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姝

第三章 真情假意

“長姊,長姊是不是醒了?”

人還未到,便能聽到男孩兒略顯稚幼的聲音從簾外傳來,話音剛落,薄薄的簾攏便呼哧被掀開,隨之一個小小的身影躥了進來,輕輕撞進顧硯齡的懷里。

驟然感受到懷中溫軟帶著熟悉香味的小身軀,顧硯齡身子微怔,眼眶一紅,慌忙垂下頭,還未等去拭,淚水卻已經落在男孩兒的身上。

男孩兒感應極敏,將埋在顧硯齡懷中的臉抬起來,看著長姊紅紅的眼眶,浸著淚水,眉頭不由一皺,著急道:“長姊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發燒還未好?還是有誰欺負你了?”

顧硯齡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掃了眼同是狐疑地看著她的落葵,和幼弟的乳母李氏,顧硯齡淡笑著拿帕子擦了淚,打趣的對著幼弟顧子鈺道:“是你撞疼我了。”

顧子鈺聽了長姊的話,更是手足無措,急忙站直身子,拉開顧硯齡的手著急的打量道:“哪里疼,要不要叫大夫。”

看著稚子純真的模樣,顧硯齡心中的陰翳掃了大半,一股暖意汨汨流入五臟六腑。

“好了,長姊逗你的。”

顧硯齡寵溺地將幼弟環入懷中,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是長姊做了噩夢,害怕的哭了。”

顧子鈺的臉埋在顧硯齡懷里,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帶著稚氣:“長姊不怕,阿鈺今晚陪著長姊睡,長姊就不會做噩夢了。”

顧硯齡笑著正要說話,卻聽得一個聲音急忙插進來:“鈺哥兒又說著玩了,都說三歲不同席,哥兒身子一向不好,方才偷偷跑出來,已是害得我們跑了大半個院子,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會兒和姑娘說會子話,可得回竹清院好好習字,不能再瞎跑了。”

顧硯齡聽得話來,眉頭微皺,顧子鈺小心翼翼地窩進顧硯齡懷中,囁嚅著道:“老師和父親布置的功課我都習完了。”

“渾說!”

乳母李氏似是笑著道:“功課只有學無盡的,哪有學完了的,鈺哥兒又想偷懶了。”

瞧李氏還有些見識,顧硯齡眉頭才微展,正欲勸幼弟,然而低頭卻瞥到李氏的手不露痕跡地鉗住了顧子鈺的手臂,顧硯齡眸子一冷,舒爾淡淡收回目光,微微瞥了眼那李氏,卻見那李氏貌似勸說,可眼角的笑意卻是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媽媽關心阿鈺的緊。”

顧硯齡嘴角的笑意淡淡牽起,隨手般將顧子鈺攬回懷中坐下。

李氏幾乎是同時收回了手,再看時,已是沉穩的立在那兒,笑著道:“鈺哥兒是我看著長大的,若是不關心咱們鈺哥兒,還能關心誰?”

瞧著自己在長房嫡長女面前受了夸獎,李氏瞇著眼,心里喜滋滋的,要知道,這位嫡出的姑娘可尊貴著的,父親將來要承爵,母親出身于陳郡謝氏,上得老太太的青眼,下得各房的尊敬,年紀雖不大,可誰敢小看?

“說起來讓姑娘笑話,我家那倆小子如今胡打海摔的長到如今,都不如咱們鈺哥兒讓我覺得親。”

顧硯齡笑而不語,只閑來無事般拈起湯匙,有一下無一下的攪著碗中的湯,讓李氏有些摸不著頭腦,還在愣神中,卻聽得少女清冷的聲音。

“媽媽和鈺哥兒親近是應該的,我這做長姊的笑話不得,我只是有些不解,如今連媽媽這般沉穩的人,卻也親近的有些省不得規矩了。”

話語中倏然的冷意讓李氏身子一僵,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這位姑娘。

不等李氏說話,顧硯齡卻笑著溫柔的替鈺哥兒整理著衣襟道:“在咱們公候府里,就是我這個做長姊的要訓導鈺哥兒,都要掂量著話兒來說,媽媽倒是訓導自家的小子般,就是把方才的話拿到老祖宗和母親那去,只怕也是越了矩了。說來也不怕笑話,就是老祖宗都從未對鈺哥兒說一句重話過。”

說罷顧硯齡最后撫平鈺哥兒的玉佩香袋,轉而盯著李氏,嘴角勾著淺笑道:“媽媽雖看著鈺哥兒長大,可也不得不記住,鈺哥兒是咱們定國公府長房嫡子,將來是要襲爵的,可與外面那胡打海摔的孩子不一樣。”

話語說到最后愈發顯得分量,坐在床上的少女此刻端正的坐在床榻上,瞧著溫和,可那通身的氣勢卻讓李氏有些冷汗連連,忙賠笑道:“是是是,姑娘提醒的是。”

終究沒抓住把柄,顧硯齡未再拿捏,淡淡地收回目光,眼眉一彎,嘴角噙著笑,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老祖宗和母親向來夸媽媽悉心體貼,我作為鈺哥兒的長姊,難免要與媽媽多聊兩句,畢竟家大業大,這府里服侍的婆子丫頭多了,難免有些驕矜不知深淺的,媽媽也得留神,尤其是鈺哥兒院里的,更得時時敲打敲打……”

顧硯齡話未再說下去,李媽媽急忙點頭應是,心里卻叫罵著不知是竹清院哪個不知死活的偏偏惹怒了這位琉璃院的長姑娘,白白累得她挨罵。

“伺候了半日,媽媽也辛苦了,不如先回竹清院吧。”

顧硯齡笑意暖然,低頜摸了摸鈺哥兒的頭:“既然布置的功課已經習完了,也該勞逸結合,今兒鈺哥兒就在琉璃院陪我用飯,一會子我便讓落葵與母親說去,媽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李氏眸中一閃,遲疑地掃了鈺哥兒一眼,再一抬頭,正對上顧硯齡的眸子,身子一僵,隨之笑道:“是,那奴婢先告退。”

顧硯齡點頭,示意落葵親自去送,看著李氏漸漸消失的身影,顧硯齡眸中還冷,沉思不語。

鈺哥兒小小的身子大冬日里燒的通紅,緊閉眼顫抖著說不出話的那一幕,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父親與老師布置的功課每天只半日我便習完了,可媽媽只讓我反復的練,不準我出竹清院,今日是聽得長姊醒了,我才偷偷跑出來的。”

顧硯齡眉頭一皺,低頭看著輕聲囁嚅的鈺哥兒,正欲說話,窸窣的聲音響起,顧硯齡隨之緘口,便見得穿著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的醅碧隨著落葵走了進來。

顧硯齡身子一頓,眼看著醅碧過來行了禮,卻只淡淡點了頭,復而看向落葵道:“留鈺哥兒用飯的事,你去與母親說一聲。”

落葵接了差事,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一旁的醅碧,下頜微揚,喜滋滋的應了出去。

顧硯齡收回目光看向醅碧,醅碧被這一動不動的眼神看的有些緊張,而自家姑娘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她愣了半晌。

“你去悄悄替我打聽鈺哥兒的乳母李氏,莫讓他人知道了。”

近身打探的事姑娘向來交給落葵,也正因為如此,饒是同為一等丫頭,落葵與她共事中,總會自恃幾分。可方才,姑娘是在吩咐她?

顧硯齡唇瓣微勾:“醅碧?”

醅碧這才收回思緒,隨即斂神道:“是。”

顧硯齡牽起柔和的笑意,醅碧雖內斂,卻也是聰穎之人,要不然,又如何在明爭暗斗的后宮陪伴了她半生。她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從前她給了無數機會的落葵,如今,是再也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