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開口,屋內眾人的視線便都聚了過來,秋葉紅粗略看了眼,認得的是正微微咬唇的大姑娘,吃茶的二姑娘,用手擋著打哈欠的三姑娘,不認得的便是坐在大姑娘身旁的男子,以及站在他們倆身后的一個銀紅褙子,插金戴銀的年輕女子。
其中最灼人的自然是大太太的目光,秋葉紅不敢怠慢忙將事情簡單講了,也不細說,想已有人已經細細的講過了,說完這個,又忙將小廚房的規矩說了,這個只怕沒人說,一面說一面小心看,見大太太面色無所動,但大姑娘已經豎起眉毛,待聽到秋葉紅一句“…不知道要粥的姑娘是大姑娘屋里的……”便哼了聲,打斷她道:“這沒錯,銀紅姑娘原不是我屋子里的。”說罷斜了一旁的男子一眼,“如今除了我,連跟著我過去的青梅、紫玉都沒吃小廚房的飯。”
“是婢子疏忽了,忘了告訴銀紅姑娘,才惹了這誤會。”站在大姑娘身后的大丫環青梅立刻站出來說道,一面沖太太施禮賠罪。
“這也罷了,她們說我人厭狗嫌……”一直拿著帕子揉眼睛的年輕女子突然道,手撫上了那男子的肩頭,巴巴的垂下淚來,“二爺…….”
大姑娘杏目一瞪,恨恨的看向二人。
秋葉紅忙笑道:“這可是沒有的事,我們斷不敢這么說,就是聽人說了,也都忙著說這話不對呢,也正要告訴管事的嫂子們去呢,偏我剛來,也不認得誰是誰,只記得是個小丫頭,十二三歲,鵝蛋臉,嘴邊一顆痣,穿的跟我們家人不一樣,還沒來及去呢。”
她的話才落,那邊的三姑娘就拍著手笑起來,道:“不用找了,不就在這位新姨娘身后站著呢,快打出去吧!”
室內頓時亂了起來,銀紅姑娘的呵斥聲,小丫頭的哭聲,夾雜著三姑娘咯咯的笑聲。
“好了!多大點的事!鬧什么!”那男子猛地說道,人便站了起來,俊秀的臉上滿是怒氣,看也不看地上哭的亂戰的丫頭,“早說半路買的不干凈,偏挑動挑西的,丟臉丟到親戚家!快快趕出去!”
當下便有三個婆子出來扯了那丫頭出去了,銀紅姑娘哭的花容變色,卻是懼怕大姑爺,咬著帕子不敢出聲。
“岳母大人,小婿給你賠罪了,累了一天了,偏又叨饒的不得清靜。”大姑爺說這話,原本微沉的臉,瞬間又展開了笑顏,走過去作揖。
大太太此時微微一笑,道:“光哥兒,你們也跟著鬧了一天了,快些回去歇歇,依我說明日你們別急著走,再過幾日就是你媳婦的生日,趕巧了,就讓她在家過一次吧。”
大姑爺便笑嘻嘻的應了,給大姑娘一個笑臉,大姑娘別過頭不去看他,倒是那銀紅姑娘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眼看他們說起家常事,秋葉紅便忙閃到一邊去,又說了幾句話,姑娘們便接連告退去了,大姑爺緊跟著走出來,路過秋葉紅忽地又住了腳,上上下下的看了兩眼,似乎想說話,卻見身旁的大姑娘臉又是一塌,興趣頓消,甩手快步走了。
人走了,大太太似是倦了,人便倚在榻子上,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茶,似乎忘了眼前還站著幾個待發落的人。
“太太,如此讓她們都下去吧,受了這一嚇也算是罰了。”一直站在身后不言語的青鸞突然說道,并含笑看了秋葉紅一眼。
大太太倒真的剛想起一般,看了眾人一眼,道:“這些事,也鬧到我跟前,”言語里帶著幾分不滿。
大太太的話一說,那些婆子都忙忙的謝過往外走。
青鸞嘆了口氣,接過大太太的茶碗,道:“跟著大姑娘去的王媽媽偏偏病了,如今跟著姑娘的小的小老的老,越發顯得大姑娘跟前的人都沒了規矩,太太,不如再給大姑娘挑個好的媽媽過去。”
秋葉紅已經抬腳邁向門檻,卻在這時聽大太太在后喊道:“你且站一站。”忙收住腳,轉過身來。
“我看你在哪里見過一般,你可是小廚房那邊的?”大太太仔細的看著她,慢慢說道。
秋葉紅便忙一笑,還沒說話,站在一旁的丫鬟立刻說道:“哎咬,我想起來,先頭二太爺家的,你是那個慧姑娘吧!”
“侄女富慧娘見過大伯母。”秋葉紅便施禮道。
大太太有些驚訝,坐正身子,又仔細的打量她,說道:“原來是你啊,那日來時見過一眼,我說怎么瞧著如此面熟?你爹爹可好?過年過節也不見你們過來,咱們可是正經親戚,如此倒是生疏了。”
秋葉紅忙說道:“過年過節都領飯來,大伯母事務繁忙,我跟爹爹并不敢來打擾,再者我身子不好,在家養著,也不好出門。”
“好孩子,你是個明白人。”大太太露出笑臉,轉臉對丫鬟道,“我這幾年老了,事又多,便懶了些,見客少了,說我眼高不容人的話也多了。”
秋葉紅在下一笑,也不言語,又客套幾句話,不過是常過來坐,卻并沒有問她為什么出現在小廚房,秋葉紅便告辭了。
“送大姑娘出去。”大太太說道,看著秋葉紅再三謝辭去了。
“太太,近日還多虧了慧姑娘,要不然真被那小蹄子打了臉!咱們大姑娘還得再哭一場。”青鸞嘆了口氣,給太太捶著肩說道。
大太太點點頭,嘆了口氣,道:“當日只縱著你大姑娘的性子,挑的幾個不上臺面的跟過去,結果怎么樣,咱們屋子里沒有,其他人屋子就沒有,白白的被人離了心去,這三天一鬧的,我如何放心?”
青鸞在后笑道:“太太也是多慮了,大姑爺年輕難免愛個新鮮,我瞧那樣子,還是護著大姑娘的,半點不給那姨娘留臉面。”
大太太沉吟不語,屋內便又寂靜無聲,青鸞輕輕的捶完肩膀,又小心的轉到身前,幫她揉捏腿腳。
“剛才出門時,我看光哥好似對那慧娘要說話一般?”大太太忽地坐起來,將青鸞嚇了一跳。
“婢子倒沒注意。”青鸞實話實說,看著太太的神情,又小心道,“慧姑娘方才說話舉止倒是知分寸,不似沒人調教的樣子,上一次替二姑娘送荷花過來,我不認得,看著極好,問了才知道是她,家里過的不好,就在宋嫂子那邊尋些零活,這些日子又不見來了。”
大太太將手里的佛珠轉了轉,仔細聽了,又想了片刻,才慢慢道:“終究是咱們家正經的姑娘,你大姑娘生日時,你記得請她過來坐坐,我聽說早早便沒了娘?怪可憐的。”
青鸞忙應了,太太想了想便又道:“讓裁衣給她做幾件新衣裳,穿的還不如個奴才,知道的說我事忙疏忽了,不知道又該說我刻薄。”
“正經親戚,來的哪一個不是正經親戚,太太操碎了心也顧不到。”青鸞笑道,安置大太太歇下,自去安排不提。
過了兩日富文成已經活動自如,家里如今光景更難了,父女倆誰也不愿閑著,都忙忙的做工掙錢去了。
藥鋪里的生意依舊冷清,連炮制藥材都停下了,秋葉紅閑來無事,便在堂前幫忙,說幫忙也無忙可幫,不過是端茶倒水跑跑腿罷了。
這一日正跟旁聽李大夫給保良講醫理,見外邊走進三個人,其中一個捂著腰面色痛苦的走進來,另外兩個人在后跟著,都拉著臉,其中一個人手里竟然還拎著一只不過兩個月的死豬仔,保良忙接了過去。
“大夫,摔了,看看腰折了沒?”那男人約有三十七八,穿著粗布衣衫,腳上滿是泥點子,看樣子是個做工的,說這話他就坐了下來。
秋葉紅忍不住笑了,腰折了,你還能坐下來?果然跟在他身后穿這圓領綢衣的中年胖子一臉鄙夷,說道:“胡三,說什么胡話!依我說,別浪費這問診的錢,省的沒錢賠我。”
李大夫給這人診脈,又起身翻開他的衣裳看了,說道:“無妨,無妨,抹些跌打酒就好了,我再給你開個方子,吃兩服就好了。”
被喚作胡三的男人點頭應了,保良已經取了跌打酒就給他抹上,另包了一瓶帶走。
“哼,早說你沒事,怎么著,想賴賬還是想訛我錢啊?看也看過了,這是你的豬,天黑前把豬錢給我送去。”胖男人擰著鼻子道,一甩頭,身旁的男人忙將那死豬扔給先前的人。
“唉,”胡三忍著痛接過豬,晃了晃道,“三十斤不到的豬,五百文錢啊,這頭豬,只怕比我這身板還值錢!”說這話,竟忍不住掉下幾滴淚。
胖男人聽見了,立刻呸了聲,道:“胡三,原本看你老實,已是算低了錢與你,我真是妄作好人!我這頭豬如今雖然只有三十斤,但再養半年,最少也有二百五十斤,我鄭大石家養的豬,運到京城里,怎么也買個十幾兩銀子,偏被你這不長眼的砸死了,你還有甚說的?”
聽了這話,秋葉紅一愣,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那胖男人,鄭大石?
富文成就是在一個叫鄭大石的人家做工跌傷的,也是砸死了一頭豬,不僅自己花了藥費還賠了一兩銀子呢。
是不是就是這個鄭大石?怎么今個又砸死了豬?這也太巧了吧?
想到這里,秋葉紅的目光就放到被胡三拎在手里的豬仔身上,粗一看那豬仔就發現眼腫而紅,毛粗而亂,典型的病豬。
好小子,這分明是有鬼!秋葉紅心里憤憤起來,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也就罷了,她也就不管這閑事,偏扯上富文成,那一兩銀子他們攢起來多不容易。
“這位客官,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豬?”秋葉紅想了想便走了過去,對那正在等候抓藥的男人道。
胡三見是一個梳著雙髻的青衣小姑娘,也不在意,說道:“看吧,小姑娘沒見過豬仔吧?看看吧,過會我就到街市上賣了。”
保良以為秋葉紅果真是好奇,也不理會,站在一旁帶著笑看,見秋葉紅蹲了下去,將那豬仔放平,掰開嘴,翻開耳朵的看起來,神情頗為認真。
“大叔,這豬是病豬,可賣不得。”秋葉紅看完了,站起來說道。
胡三一愣,有些不明白這話什么意思,但有人明白,原本已經罵罵咧咧走到門口的胖男人聽見了,猛地轉過身,怒氣沖沖的道:“什么?病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