上的李自成,但他還是需要提醒一下朱元璋。
畢竟眼下抄出的財貨的確太多,有可能會讓朱元璋成為李自成。
朱元璋微微擰眉,也瞅了一眼門外的車輛。
“上位請先跟我來。”
章誠接著又說了一句。
朱元璋點頭。
于是,章誠就帶著朱元璋來到了主要存放抄家財貨的倉庫廣場,指著堆積如山的金銀細軟和糧食說道:“這些是還沒入庫剛剛統計完畢的,至于入庫的也已經快占滿了庫房,另外,還有源源不斷的車輛在送抄家財貨來,而目前已抄得的金銀合計價值已達二百六十余萬兩,糧食合計已有三百七十余萬石。”
元末明初和明中期以后不一樣,這個時代,金銀稀缺,所以百萬兩白銀已算是巨款。
要不然。
朱元璋歷史上當皇帝后也不會定貪污六十兩就剝皮楦草,其實也不是朱元璋對官員們要求真的很苛刻,主要是六十兩在當時并不是一個小數目,相比于明中期以后的六十兩來說。
當然,即便明中期,即大航海時代出現后,乃至到了清朝時期,六十兩也不是小數目,百萬兩也更不是小數目。
所以,現在李善長和馮國用等在滁州城奉命抄得價值兩百多萬兩白銀的金銀,自然會足夠令這個時代的人感到震撼。
畢竟這只是一個州級的滁州城啊。
但朱元璋這時并沒有怎么認真聽章誠的轉述。
因為他的目光已經被眼前的大量金銀給震驚住了,因而瞠目結舌道:“咱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多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