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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送鐘那位

傅振羽手中那份李毅手札,因為買的時機特殊,是原稿。

從李毅的第一個注解開始,旁邊都會有一串小字。比如《大學》之開篇,有關三綱八目,統共二百字上下的內容,首輔大人洋洋灑灑注了千余字。結尾處,卻是另一人的筆跡,只寫了一句:儒學如此之妙,何不廣于天下?

像個調皮的孩子,專門和大人唱反調。

而同樣的觀點,出現在倉子堅的教案上。教案開篇第一句,宣揚儒學并推廣,內容為:百家爭鳴,千術皆可學。然易學九章之術之難,非人人可學。儒學妙在平易,可傳天下。

這個觀點傅振羽自然不認同,但她家大師兄諸多觀點,和李閣老手札上那第二人各種觀點吻合度極高。區別是,同一個觀點,那人訴說觀點帶著挑事的心態,大師兄拋出的觀點,必定會說出自己的作證。此外,二人字跡也大不想同。

但,傅振羽依舊能把他們合二為一。

手札是十年前的,便是傅振羽翻出十年前自己的字,也認不出來那是她寫的。

李家于嘉禾九年正月被抄,大師兄是四月出現在宿鴨湖畔;大師兄自來到傅家,便通詩書、懂六藝。比如象棋,傅振羽的象棋技術,是真的不錯。在倉子堅的手底下,如同回到了前世那個少年手下一樣——這也是當年傅振羽為何會對倉子堅有特殊幻想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李閣老的那個天才孫子,單名一個固字。她家大師兄以子堅為名,有一塊九龍佩,背面刻了個李子。按照時下取字方式,李固,字子堅,半點毛病沒有。是以,她家大師兄,當為李閣老的那個孫子,那個少年舉人,那個應該早在七八年前便死去的天才——

李固。

得出這樣的結論,傅振羽的心情,愈發沉重。頂端跌落至塵埃,沒摔死的人,一定會有所成就的。只是這個成就的代價,太昂貴了。大師兄的心底已經夠苦了,自己別讓他更苦了。

小師妹突然對自己無比溫柔,倉子堅受寵若驚的同時,少不得問一句:“師妹突然對我這么好,是因為我做了什么事么?”

問清楚了,他以后可以照做!

這一次,傅振羽不再嫌棄倉子堅的語氣太硬、表情太僵直,含笑溫聲道:“對啊!大師兄做的那份教案,我非常喜歡呢。”

也就是說,只要幫師妹打理書院,師妹便會對自己好?這個等價交換雖然不大合倉子堅的心意,但未嘗不是個法子,倉子堅便道:“我懂了。”

傅振羽覺得他沒懂,卻不揭破。

因為倉子堅點名《九章算術》太難,不是普通人能學的,傅振羽便又調整了課程;同時,增設了一門語言課,學官話的課程。一口官話,在殿試的時候,是非常實用的。袁自舟的官話,便是傅振羽教的。按照從前經驗,結合拼音部首,傅振羽弄了個精簡版的《官話詞典》。

一通忙碌,六月二十二到來。各大書院去吃袁家喜酒,吃的是男方的喜酒,用的是晚宴。這日早飯時,傅振羽便提前道:“今日要過了未時,才有午飯吃。”

較往常,整整推遲了一個時辰。

倉子堅想著自己正好要晚歸,便沒說什么。柳擎想著自己從前一直過的是,吃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便無所謂的點點頭。結果,午時剛過,他就開始想吃東西。忍了一刻鐘后,老人家開始幻想。

前幾天吃的那肘子真好吃啊,關鍵是特別軟爛,適合他這種牙口不好的人吃;還有那甜羹,那么小的湯圓,吃起來不膩人,也不撐肚子,很不錯;但他最喜歡吃的,還是干炸小黃魚,酥脆可口,魚刺不僅可以直接嚼,味道還很好……

午時二刻剛過,柳擎便撐不住了,起身去了廚房,眼巴巴地看著忙碌的傅振羽,問她:“飯幾時能好啊?”

傅振羽哪好意思餓到風燭殘年的老人?拿早上剩下的饃,橫切,里面塞上已炒好的三丁,做了個簡易版的肉夾饃,給柳擎填肚子。

柳擎就著廚房里四溢的肉香,三口兩口把肉夾饃退下后,覺得更餓了,便道:“好孩子,那饃饃太小,再給我來一個吧。”

傅振羽不肯給了,因道:“老先生別處溜達溜達,一會兒有很多好吃的呢。”

柳擎瞄了一眼灶上的各種食材,柳擎強忍餓意,離開了廚房這個勾人犯罪的地方。

晚歸的倉子堅,望著滿滿一桌子十個菜,差點摔那。雖說每份都不大多,但三個人十盤子菜,實在是太嚇人了。嚇人歸嚇人,但是聞著味就香,又是小師妹出品,倉子堅飛快地洗手,落座。動筷前,先問傅振羽:“這般豐盛,何故?”

傅振羽一面盛著蓮藕排骨湯,一面答:“今晚的喜宴,宴無好宴。吃飽一點,吃好一點,晚上才有力氣戰斗不是?才摘的新藕,又嫩又鮮,好喝得緊,大師兄多喝一些。”

“湯喝多了,哪還有胃口吃菜?”柳擎拒絕喝湯,直奔美食而去。

倉子堅自傅振羽手里接過湯,連藕帶排骨,一飲而盡,咀嚼兩口,干脆利落地吐出了骨頭后,方對柳擎道:“這湯的確很好喝。”

便是我喝三碗,也有肚子吃菜。

極其配合的,倉子堅吃得十分飽。飯后,柳擎負責收拾東西,倉子堅傅振羽帶足了換洗衣裳離開。用過晚宴,城門必然落鎖,他們今日要宿在城里的。不待傅振羽問住所,倉子堅先道:“城內客棧緊張,食為天后宅已修好,我們便住那處。”

“我也是這個意思,正好叫我瞧瞧食為天改裝后的模樣。”

身著男裝的傅振羽,看完食為天的裝修,提了幾點意見后,換上女裝,從后門鉆進馬車。臨時車夫倉子堅揚鞭,駕著馬車向著齊家大宅出發。傅振羽由側門入內宅,倉子堅從正門入外宅。

倉子堅奉上自己帶來的禮物,唱喜賬那人看過后,非常不屑地嚷道:“南湖書院,青瓷茶具兩套,禮錢白銀五十兩。”

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好像他家里有金山銀山似的。難不成,這人是齊家出的?倉子堅疑惑了一瞬,卻在無意瞥喜單后,了然。

別家書院的禮錢,二百兩打底,只有他這里,連一百這個整都沒舍得湊。實話說,倉子堅的確不愿意湊。今日來吃這喜宴,就不可能顧忌面子。所以,他倒也沒太把這輕視放在心上。

他不放,有人放。

一道不正經地聲音插了進來:“老東西,你那什么眼神!地上還這么大一坨,你都沒看見?”

說完,他親自揭開紅綢,打開箱子,里頭躺著捆著紅綢的賀禮,五個鐘模樣的賀禮。

送鐘,五五祭祀之數,這是來鬧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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