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后,野雞肉終于腌制好了。
無聊到昏昏欲睡的白司一,和仍然一臉好奇之色,在這一個小時內都沒有停止擺弄廚房里各種調味品的林飛飛,都打起了精神,湊到了灶臺前。現在,只差最后一步,兩個人就可以離開這個副本了。
白司一開始加熱起灶臺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加了油的鍋子,沒過一會,鍋子上就升騰起了白色的熱氣。一旁的林飛飛聚精會神地看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沒有錯過白司一的任何一個動作。
白司一把處理好的雞塊丟進滾燙的平底油鍋里,小野雞被分尸的身體立刻在油鍋里發出了“滋~”的一聲慘叫。聽到小野雞在油鍋里發出的慘叫聲,林飛飛不由地咋了咋舌,發出了一聲感嘆,“叫的好慘啊。”
白司一愣了愣,低頭對著油鍋說了一聲“對不起。”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把雞肉翻了一個面。立刻又是一道“滋~”的慘叫聲和油在鍋子里噼啪作響的聲音傳來。
殺都殺了,毛也拔光了,尸體也分尸了,現在連油鍋都下了,還傷春悲秋個什么勁啊?她白司一不是那種人。
或許她在做事情前,總喜歡用大量的時間這樣那樣地分析計劃一通,真到做事情的時候她的計劃也總是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被打亂,但是事情一旦開始做了,無論好壞都要有個終結。這就是白司一最樸素的處事原則。
玻璃墻外面的男人,看著白司一一邊跟油鍋里的雞肉道歉,一邊手上動作不停的模樣,也學著林飛飛的樣子咋了咋舌。女人這種生物啊,真是太可怕了。男人在心里對著自己說了一句。
“姐,你后悔殺了小野雞嗎?”聽到姐姐給雞肉道歉,林飛飛好奇地問了一句。
白司一聽到這個問題,認真思考了一會,才回答了林飛飛。
“我進入這個游戲之后,直接死在我手上的還只有新手訓練場里的一個男人。”白司一又把雞肉翻了一次面,雞肉開始散發出一股食物的香氣。聞到這股香氣,白司一很是難受地皺了皺眉頭。只感到她的胃開始一陣陣的收縮,往喉嚨間輸送起了酸液。“那時候我在利用我控制的尸體釣魚,那個男人就是我釣上來的魚。釣魚的意思能理解吧?”
林飛飛“嗯”了一聲:“就是設下陷阱,讓對方自己跳進來,然后姐姐你利用他大意的機會反殺?”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白司一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繼續說道,“那時候我用尸體,裝成重傷,一個男人就沖了過來,想要拖走我,我知道他拖走我不是為了救我,所以我就把他殺了。這件事情我不后悔,就是第一次殺人,心里很難受。”
林飛飛趕忙在旁邊說道,“姐姐沒有錯,是那個男人要殺你,姐姐才會對他出手的。”林飛飛根本沒有考慮白司一設下陷阱準備殺人在先是否正確,在男孩子看來,在這個世界里姐姐沒有為了完成任務滿世界找人去殺,而是被動地等待別人先來殺自己,這就已經是最大的善良了。“我完成新手副本,也是因為別人要殺我,后來發生了一點巧合。”男孩低下了頭,把自己的表情隱藏在頭頂燈光的陰影里,沒有詳細說究竟是什么樣的巧合,才讓游戲認為他完成了任務。
白司一笑了笑,沒有追問男孩,而是繼續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然后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感到后悔了。”
林飛飛抬起頭,看著白司一把煎好的雞肉收在一個盤子里,好奇地追問了一句,“什么事?為什么?”
白司一讓開油鍋前的位置,示意林飛飛上前,做屬于他的那一份雞肉。男孩順從地走到爐灶前,學著白司一剛才的樣子,把一塊雞肉丟進了鍋子里。不過看男孩的神情,明顯注意力都在等著聽姐姐繼續說下去上。雞肉掉進鍋里的時候,幾點油星飛濺出來,白司一立刻喊了一聲“小心”。
林飛飛趕快聽話地把目光聚焦到面前的油鍋里。
白司一看男孩也像模像樣地做起了雞肉,才繼續開口了。
“后來我聽到了一個小女孩喊爸爸,應該就是喊我殺掉的那個男人。因為后來我逃跑的時候,有一個小女孩拿著那個男人手里的刀來追我。”白司一苦笑一聲,想起她傳送最后一秒里看到的那張稚嫩的臉,心里又升起一股內疚之情。
“姐,你沒事吧?”林飛飛下意識地把這句話問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我是問,你為什么逃跑啊,因為內疚?”
“是啊,因為害怕和后悔。我不是后悔殺了那個男人,我是后悔,因為我殺了那個男人,可能連累一個沒有保護自己能力的小孩子死亡。我害怕見到那個小孩,所以我跑了。”白司一輕輕地推了林飛飛一下,示意男孩該給雞肉翻面了,“或許這很難理解,我知道那個小女孩也不是全然無辜的,畢竟那個男人想要拖走尸體而不是立刻殺死尸體,肯定是為了這個小女孩。”白司一嘆了口氣,“但是我就是繞不開這個結。”
此時的白司一還不知道,就在她傳送走后沒有多久,那個小女孩就被一直藏在暗處觀察她的白空給殺掉了。如果她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道她又會有怎樣的心情。
“我是不是特別矯情?”白司一又碰了林飛飛一下,提醒他別把雞肉的一面煎的時間太久了。
男孩干脆把這塊一面太焦一面火候不夠的雞肉直接裝到了盤子里,說來也奇怪,這塊賣相不好的雞肉一放到盤子里,就迅速變得和白司一制作出來的那一份一樣,看起來十分誘人,也散發出了同樣的香味,就連上面散發出的微弱白色光芒,在白司一看來,亮度都是差不多的程度。
男孩轉過身來,盯著白司一的眼睛,不管自己的眼睛里涌出的大滴淚水,語氣堅定地對著白司一說了一句。
“在我看來,這不是矯情,這是善良。”
白司一看著林飛飛一邊表情嚴肅,一邊大滴涌出淚水,也要和自己對視的小模樣,心中的惆悵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用手把男孩的頭轉向一邊,又順手在男孩柔軟的頭發上胡亂地揉搓了幾下。男孩立刻用手擦了擦眼淚,不滿地哼唧了幾聲表示抗議。
“好了,我們該上菜了,然后就離開。”
幾乎被這對忙于交心的姐弟遺忘的平凡男人,在玻璃墻外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這道玻璃墻的隔音效果如何,他把姐弟兩個人的對話聽到了幾分。男人只是一直沉默著,目光盯著親密互動的姐弟二人,沒有任何動作。不過,他眼神微微閃動,似乎在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
白司一和林飛飛,各自端著自己制作出來的雞肉,對著空氣里喊了一聲:“我們做好了。”
白司一本來以為只要這樣就算是完成了副本,沒想到腦海里卻傳來了一個機械化的毫無感情的聲音。
“請把菜品放在取餐臺上,請評委們品嘗。評委們將會根據菜品給出點數獎勵。”
白司一看著玻璃外面圍了一圈,明顯對自己二人制作的雞肉期盼不已,就差從頭上的孔洞里流口水三升的黑色人影們,突然腦海里又浮現起了之前的疑問。
這些黑色人影明顯就是所謂的評委了,那么,制作菜肴的獎勵點數,果然就是這些東西給出的?那么,這些黑色的東西到底是什么?菜肴上面的白光和玩家身上的白光,是同一種東西么?這些白光究竟代表了什么?白司一甚至還升起了更多的疑惑,玩家間當作貨幣的點數又是什么?真的只是一種貨幣么?這些黑影可以代表副本給玩家點數,那么對于他們來說,點數也是一種貨幣么?還是說,這些黑影根本就是生產點數的源頭?
一時間,各種疑問和猜測在白司一的腦海里亂哄哄地擠作一團,就像是幾大團纏繞在一起的毛線,每當白司一以為自己找到了一根毛線的一端,以為自己可以解開這些謎團的時候,卻總是發現,扯動某一根毛線只會讓這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毛線變得更加混亂。
最終,白司一只能強行放空自己的頭腦,讓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要完成的副本上。然后,她在推開廚房間門之前的一秒鐘,終于想起來了,玻璃墻外面還有一個攻擊過姐弟二人的平凡男人。
不要怪她把這個男人遺忘到現在才想起來,實在是剛才姐弟二人在做一道以小野雞尸體為主料的菜,讓白司一潛意識里十分緊張反感,姐弟二人又難得進行了一次交心,而這個男人長了一張讓人一看就遺忘了的臉,在姐弟二人開始處理食材后又一直站在原地,連一個大一點的動作都沒有,四周還有一大群白司一可以看到的詭異黑影圍觀。這一大堆理由加起來,才讓生性謹慎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喜歡計劃一番的白司一把這個男人忘到了腦后。
白司一回頭看向這個男人,正巧碰上了男人打量她的目光。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目光呢?那種溫和的,帶著一點喜悅和贊揚的目光,應該是在傳遞善意吧?
白司一的心里猶疑著,不敢輕易給出答案。從這個男人出現開始,他的行為就給白司一一種古怪的感覺。對著姐弟二人進行攻擊白司一可以理解。發現攻擊無效之后立刻停止了攻擊留在玻璃墻外觀察情況,白司一也可以理解。就連他敲玻璃向著姐弟二人友好地打招呼,甚至后來和飛飛有一些她沒過于關注的小動作,白司一也可以給男人找到理由。
可是,為什么白司一就是覺得這個平凡的男人很詭異?但要讓白司一說出個確切的理由,白司一又一時間想不出來。
男人看到白司一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對著白司一溫和地笑了笑,向后退了幾步,一直走到他的后背碰到取餐臺,無法繼續向后了為止。
看到男人的動作,白司一微微放下心來,這也是一種表達善意的方式,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吧。
更何況,自己二人現在也不算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走吧,我們出去,你開門。”雖然白司一的心安下來一半,但是她還是決定讓林飛飛推開門,她就這樣盯著男人倒退著走出玻璃廚房。想到玻璃廚房,白司一一愣,現在的自己二人應該已經算是結束了烹飪狀態,最開始男人攻擊玻璃廚房玻璃沒有碎裂,是因為他攻擊的目標是姐弟二人,所以他的攻擊被無效化了。也就是說,玻璃廚房本身是沒有那么強大的防御力的,如果男人的攻擊目標只是玻璃本身的話,玻璃廚房是一定會碎裂的。雖然不至于傷害到姐弟二人,但是肯定會對二人制作菜肴造成影響。
這么說,男人走到玻璃前,用硬幣敲打玻璃的舉動,并不僅僅是自己一開始以為的打招呼的意思,應該還有提醒自己,他是可以攻擊玻璃的意思么?
所以說,這么長時間,這個男人都只是站在那里等姐弟做菜,而沒有攻擊玻璃,這也是男人表達善意的行為吧?
現在姐弟二人更是已經結束了烹飪,如果男人想要繼續攻擊,現在就可以開始了,并不需要等到姐弟二人走出玻璃廚房。
所以說,是自己的神經過于敏感,小人之心嘍?
白司一根據自己知道的信息,做出了這些推測。按理說這么多現實都說明了男人的善意,白司一應該更安心了才是,但是白司一的心底一角,總有一個很微小的聲音在不斷告訴她,一定要小心這個人。
當她所知道的現實和直覺相互沖突,她應該相信哪個
你以為白司一會猶豫?
猶豫個鬼。這個男人和姐弟二人又沒有交情,還一上來就攻擊了姐弟二人,姐弟二人也馬上就會離開副本以后估計都不會再和這個男人見面,要是不聽從自己心里的直覺對這個男人萬分警惕,被這個男人的幾個小動作就忽悠了,那白司一的腦袋絕對是被小野雞打傻了。
“姐,我要開門了哦?”雖然林飛飛對這個男人有些好感,但是也并不反對姐姐對男人萬分提防的行為。自己認下的姐姐,和一個跟他一起扮過一次鬼臉的人,林飛飛的立場還是很堅定的。
“小心點,出去了就把菜放在臺子上,聽到提示就立刻選擇回歸。”白司一盯著男人,緩緩地一邊后退一邊和林飛飛說。
“好。”林飛飛沒有再多話,用自己已經長到手指根但是依然軟趴趴的左手推開了門,白司一也緊隨著他的腳步,倒退著走出了廚房。
林飛飛把雞肉放在了旋轉取餐臺上,在男孩看不見的世界里,幾個黑色影子走上前來,盯了這盤雞肉幾秒,就不感興趣地重新把頭部轉向了背對著他們的白司一。
“姐,70點。”林飛飛爆出了一個數字,“我先在回歸之路等你。”
白司一“嗯”了一聲,反手把自己的雞肉也放在了取餐臺上。在她看不見的背后,呼啦啦圍上來了一大群黑影,這些黑影甚至擁擠地把他們的身體都重疊在了一起。每個身影都伸出一條手臂,在雞肉上匆匆一掃,就端著盤子找位子吃飯去了。
“獲得獎勵200點,副本任務完成,是否選擇回歸?”一個機械化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這個聲音立刻讓白司一真正地松了一口氣。白司一這才有機會打量一下身邊已經傳送了大半的林飛飛。男孩子的身體已經傳送到了胸口之下,只剩下大半的手臂肩膀,和上面的頭部沒有傳送。而白司一的腳步也開始畫成光點,消散在空氣里。最多再有七八秒鐘,白司一也可以跟在林飛飛的后面,進到那條回歸之路里。
白司一回過頭來,想要最后看一眼玻璃廚房對面的平凡男人。
那個男人的臉上出現了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正對著白司一的方向舉著手,手里飛出了一枚硬幣。
在整間玻璃廚房的轟然炸裂中,漫天的玻璃碎塊四散飛舞著,反射著餐廳水晶吊燈投射下來的光芒,在把整間餐廳變得更加璀璨夢幻之余,也把白司一的像素眼變成了只有漫天凌亂顏色小碎塊的一片模糊景象。
而在此時,她身邊已經快傳送完畢的林飛飛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喊叫。
“姐!”
此時距離白司一傳送完畢,還有五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