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子堅冰冷的目光中,姚四磕磕絆絆道:“遠遠地,見過,但,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少爺。”
見沒自己什么事,李子堅的目光回暖,對李蘊道:“姐姐仔細問問吧,趁著天色還早,我去城里的宅子瞧一瞧,今晚就不回來了。”
李蘊不應:“宅子我前日才去看過,好得緊。你今日才回來,定要在我家吃頓飯才行!要緊的是,這女子所知之事,能問的我都問過了,只知她從濟寧府來,但實在想不通哪個送她過來的。至于幕后之人的意圖,就更沒的猜了,你還是自己琢磨琢磨吧。”
李子堅道:“姐姐都問不出來了,我更不是不行。人哪里來的,便送哪里去。”
李蘊又有些不忍。
這女子腹中胎兒四個月的時候南下,六個月的時候才到汝寧。如今已經七個月的身孕,再送回去,少不得要在路上發動。
李子堅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冷聲提醒:“十一年前,父親心軟,收下了一名瀕死的壯年,旋即家里多了一封祖父勾結郕王意圖謀反的信!”
李蘊想了想,道:“收拾東西,我同你一起入城,把姚四姑娘也帶上。”
一個大著肚子的姑娘,也真好意思,李子堅冷著臉,說了句:“姐姐自己拿主意就是。”
李蘊一噎。
什么叫我拿主意?人又不是我招來的!可望著弟弟那不耐煩的臉,只好忍了。弟弟二十五了,媳婦還沒娶上,著急在所難免。罷了,不同他計較。
李蘊去找婆婆,道:“婆婆不必忙活了,我弟弟要入京述職,親事有些著急,不留下來用飯了。”
牟老太太略挽留兩句,留不下人也只得罷了。瞧見一旁老大不小的小兒子,牟老太太心中一動,道:“老大家的,你弟弟成親的時候,會請很多人,對不對?這次,你一定要給老三相個媳婦回來!”
李蘊看了眼耳根都紅了的牟信,應下。
半個時辰后,牟信擔任車夫,李蘊和姚四坐馬車,李子堅騎馬,一行四人直奔府城。
拿來成親的宅子,是李子堅之前的聯絡基地。房舍半新不舊,因為李子堅他們并不常住,簡單地刷了層白灰;院子到是收拾得極其干凈,月季開得正艷;屋子里空得緊,原本的舊家具扔的扔,送人的送人,留了常用的物件,下剩的郭太太那里準備著,只待鋪設那里搬進來……
李子堅看了一圈,雖不甚滿意,但這宅子三年內用不上,便也沒說什么。回到外堂,撞見姚四,立即叫來小廝,問:“李全還沒回來?”
那小廝立即去前院瞧了一眼,恰李全回來,小廝將人迎了進去,不忘道:“爺心情不大好。”
李全會意,加快了腳步,進門就匯報:“遵爺的吩咐,已安排好車架和大夫、產婆。”
李子堅指著姚四,道:“你親自把人送到祖宅,交給族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差清楚后,直接入京,把京中的宅子收拾了。”
李全歡快應下。
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婦人,早日入京,他才能坐穩李家管事的位置。
姚四那里聽得分明,纖細的身子一顫,眸中蓄滿了淚,也不看李子堅,只問李蘊:“姐姐——”
李子堅冷冷打斷她的稱呼:“那是我的姐姐。”
姚四那一汪淚剎那掉落,上演著何謂梨花帶雨。可惜,李子堅不欣賞。
李蘊輕嘆一聲,道:“莫哭了。你也聽見了,給你安排了隨行大夫和產婆,保你們母子平安。”
姚四的情緒已經崩潰,此刻哪還能聽見這些?開始了自己的哭訴。
在娘家時的無助,不明不白地去了濟寧府,一頂小轎入了宅子,被李家少爺破了身子,有了孩子。才滿三個月,被丟上了船;這會兒離生都不遠了,又要被送走。
“沒有一件是我愿意的,偏都將我丟來丟去,我——”
話未說完,人就往墻上去撞。
這可是李子堅拿來娶媳婦的宅子,李全反應極快,將人拖住,敲暈,叫來產婆,一并將人拖進馬車后,飛快地說:“爺放心,小的定將人安安穩穩地送到濟寧府!”
李子堅很滿意他這番操作,改了要求:“罷了,你且不著急入京。先安排個妥當的人,好好教一教姚四,讓她學點討好男人的本事。爭取在孩子落地前,將姚四送到孩子生父跟前。”
如此一來,姚四所生孩子,便是妥妥的奸生子。
敢使人讓他不痛快,他必叫那人生不如死!李子堅眼神犀利。
李全領命而去。
李蘊想了想,嘆道:“這樣也好,你給姚四娘指了條明路,留了她一線生機。”
沒有外人在,李子堅直接表露心底的情緒:“別人如何,與我何干?她那樣子白白玷污了女子這個稱呼,死活又有什么區別?”
“你這張嘴太狠了!”李蘊訓斥弟弟。
李子堅立即炸毛:“我一各要成親的人,她偏來尋晦氣,還指望從我嘴里聽出好聽的?”
李蘊知他盼這親事盼了許久,不再說什么,問起父母之事。
李家出事后,大多人都避開了。與李家捆綁太死的,要么偃旗息鼓,要么硬著頭皮繼續維護李家。曾經的河南布政使、如今的左都御史梁蒿,便是硬著頭皮上,還闖出活路的人。
而李父的奶兄莫三山,則是偃旗息鼓的人。
乳母不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到小主子四五歲上,便會放出來。李父待乳母極好,愛屋及烏,莫三山一直以伴讀的身份,跟著李父讀了十幾年書,李家出事之際,已是舉人。李家出事后,莫大山收了李閣老、并滿府之人的尸首,葬于京郊,坐起了守葬人,一守便是十年,直到李子堅歸來。
莫三山一念之愚,守住了李家眾人的亡魂,也給自己守到了燦爛的未來。
不論朝政如何變化,莫三山的忠,已是極致。
莫三山與李子堅同科高中,點了庶吉士,將會是李子堅的同仁。四十幾歲的莫三山,出身貧寒,又守了十年的寂寞,身上的安靜沉穩,恰是李子堅所需要的。
聽完了父母的后事,也就聽完了莫三山的事。
知道李子堅把莫三山當長輩敬著,李蘊輕聲道:“有莫伯伯在你身旁,我便安心了。”
李子堅猶豫了片刻,道:“不止莫伯伯,安和助我良多。他,已非從前的青年了。”
想來汝寧做御史就能來,想去大理寺就能進大理寺,十年間,周靖周安和的關系網,織成了一片彩霞。當年有多弱小,而今就有多強大。
李蘊聽了,垂眸片刻,揚首,笑道:“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
如果什么事都沒發生,她能和周靖成為一對神仙眷侶。但是沒有如果,從周家當年的躲避開始,她就不可能和周靖有什么。
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絕了,她干嘛還要湊上去?便是死絕了,她一個人也能過得極好。
她這樣的心態,李子堅不了解。不管是壓著傅振羽不叫她出格,還是帶傅振羽一起出格,總之,他和傅振羽都是有話說的,絕對沒有李蘊這樣的心態。
是以,見李蘊面帶微笑,他只覺得心疼。
李蘊看在眼里,笑道:“真是個傻子,還不如小羽呢。小羽懂我,你若不放心,把人娶回來后,好好審一審她就是。”
能懂對方,八成是知己。所謂知己,觀點則相同,李子堅有一股不好的預感。不過,這種感覺很快又被他壓下去。他不是周靖,師妹就不會成為姐姐。
所以,無須擔心。
心底這么自勸著,李子堅口中問李蘊:“明日去下聘,初九娶,姐姐覺得怎樣?”
還剩十天而已,這也太快了吧?
李子堅理直氣壯:“榜下擇婿的,還有這種匆忙回來娶親的,不都這樣嗎?姐姐好好說一說,師父師母都是通透的人,沒有不允的。”
次日,李蘊帶著聘禮去傅家,磨了許久,傅山長等人果然如李子堅說的那般同意了,只是傅振羽不同意。
傅振羽說:“第二批還有一個月的課程,出嫁后不是要守一個月的新房嗎?大師兄再慣著我,也不可能讓我出來講課,最早八月成親。”
李子堅得了這樣的回復,要來一套教案看了一日,次日讓李蘊去遞話。
下剩的我來教。
得到這樣的答復,傅振羽如何想不知道,那來自縣學和府學的教喻們,欣喜若狂,恨不得傅振羽明天就出嫁。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眼看那些心不在焉的中老年男人們,各個像期待洞房花燭夜那般心不在焉,傅振羽也沒了教的心思,索性窩竹院里備嫁。
夏日的花足夠多,足夠艷。
傅振羽采用最原始的操作,黃瓜切片敷面,聊勝于無;從牟家那里擠了牛奶過來,配上花瓣泡澡;拉伸身體或是做瑜伽的時候,琢磨入京后的日子——
怎樣才能暗戳戳的,或是明目張膽地挖幾個教育人才過來。
因為,蒙學她直接出面的意義不大,主要還得有像自家二師兄這樣的人搭把手才行。一人計短,二師兄一個到底有些少了。說到底,這事還得從大師兄身上著手,從他身邊,或是借他的眼睛來找人。
傅振羽慢慢回憶著李子堅的喜好,琢磨著怎樣討好他。
嫁人的忐忑?
不好意思,傅振羽不知道那是什么,淡定地讓傅山長夫婦咋舌。當林氏問出來后,傅振羽不甚在意道:“不就是和大師兄換個地方住嗎?”
至于離開父母,這幾年她爹娘都不在,她不也過的好好的嗎?再說了,她嫁人后,大師兄再做什么過分的事,都合法了——
和林氏嘮著嗑的傅振羽,忽然怔住了。
于是,心超級大的傅振羽,在成親前三天,才意識到嫁人就意味著要和男人肌膚相親,做一些羞恥的事。雖然那些羞恥的事,她不太清楚具體的,但知道很羞恥就是了。
問她怎么知道?
事情是這樣的……
研二時,她隔壁床鋪的姐妹,有一次誤操作拔了耳機,讓所有人都聽見了一段曖昧的音頻。嗯嗯啊啊的,聽著就很撩人。傅振羽作為家教極好的孩子,縱有三分好奇,也壓得死死的,沒好意思去看那視頻。因為沒看,全靠想象,就更家撩人了。
此刻,想起記憶深處那段音頻,傅振羽心跳如麻,羞成了煮熟的蝦子。
見閨女這般,林氏慌了。
她還沒講房中事呢,閨女怎就一副懂了的模樣?不會,不會倆人已經那什么了吧?林氏一通追問,傅振羽保證沒有后,林氏依舊惴惴不安。
在母女兩個的不安和惶恐中,七月初八下了一場大雨,腰斬了暑意;初九那日,碧空如洗,天氣雖熱卻不悶。才下過雨的路,泥濘在所難免。好在書院至府城都是大道,不算難行。
即便如此,傅振羽還是在轎子里晃悠了小一個時辰,才進了婚房。
傅振羽看見包裹著紅布頭的纖細稱桿伸過來,看見了它抖動了好幾下,眼前才豁然開朗,對上一雙抑制不住歡笑的眸子——
認識李子堅這么多年,傅振羽第一次看他這么笑。只知道,這么笑起來的李子堅,在大紅衣的映襯下,是那樣的鮮活和誘人。
帥呆了有沒有!
小夫妻兩個,一個笑,一個看傻眼,媒人在一旁笑個不停,說著押韻的吉祥話,可惜,沒人在意聽她說了什么。
喝交杯酒的時候,傅振羽聽見李子堅在她耳畔,低低地說:“晚上讓你瞧個夠。”
那聲音,是那樣的誘人。
傅振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杯清酒直接下肚,豪邁得讓人瞠目結舌。
行完所有禮,李子堅出去敬酒,李蘊作為男方唯一的女性長輩,忙里忙外,臉上的笑卻一直沒落下。作為嫂子前來送嫁的鳳氏瞧見,低低一嘆。
大房的大奶奶,忙問她:“鳳妹妹這是怎么了?”
兩人雖不熟,但鳳氏這會兒心里難受,也就說了:“還是生兒子好,生兒子這會兒便是開開心心的。你是沒瞧見,方才離開書院時,小姑父背過身哭的樣子說不出可憐。小姑姑略寬慰了兩句,自己也跟著抹淚。兩個那樣子,看得我都跟著難受。”
兩世為人第一次嫁人,還是這樣多的儀式,傅振羽壓根沒注意到傅山長夫婦的不同。事實上,在傅振羽沒轉身離開前,那對夫婦原本的表現,也是極好的。
是以,這會兒鳳氏一說,傅振羽想到傅山長背過去哭泣的畫面,跟著眼睛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