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責問,倉子堅的口吻,只有疑惑,沒有不滿。這一點讓傅振羽很是開心,她笑道:“大師兄變了呢。”
“嗯?”這話沒頭沒腦的,倉子堅怎會懂?
“事實上,我待李宗延,或是待趙麟,都比從前待袁自舟還要好。大師兄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還能就事論事。所以說,大師兄變了。”傅振羽輕松地說著,顯然倉子堅的這個變化,讓她很開心。
她很開心,倉子堅卻是猶猶豫豫,在傅振羽的追問下,方吞吞吐吐道:“從前不信任你,讓你受委屈了。”
這是遲來的道歉么?傅振羽微笑著,笑著笑著,淚水流出而不自知。
面對突然哭泣的師妹,倉子堅想起師妹曾經的隱忍,一顆心揪到了一起。輕輕安撫著傅振羽,倉子堅輕聲下令:“不哭。今后我若再這么渾,你或鬧或罵,總之都是我的錯,勿讓自己難受了。”
一席話,說得傅振羽破涕為笑,只聽她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能想哭就哭,想鬧就鬧!”
如她所言,到底不是小孩子。
傅振羽很快收拾好委屈,還因為倉子堅那口頭許諾的“任性”,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她指了指東屋,道:“倒不是為了他們的尊嚴,而是既然出手相幫,自然要落好。選他們認為的方式,就是最好。而且,大師兄,你細品品里頭,有什么感受?”
倉子堅不解,問:“品哪里?”
“鄉試嘛。我爹鄉試那會兒,我們家也很難的。可我知道,只有我爹中舉,才能徹底改變這局面。所以,你攔我,娘說我,都不好使,我一定要想辦法弄到銀子。”傅振羽緩緩說著往事。
順著她的話,倉子堅也沉浸在回憶里,不是很確定地說:“你那時是八歲還是九歲來著?我就記得,不到我肩膀的小丫頭,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你不敢做的事。童掌柜也真敢收,收一個女娃的單子。但其實——你們那會兒當了我的東西,就夠師父參加鄉試了。”
傅振羽撇嘴,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卻不能做。真當了你的東西,算怎么一回事!”
可以做的事,是救自己;不可以做的事,便是攜恩求報。
倉子堅懂了,傅振羽那里卻換了個口吻:“也不是說就一定不當你的東西,我還沒那么死板,只是有別的法子,就不必去用那個讓心靈不踏實的法子。”
“嗯。”對,這才是師妹,有的時候,非常沒原則。
“這和眼下李家愿意求我們給她們一個謀路,不直接借銀子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但總要有取舍。大師兄,你說對不對?”傅振羽引導著倉子堅。
倉子堅僵硬了一瞬,旋即放松,道:“我仔細想想。”
傅振羽不催他,看見正屋門打開后,快步掀簾而出。
李母看見,忙道:“山長屋子里待著,我們過去找你。”
從她欣喜的口吻,傅振羽已經猜到結果了。
“麻煩山長和陳娘子說一聲,絲織坊開工,我就去上工。”李母如是道,又保守地補了句,“不管怎樣,我總要試兩個月。實在不成,那是自己不爭氣,就沒什么好可惜的了。要是不試,我一準整日惦記。”
那閃爍著執著的目光,再想著這兩日李母的主動。傅振羽心中一動,目視東屋,一語雙關地問:“我懂,就是不管怎樣,就不留遺憾,可是?”
“是這意思。”
被傅振羽看出的李母,羞赧承認。又輕輕搖頭,示意傅振羽不要揭穿。傅振羽微笑頷首,應諾。
李宗延對母親最為熟悉,看出二人有貓膩,因問:“娘和山長打什么啞謎?”
“既知啞謎,為何還問?”傅振羽呵斥。
“就是的唄。”李母附和。
在家里不是那么難的情況下,學業有望的李宗延,在二人的夾擊下,輕笑,拱手求饒:“我錯了,請山長和娘放過。”
李家不大的院子,氣氛融洽,就連將要接下家務的老太太,也是笑容滿面,似乎很輕松。
倉子堅同這種氛圍,實在是格格不入,皺著眉頭,同傅振羽嘀咕:“李太太還不一定能在絲織坊待下去,李宗延也不一定就能中舉。他們一家,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
“這有什么?只要不絕望,就可以高興!”傅振羽歡快地說道,見倉子堅還皺著眉頭,她“哎呦”一聲,抓了兩顆瓜子,問倉子堅,“這瓜子若是你的,你怎么想?”
躺在傅振羽手心的兩顆瓜子,其中一顆飽滿,一顆干癟,倉子堅實事求是:“與其說兩顆,左邊那顆不如沒有。”
傅振羽不說話,干脆利索地把飽滿的那顆吃掉,再問:“現在呢?”
“聊勝于無。”倉子堅只能這么說了。
傅振羽卻道:“兩顆時,吃掉大的那一顆,我覺得很幸福!只剩現在這一只被你忽略的瓜子時,至少我還擁有一顆,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能把‘知足常樂’解釋得這般通俗,也就你了……”倉子堅感慨著,卻是明顯不齒的口吻。
“知足常樂也對。”傅振羽不惱,拿出老師的耐心,先是認可倉子堅的話,隨即話鋒一轉,道,“但是不完整。我是說,凡事都是福禍相依,與其抓著不如意悲觀哀傷,不如樂觀歡喜。”
倉子堅的神經多纖細,察覺到不對勁后,從氣勢上反壓傅振羽,同時道:“孔圣人曾言因材施教,可見人與人不同。我不過說這樣不夠穩重,又沒說不可以,你便說了這一堆,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傅振羽一噎。
倉子堅那里已轉身離去,挺拔的脊背,一如既往地讓人安心。可傅振羽知道,脊背越直,倉子堅的心就越亂。思索片刻,傅振羽沒有跟上去。
接下來數日,李宗延居家苦讀,已認路的倉子堅每日都駕車帶著傅振羽李茉莉入林。半日砍柴,半日晾曬,或是堆積柴火。總之,做著極其廉價的小事。李母卻發現,他們砍回的柴,品相越來越好,種類越來越簡單,與之對應的,自然是數量也在減少。
柴火,不大夠用了。
傅振羽,也不大開心了。
盡管李母的手藝不錯,盡管她也自己做飯了,盡管李家的油去得極快,但她的胃口被養刁了。吃了數日蘿卜白菜,連塊豆腐都沒添的伙食,實在是太糟糕了……
大師兄什么時候才能想明白、做出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