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看著傅振羽,板著臉道:“你還笑,我正要找你算賬呢!”
傅振羽當著親娘的面,親昵地挽著林太太的胳膊,撒嬌:“瞧舅母這話,我們兩個不是母女,勝似母女,有什么賬要算呢!我爹和我娘去蘇州就罷了,弟弟也是帶著的。雖說家里就剩我自己了,我也不好意思要舅母陪我,少不得另尋她人了。”
這下,別說林太太了,林老太太都聽出來了,老太太問外孫女:“你想要哪個陪你?”
“婷姨母。”
林太太本姓李,是為李家長女。她下頭還有五個妹妹,李家六娘便有了個名字,李婷,諧音停止生閨女。李婷之后,李母果然生了個兒子。
為了這個兒子,林太太是長姐,出嫁得早倒還好。與弟弟年齡相近的李婷,不過五六歲,便被賣進大戶人家做婢女,簽了十年活契那種。十年后,李婷惦記著家里的姐姐們,放棄大宅的榮華回到家中,轉手又被李母許給方家病弱的獨子,沖喜用的。
不過十五歲的李婷進門有孕,次年生下一女。沒等她再次有孕,方少爺便去了。只生了一個女兒的李婷,被婆婆宗族欺壓。
彼時,傅山長已中舉。
李婷走投無路,投奔了長姐。林太太厚著臉皮,把妹妹塞到南湖書院,傅振羽當即把人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一護就是大半年。
眼看就要過年,方家老太太還指著兒媳,從宗族過繼個孩子繼承兒子的香火,這才當著傅山長的面,各種保證賭咒發誓,傅振羽才同意李婷母女回方家。隔年,林儉中了秀才,便隔三差五的去看望小姨母,傅振羽也時不時地派人送些東西。李婷母女這幾年的日子,才算過得去。
一聽傅振羽想要李婷陪,所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面孔。
林太太直接拍胸脯保證:“你且放心,過兩日我便把人給你送到書院。”
傅振羽便拉著林太太好一頓揉搓,氣得林太太拖著她去一旁收拾了。林老太太那邊趁機和閨女說起了私房話,主要是問曾家那門親事。
傅母道:“你女婿不要這結這門親,我們這會兒南下,一來看病,二來也是躲這門親事。”
“著實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
林家母女在正房唉聲嘆氣,林太太拉著傅振羽去了東廂,逼問她:“我袖籠里那五百兩銀票,可是你縫進來的?你這孩子也不說一聲,若非我洗衣之前瞧了一眼,那么些銀子,可就白瞎了。實話說,哪來的銀子?”
傅振羽塞錢時就沒想過否認,因道:“賺的呢。我之前就說過啊,我很會賺銀子的,我爹手里的銀子都沒我的多。我廚藝有多好,別個不知道,舅母還不知道么?那些銀子是我是賣吃的賺的;待婷姨母過來,我和她賣衣服賺銀子,可好?”
林太太紅著眼道:“好,你是個好孩子。”
李婷當年在大宅門里頭,學的便是女工。方家那頭,只管著李婷母女餓不死。其他日常用度基本沒有,這幾年,林太太一直給妹妹介紹私活,才叫母女兩個手頭寬松點。林太太聽了傅振羽這話,只當她是為了李婷母女著想,著實感動了一番。
傅振羽羞赧地接受了這份感動。
她幫李婷一把是順帶,主要是收拾齊陽。
林太太見她這模樣便不再多言,至于怎么答謝傅振羽,她已叮囑過兒子。便不為了自己的前程、妻兒父母,也要為這妹妹好好讀書,好給傅振羽做助力。
傅振羽卻沒這些想法,她對林太太好,單純地認為林太太可交而已。對比之下,傅家那些人,就十分討厭了。
傅山長一家回到老宅后,二房的那一進小院,很快被傅大伯和他那四個兒子擠滿了。眼見父親被大伯的老煙,熏得咳嗽不停,傅振羽惡狠狠攆人:“不管我爹有多少銀子,我們二房已經有商哥兒了。幾位堂兄與其在這里問我爹有多少銀子,不如讓我爹多活幾年,多省一些田稅最實惠!”
傅山長給別人掛田,通常一畝能收二三百錢的利錢,給親戚掛的,則沒一個要錢的。林家的不要,傅家的也一樣不要。
聞言,傅大伯一家便把視線落在了說是七歲,實際還有三個月滿六周歲的傅振商身上。那些不懷好意思的眼神,嚇得傅振商縮在傅母身后。
侄兒很弱啊,傅家大伯母很是滿意,專心對付眼前這個不省事的丫頭,因道:“小羽十五了吧?和我娘家的侄子正般配——”
般配個球啊,你娘家侄子都二婚了好么!頭一個媳婦已經掛了啊!懟大伯母的話,不用傅振羽,便是傅家最短視的傅母,輕輕開口,堵得傅家大伯母說不出話來。
“大嫂說遲了呢!中天書院的山長曾進士為他家獨子求親,我和夫婿還未拒絕。”
不拒絕是真,不準備應下也是真的。
傅家便是讀書再糟糕的人,那也知道進士是個什么。連同傅大伯父在內,所有人露出貨真價實的驚嚇。四十年前,傅家不過同時出了兩位舉人,他們居住的村落便更名為傅家堂。從傅家開設學堂開始,傅家堂漸漸成了一鄉之中心小鎮,逐漸繁華起來。
這還只是舉人。
進士,那不得更厲害了么?
大房也是有兩個閨女的,圖實惠,傅家大姑娘嫁進富農之家;圖名聲,傅二姑娘嫁給了窮秀才。五年了,秀才還是秀才,只不過更窮了。
酸意涌上心頭,又在懼意的壓迫下,傅伯母忍住了各種難聽的話。
傅山長此去蘇州,興許年底趕不回,他回家主要是和族長說一聲的。傅族長一見他就開始數落:“沒有比身子更重要的,隨便使人過來說一聲,誰還有什么話不成!”
傅家如今統共三個舉人,年過六旬,已告老還鄉的傅族長是一個,其弟傅家五老太爺是一個,第三個便是傅山長。傅山長若是有個好歹,傅家小輩又沒接上,榮光如何續上?
傅族長眉宇間,布滿了化不開的憂心忡忡。
說話間,捧著卷宗的傅五老太爺也到了。他慌忙放下卷宗,扶住了見禮的傅山長,并道:“一善怎病得這么嚴重?那我這卷宗……”
傅山長每次回來,這位負責傅家學堂的五老太爺,便會抱著卷宗與他一道分析各個孩子的優劣,找出著重培養的對象。可傅山長這個樣子,如何能閱卷?
傅山長想著閨女說的話,提筆寫下一行字。
“我后日啟程南下,卷宗我帶回去看,做好標準,明日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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