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到的有些早。
花開的早了十來日不說,人也換上了春衫。比如傅振羽,春季院服里面只穿了單衣。范茗和她類似裝扮,只有郭太太,半袖褙子加身,便是面料普通,就這裝扮,便已與眾不同。不過,郭太太慈眉善目的,又是日常見的,倒也沒有什么大的趕出。
同樣的裝扮到了李蘊身上,完全變了個模樣。
傲然挺立的李蘊,身著深藍褙子灰色裙衫,標準的婦人發髻上,還簪著一根白玉簪。配上那從容大氣的面容,就連一向氣盛的范茗,都覺得望塵莫及。
一時間,從牟老爺子到盼盼和念念,無人開口。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郭太太。回過神的郭太太,那張原本蠟黃的臉頰,此刻毫無血色。她奔向李蘊,顫聲問:“家里頭,什么人沒了?”
原來,李蘊今日的穿著,是出嫁女過了重孝期的打扮。
李蘊面上不見悲傷,只有懷念,她說:“謝伯母掛心。我如今的家人,不過弟弟一個,他好得緊呢。”
如今的家人,不過弟弟一個……
牟福跌坐在地。
李蘊那里正在和郭太太說話:“父親母親過世之際,我因失去記憶,不知從前事,未曾守孝。現如今既想起從前,少不得要補了這份遺憾。”
聽到動靜,李蘊看見了牟福。
停頓了片刻,她歉意地看了郭太太一眼,舍了她,進了小院。先給牟家二老見禮,又溫順地扶起牟福,乖巧地喊了聲:“福哥。”
看似和從前一樣,但牟福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應聲。
李蘊也不強求,只在望著一對兒女時,眼眶自然一紅,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摟在懷里,帶著鼻音,道:“念念,盼盼,有沒有想娘,娘好想你們……”
念念“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同時邊含糊不清地哭訴:“娘你怎么才回來!爺爺和爹說你不會回來了,我以為你不要我們了,還不敢告訴盼盼——”
念念的哭訴,被一無所知的盼盼打斷。
因為小了兩歲,李蘊又一走就是半年多,盼盼對母親的記憶有些模糊。經李蘊這么一摟,一抱,又有姐姐的哭訴,盼盼終于嗷一嗓子哭了出來,瞬間把牟念念的哭訴,壓了個干干凈凈。
“娘!娘!我想你,娘……”
母子重逢的畫面,尤其是兩個孩子哭的那可憐的模樣,讓人動容,牟老太太、牟二家的,均跟著抹淚。
牟老爺子和牟信父子倆,卻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還惦記孩子,這就足夠了。
一盞茶功夫后,李蘊收淚,牽著孩子朝外走,所有人的心跟著一動,牟老爺子最沉不住氣,喚了聲:“老大家的,你要帶兩個孩子去哪!”
李蘊回首,恭敬道:“回爹的話,是鎮遠侯府的侍衛、管事媽媽送我回來的。方才兒媳只顧哭,現在請他們進來喝杯茶。”
這樣的恭敬,反而讓牟老爺子有些手足無措,說不出話來。
李蘊歉意地解釋了家中困境,給了侍衛和車夫一些碎銀,侍衛和車夫折回。至于那個年輕的管事媽媽,被留了下來。
“這位顧娘子,原是我母親身邊的人,我家出事后進了侯府,嫁與侍衛做填房。去年蒙人攻占宣府后,她的夫婿過世,她又沒個一兒半女的,侯夫人把她與了我。”
若是顧娘子過的順心,李蘊自然不會帶她回家。如今帶了回來,只能說這顧娘子,跟著李蘊,會比留在侯府好。傅振羽和郭太太立即明白了緣故,范茗略一思索,也懂了。不懂的,是牟家人。
那顧娘子,看起來和李蘊差不多年紀,眉眼精致,體態纖細。這樣的婦人留在家里,怎么留啊!
李蘊把人帶回來,自然已有了主意。
她把人安置在后頭的土房子后,先解決傅振羽這邊,因道:“好孩子,前些日子多虧了你。”
什么事,卻沒說。
旁人不解,傅振羽卻明白,笑道:“姐姐客氣了,那是我該做的。”
李蘊含笑頷首,道:“是,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客氣。我有話和你說,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待我安排好家事,去汝南找你細說,今日就不留你們了。”
傅振羽和郭太太都表示明白,郭太太勸她:“大姑奶奶且安心,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的。”
這樣的稱呼,自動站在了李家的位置。
范茗則提醒:“女學三月三正式開課,牟大姑娘也在其中。”
李蘊悉數應下后,眾人主動告別。臨行前,傅振羽對牟信道:“便是不參加今年的秋闈,學業也不得落下。”
離開牟家,傅振羽一行又去了姚家。
這兩年姚二娘子在李蘊那里領活計,養活了自己和女兒外,還攢了四五兩銀子。她沒過絲織坊的考核,但因女學人數未滿,傅振羽和姚小安商議了一下,準備讓姚黃入女學。姚二娘子沒有不同意的,道謝后,火速給閨女收拾了些零碎。
姚二娘子含淚送別一雙兒女的沒多會兒,被自家表妹叫到牟家。
“我們家要搬去汝南了,小安兄妹這幾年也都在那。你跟我們一起走,跟我大嫂娘家那個顧娘子一起住著,可好?”牟二家的小心翼翼地商量著。
“顧娘子是哪個?”
牟二家的,便把顧娘子的來歷說了,重點是:“搬家之前,先讓顧娘子和你住幾日,可好?”
傅振羽離開后,李蘊主動提出搬去汝南。
牟老爺子原就是汝南人,隨母改嫁到謝家莊的,如今搬回汝南,李蘊又搞定所有手續,他是不反對的。但直覺的,他若是痛快點了頭,今后牟家就徹底換了主。略一思索,他提了個要求:“顧娘子是寡婦,跟咱家不合適。”
李蘊此刻沒跟他辯解,想起之前看到的姚小安,提議:“姚二娘子和顧娘子是一般年紀的人,又都是沒了夫婿的苦命人,一起接了過來,住到后罩房里,可行?”
牟老爺子也是去過南湖書院的人,知道后罩房是個啥,雖說感覺沒多大區別,但多了個人,也是個意思。他想著姚娘子是土生土長的上蔡人,定然不愿意離開,便讓二兒媳婦,把人請了回來。
現在,就等姚二娘子的答復了。
姚二娘子只虎著個臉,問了表妹一個問題:“你跟我說實話,叫我來,是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