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司一拉著林飛飛走在空曠的場館里，這棟高大上的建筑可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當作菜市場來使用。

兩個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地踩在場館光滑的地面上，激起的只有灰塵和回音。

這個副本里有多少人正在戰斗？有多少人已經變成了某種食材，正擺在這個菜市場里，等著被售賣？

白司一不想去想這些。她現在必須想出一個辦法，讓她和林飛飛安全地完成這個副本。不然，兩個人就要在這個不大的安全區里徘徊一輩子了。如果真的到那個地步，就算是不用為吃飯喝水發愁，也不用睡眠，可那樣和坐牢又有什么區別？

白司一覺得自己必須找個了解情況的人多詢問一些信息，才有可能給兩個人找到一條活路。

不知道為什么，白司一覺得，d入口處的那個沒有毛發的男人會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所以，她現在正拉著林飛飛，向著他們進來的地方折返而回。

當兩個人回到入口處的時候，那個男人依舊坐在椅子上，只是換了一個姿勢。

現在，他趴在了桌子上，身下壓著那本記錄名字的筆記本，依舊用那塊毛巾蓋著自己的頭臉。

白司一嚴重懷疑，這個游戲世界里的椅子都是有魔力的，從進入游戲到現在，她所見過的每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精神萎靡的樣子。

“出口不走這邊。”還沒等兩個人接近，沒有毛發的男人就從自己肥厚的手臂里發出了聲音。

白司一立刻站住了腳步，很客氣地開口說道：“這位，先生，”白司一本來是想叫大哥，又覺得還是先生更顯得尊重一點，“我和弟弟剛進游戲不久，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我上班呢沒時間。”沒有毛發的男人還沒等白司一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白司一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男人，只覺得自己胸口氣悶。這個男人有時間趴在桌子上睡覺，卻和自己說在上班，沒時間順嘴回答幾個問題。

白司一正待再開口說些什么，林飛飛卻攔住了她。林飛飛上前幾步，笑嘻嘻地湊到男人身邊，語氣輕快地開口了：“叔，你每天都在這里嗎？那是不是見過很多厲害的玩家？我和姐姐剛來這個游戲，都沒見過幾個厲害的人呢。”男孩的聲音就像是一首清脆的歌謠，韻律十足，極富感染力，讓聽到的人也不自覺地心情歡快起來。

男人動了動身體，低低地“嗯”了一聲，“是啊，看門就這點好，見過的人多。”

“那叔你有沒有時間給我講講故事啊。讓我也開開眼界，我膽子可小了，現在都不敢出安全區了。”林飛飛一臉巴結討好的表情，根本不管男人蓋著毛巾趴在桌子上，是看不見的。

男人側過了身體，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了一半，用一只眼睛看了看林飛飛，見男孩一臉期待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聲，“好吧，你要聽啥？我也挺久沒回城了，你要聽別的副本的事，我可不清楚。”

林飛飛見男人抬眼看自己了，頓時湊得更近了一些：“叔，我就想聽這個副本的事，你快給我講一講，這副本里都有啥大人物呀。”

男人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光頭，想了想，“真正的大人物怎么會來這種無聊的副本。不過，最近副本里倒是來了幾個挺麻煩的人，你要是見到了，記得繞著點走。”

“是啊是啊，叔，我和我姐都可菜了，我叫她一起好好聽著。”林飛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腳下，回頭對著白司一招了招手，白司一也趕忙湊了過來，坐在了林飛飛的身邊。

“我想想啊，有一個外號叫‘小野雞’的，能力真是煩人，而且背后勢力也麻煩得很……”男人一開腔，話頭就收不住了，滔滔不絕地把最近見過的聽過的人物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林飛飛不斷的發出各種驚嘆聲表示附和，男人說得就更起勁了。

林飛飛偷偷地給了白司一一個得意的眼神，然后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下來了。

白司一忍著笑，給男孩豎了個大拇指，然后繼續聽無毛男人講各種人物的八卦，努力地把男人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

終于，男人的話告一段落了。男人從包裹里拿出來一個搪瓷大茶缸，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男人低頭看到白司一和林飛飛詭異的眼神，立刻哈哈地笑了幾聲。

“放心吧，茶葉和水都不算是食材。等你們拿到食材的時候就知道了，上面有注釋的。”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那圓滾滾的肚子立刻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這襯衫的質量真是不錯，被撐成這樣，紐扣都沒有崩飛，“其實這個副本里還是有一些能吃的東西的。”

白司一終于聽到了食材兩個字，連忙見縫插針地問無毛男人：“您看，我和弟弟實力這么弱，出去和別的玩家廝殺就是在找死啊，您看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我們兩個安全地賺些點數，在市場里買到食材度過這個副本？”

男人轉頭看向白司一，態度明顯沒有面對林飛飛的時候好，語氣有些嘲諷地說，“安全地賺點數？有那好事，我自己就干了，還用在這兒守門？小年輕就應該多出去拼搏才是正理。你們可別想著在安全區里倒賣食材，在安全區外收購食材沒關系，在安全區里敢這么干的人都變成食材了。”

白司一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沒錯，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發，也慶幸自己因為沒有啟動資金沒有貿貿然地做起倒賣的生意來。

男人見白司一認錯態度很好，心里滿意，又加了一句有用的信息，“再說，你們倆都拿到菜譜了嗎？在哪個飯店拿到的菜譜，就要在哪里做菜。這個安全區里面可沒有飯店，你們想要完成副本，總是要出去的。”

白司一聽到這話，立刻皺緊了眉頭，轉頭看向林飛飛。林飛飛耷拉著眼皮，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孩子剛一進到這個副本里，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人追著跑，還被砍掉了一條手臂，雖然因為能力特殊的原因逃掉了一條命，但是之后就一直躲在工具間的柜子里，上哪里去找什么菜譜。甚至連每個玩家出現在副本里時，副本給的提示信息，這孩子都沒有注意到。

看來，還是要回到那間酒店里，給林飛飛也拿一本菜譜，然后兩個人一起在那間自助餐廳的玻璃廚房里烹飪食材才行。

白司一不死心地抬頭看著無毛男人：“那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拿到便宜一點的食材？只要是食材就行，什么種類都可以，不挑的。”

無毛男人上下打量著白司一，目光在她冒著綠光的眼睛上盯了一會，似乎是想從白司一眼睛里明滅不定的綠光中看穿她的想法。突然，男人裂開了大嘴，露出來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有啊，別說便宜的，就是免費的食材都有，只要你不挑種類。”

白司一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一陣寒意穿透了她的身體，留下一陣不詳的預感。第六感瘋狂地叫囂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你倆別亂跑啊，就在這里等著，要是有人來了，記得讓人在本子上簽名。我很快就回來。”無毛男人站起了身，他身下的椅子立刻發出了如釋重負的一聲呻吟。等男人站起來，白司一才發現這個男人的身體有多么高大肥厚，簡直就是一只人立起來的大狗熊。

姐弟兩個忐忑地等在原地。白司一的心里就像是有一群活蹦亂跳的兔子，一邊啃食她心里長出來的草，一邊胡亂蹦跳踢蹬著。有幾次，白司一都想拉著林飛飛撒腿就跑，但是看了看同樣一臉想要逃跑，表情忐忑游移的林飛飛，白司一還是決定等等看。畢竟這里是安全區，要是這個無毛男人有什么歪心思，大不了到時候姐弟倆就一邊跑一邊喊救命，量這個男人也不敢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

當十分鐘后，白司一和林飛飛一人面前放了個巨大的紙盒箱子的時候，白司一只覺得慚愧不已，這個無毛男人真的只是單純地想幫個小忙而已。

無毛男人又坐回了他的椅子上，把毛巾頂在了自己光滑發亮的頭頂，似笑非笑地看著一臉慚愧之色的姐弟二人。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倆想的是啥。”無毛男人揮了揮肉乎乎的大手，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叔不是那種人。這兩天就存下來這么多，你倆淘一淘，說不定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

白司一趕忙拉著林飛飛，真心實意地跟男人到了一聲謝，然后抱起了箱子。

男人又揮了揮手：“不用謝了，正好省的找人處理這些玩意。我一天天在這里也挺無聊的，難得你們愿意聽我說說話。要是有機會，就再來聽叔講故事哈。”最后一句，男人是看著也用一只手抱起了箱子的林飛飛說的。

林飛飛趕忙乖巧地點了點頭，甜甜地回答了一聲：“會的，叔，有機會我和姐姐一定來。”

男人最后還不忘囑咐了一句：“離開安全區的時候小心點，別被人盯上了。”

姐弟倆動作整齊地點了點頭。再次道謝后，才轉身離開。，

當白司一和林飛飛離開男人的視線后，林飛飛趕忙把單臂環抱的箱子塞進了包裹里。然后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開口催促白司一也趕快把箱子收起來。

白司一手一捏，手里的箱子立刻消失了。

“姐啊，這味道，可真是……”林飛飛的小臉皺成了一團，把右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了聞，又扯起衣服扇動了幾下，想要讓身上的味道趕快散掉。

白司一嘆了口氣，也扇了扇自己的衣服，“有這些總比沒有好。一會找個地方，好好翻一翻。”說完，也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空氣。

林飛飛的表情更糾結了：“可是，姐，這些都是廚余垃圾哎。”

白司一又嘆了口氣：“我剛才看到魚骨頭了，說不定能湊個魚頭湯之類的菜。”

林飛飛臉色發青，眉毛都打成了結，那表情分明就是打算立刻吐給白司一看。

“可是，姐，這些是垃圾哎。”林飛飛又強調了一遍。

白司一無奈地看向滿臉糾結的林飛飛，很不負責任地說道：“反正做出來我們自己又不吃的，就算是用被穿了二十年都沒換過的皮鞋，只要能做成菜，你管這菜最后被誰吃呢。”

姐弟兩個從高大上的菜市場里走出來，打算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偷偷地翻一翻男人給他們的廚余垃圾。這些垃圾都是菜市場生產出來的，看來這個菜市場的服務和它的建筑外表一樣高大上的很，你買了一條魚，只要你要求，就可以幫你刮鱗片去掉內臟。你買了一個水果，就可以幫你削皮去果核。所以，雖然這個菜市場人流量不大，但是一段時間下來，還是積攢了這兩箱子垃圾。

然后，姐弟兩個就尷尬了。

本來兩個人是打算在安全區里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然后拿出垃圾翻找的，結果，姐弟兩個發現，安全區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住不起房子的人。安全區的主干道上一片蕭條的景象，但是在各種陰暗的角落里，熱鬧得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天臺上，樓房的轉角后，狹窄的胡同里，當姐弟兩個人把安全區轉了一圈，白司一終于知道，安全區里的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姐，咱倆難道要在馬路中間掏垃圾？”林飛飛的肩膀都耷拉了下來，眼睛水汪汪的，扯著白司一的衣服，一臉的懇求。

白司一仿佛在林飛飛的頭頂和身后看到了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而這只毛茸茸的小動物，現在明顯十分的沮喪，耳朵和尾巴都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

白司一看了看整潔寬敞空曠的大馬路，也覺得在路中間倒上兩箱子垃圾不是很妥當，可能在一秒鐘后就會有藏在某個角落的大媽沖過來罰他們的款。

“我們往回走吧。回酒店，給你拿一份菜譜，那里也有足夠的房間讓我們休息，順便翻垃圾。”白司一看了看已經低垂的夕陽，兩個人在這個安全區停留了一下午的時間，除了兩箱子垃圾和一些信息，沒找到任何可以安全獲得食材的辦法。

白司一很想把林飛飛留在安全區里，一個人出去拼搏一番，看看有沒有機會獲得一些點數。可惜，林飛飛沒有菜譜，這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就算白司一成功弄回了食材和點數，給林飛飛買到了食材，林飛飛也是要走出安全區一次的。而白司一唯一知道有菜譜的地方，就是兩個人傳送而來的酒店了。與其去陌生的地方找菜譜，還不如去一個相對熟悉的地方，這樣兩個人也可以在同一個地方做菜。

林飛飛聽到可以不用在馬路中間翻垃圾了，表情又立刻變得雀躍了起來，剛才的一點沮喪都被他忘到了腦后。男孩拉著白司一的手臂，就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似乎對要去哪里根本就不在意，只要白司一在他的身邊就能夠讓他滿心歡喜了。

白司一看著男孩少了一條小臂的背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空。

林飛飛是這樣的感性，這樣的樂觀，只要世界給他一點點正能量，就可以把他推到快樂的情緒里。而白空……

白司一努力地把思緒拉回到面前的林飛飛身上，專心于和男孩一同趕路，免得被自己的視覺拖累，再次跌跟頭。

兩個人來到安全區的最外圍，學著他們看到的其他要出安全區的玩家的樣子，鉆進了一棟被紅色虛線分為兩半的建筑物里。

一進入建筑里，兩個人就立刻發現了這些人安全離開安全區的秘密。

這些樓都被改建過，每一層都有通道，可以通向后方不同的建筑物里。這是個不小的工程，也并不是什么盡善盡美的辦法，但是這些通道，已經盡可能地給來菜市場購物的玩家們保護了。

如果你選擇了一條路線，通向的建筑里面正好有人蹲守，那也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不能怪菜市場沒有給你機會。

兩個人挑了個看起來最安全的通道走了進去。白司一的心里想，兩個人需要躲躲藏藏的根源其實都在于實力。如果自己擁有絕對的實力，就算從大馬路上大搖大擺地離開，也沒有人敢來挑釁。

白司一看著身邊的林飛飛，暗自下定決心。現在她又有需要保護的人了，她必須盡快強大起來。

就算是做一些并非出于自己本意的事情，就算是違背了自己內心的善良。

她必須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玩家。

兩個人重新回到江橋處的時候，天色已經再次變得昏暗，這座城市再次開啟了夜晚模式。街邊的路燈依次點亮了，大橋也再次變得閃亮耀眼。如果有人在高空向下看，可以看到，這座城市被一條條主干道的燈光形成的光帶分割成眾多的方塊。有的方塊輝煌璀璨，像一塊展柜里的稀世珍寶；有的方塊暗淡無光，像被遺棄在角落里的積年灰塵。

不論是游戲內還是游戲外，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會有落差與不公。

這一次，兩個人沒有等早晨濃霧到來的時候再過橋。

白司一和林飛飛在橋頭觀察了一會，確認沒有人在注視著兩個人，就再次順著梯子，爬到了橋下方。

這條秘密通道還是和他們來時候一樣，似乎沒有被任何其他人造訪過。姐弟兩個人一路順順利利地走到了橋的另一邊。

這一路上，順利得讓白司一反而有了些不安。他們來的時候是清晨，橋上依然會傳下來一些戰斗的聲音，但是這一次姐弟兩個在大橋下方行走的時候，幾乎沒有聽到任何從橋面上傳來的響動。

到了橋另一邊的梯子處，依舊是白司一爬在前方，林飛飛跟在她的身后。

白司一在爬著梯子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右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

白司一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隨著她離橋面越近，這種馬上要倒霉的直覺就越來越明顯。

就在白司一馬上爬到梯子頂端的時候，白司一決定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打算低頭喊下方的林飛飛先退回橋下方去，讓他渡過這陣不詳的感覺。

突然有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用夸張的舞臺腔在她的頭頂開口說話了。

“美麗的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白司一猛然抬頭，只看見從橋的護欄里，探出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一口鋒利的牙齒露在空氣里，正“咯咯咯”笑得開心。

“小野雞……”白司一把這個外號脫口而出。無毛男人給她科普的麻煩人物第一位的形象，立刻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而很不巧的是，白司一曾經讓尸體扒過他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