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自舟待女子站穩后,方去看闊別兩年的妻子,見到了那厚重冬衣都掩不住的倩影。
不可否認,妻子是他最喜歡的類型,只是兩年前的不愉還在心頭。自己這兩年不在,也不知她有沒有改變,懷揣著些許袁自舟道:“冷得緊,你起身吧。”
那語氣,比這白雪暖不了幾分。君清箬早有準備,不用做任何心理準備,便抬首起身。對上袁自舟沒怎么變樣的臉,她說:“見到夫君就不冷了。”
說完,還微微一笑,清淺又安寧,一如袁自舟記憶中的模樣。
然則,那笑卻只維持了一瞬。
君清箬看見了夫君身側的女子,旋即消音。黯然,失落,怯弱所有不好的情緒,在眼中翻滾了不過三息,便隨著一個眨眼的動作,徹底消失不見。
袁自舟一直觀望著她,自然沒錯過她的所有表情。
望著把委屈掩飾在倔強以后妻子,袁自舟終于松了眉目,與妻子介紹:“這是尹氏,已有四個月的身子。”
關于尹氏,君清箬感謝自己當年的意氣用事。
圣朝的妾有兩種,一類是簽了賣身契的卑妾,一類是正經抬進門的良家子。良妾不簽賣身契,除了生死不在正室身上外,還能有私產,能養孩子。是以,良妾還有個美稱,娶二房。這兩種妾都是有文書做保的,而文書上最要緊的一條,須得正房同意。
今年三月三,袁自舟和莊浪衛指揮史庶女尹氏一見傾心,便寫信回來,要君清箬出同意文書。可尹氏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是納妾,是娶二房好么!
眼見閨女以淚洗面,君太太再氣女婿也只能憋著,勸君清箬:“甭管她是什么,是不是天仙的模樣,就你這性子,也不會磨挫她。好孩子,聽娘的話,為了外孫子,且忍耐一二。”
沒有兒子時要委屈求全生兒子,生了兒子,又要為了兒子各種忍耐。難道,身為女子,便是大寫的悲哀嗎?帶著各種不甘和委屈,當時還沒有醒悟的君清箬,硬是拖了半個月,才寄出了同意文書,到底叫袁自舟享了這齊人之福。
而今看來,若她當時也在莊浪,夫妻兩個定然因為此事,又是一陣鬧騰。最終結果不會改變,只會他們夫妻兩個之間的溝壑深之又深。
除了感謝自己的意氣用事沒跟隨外,君清箬還在心底感謝那位同鄉——李太太。若非有那么一位存在,她的醒悟不會這般快速。
自認為做好十足準備的君清箬,深呼吸一口氣,淺笑著望著尹氏,頓時僵住。
精心修飾都不能掩蓋的厚重眉峰,層層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暗黃膚色,還有那和袁自舟同寬的肩膀。
這般相貌的尹氏,袁自舟和她“一見傾心”,男人所傾心的,是尹氏的爹吧!
氣憤過后,猜著原因的君清箬,心頭涌起陣陣厭惡。怕袁自舟瞧出什么,她裝作不愉,垂著眼眸,道:“外頭冷,尹氏身子不適,還是先進屋吧。”
袁家的院子也是三間三進,比開道街的李宅,多了兩個跨院,便很夠住了。
君清箬先引著眾人去了東跨院,邊走邊道:“將同意文書送走后,妾身想著尹氏乃是良身,便讓人重修東跨院,加蓋了兩間廂房并一個小廚房。”
及至跨院,不僅是新蓋了幾間屋子,西院空地處,還有四株待放的臘梅;三間正房,熱氣騰騰,擺設使用應有盡有,很是妥當。
將尹氏安排妥當后,君清箬也不問袁自舟去哪里,徑自道:“珩兒約莫著要醒了,妾身先去瞧瞧她。”
袁自舟對她的表現很滿意,順勢接話:“我還沒見過珩兒,隨你一道去看看。”
說完,袁自舟又安撫了尹氏幾句。尹氏噘著嘴,到底知道袁自舟的性子,沒敢深鬧,眼睜睜地看著夫妻兩個離了跨院。
袁自舟望著兒子那張酷似自己的睡臉,第一次感受到父子那種奇特的聯系,有些激動地說:“他,他和我一個模子……”
兒子是君清箬的心頭寶,一聽這話,君清箬不樂意了,顧不上敬稱,直接反駁:“他眼睛像我啊,才不是和你一個模子。”
先是發現君清箬的改變,如今又有了兒子在側,便是君清箬用了你、我的稱呼,袁自舟也不再冷著臉,而是含笑問妻子:“師妹可是惱了?”
君清箬別過臉,不看他,悶悶地說:“我怎敢?”
說是不敢,其實還是做了。
師妹惱他,卻不同他鬧,這是袁自舟最期盼的狀態。事隔兩年,終于見到了這樣的妻子,袁自舟自是歡喜,催促君清箬:“既然不敢,怎還不給我收拾行囊?”
這是要留宿上房的意思。
不等君清箬開口,君清箬的乳娘并兩個婢女,已經動作了起來。
袁自舟一番梳洗過后回到內室,袁珩已經醒來,口內念著“爹”,人則在炕上東翻西找,似乎“爹”是個好玩的東西。見到袁自舟,身著淺紫家常衣裙君清箬,纖手一指,口角噙笑,道:“喏,那就是爹。”
那笑容,比從前的清淡添了三分暖意,袁自舟順手攬過人,與她同面兒子。
君清箬身子僵了片刻,旋即軟了下去。
袁珩雖有些認生,但到底君清箬教了好些,不大會兒,就和袁自舟熟了起來,拉著他玩自己的小木馬,摸出一張張木片,認上頭的字。
袁自舟倍感詫異。
君清箬說:“李大姑娘和珩兒差不多大,已經認識了好一些字。何三娘說李夫人就是這樣教大姑娘的,我偷的師。”
見袁自舟一臉迷茫,君清箬把何氏、何氏和傅振羽的關系說了。
袁自舟有些古怪地問君清箬:“你同那何氏來往,李家沒人說什么?”
他其實還想問,一直高傲的師妹,怎突然同何氏那樣的人來往了?
君清箬說:“何三娘和李太太說不到一起,又沒別的玩伴,李家人還能拘著她不成?說起來,我已經一個月沒見過她了。南湖書院如今有四個舉子,明歲都要參加會試,又連著李太太的娘家、外祖家,來了不少人。”
聽到此處,袁自舟面色一緊,問:“南湖書院的傅山長,也來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