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不是傅振羽第一次做了。可這一次,傅振羽沒有別的想法,只想給李子堅弄些熱湯過來。讓他在為自己撐起天堂的時候,可以不那么辛苦。
傅振羽步履從容,旁聽的士子們,卻是一片頭暈目眩。
這就完了?
就這么輕易放過了惹是生非的妻子?是要回家再收拾吧?還是,狀元郎是替妻子來善后的?眾人心思不一,卻沒人阻攔傅振羽離開。
目送傅振羽離開后,李子堅收起所有的暖色,主控全場:“子堅不才,葵卯科一甲頭名。今日之辯,將由我代內子完成。”
堂內一片嘩然。
片刻后,知道的不知道的,紛紛閉口,等著李子堅的高論。
只聽李子堅道:“今日探討女子為師一事,大家忘了最基本的事。不說女子為師,便是女子能讀書的,又有幾人?又是什么情況下,讓女子不得不為師?諸君試著代入一個走投無路、只能以女子為師之人,彼時是放棄舉業,還是為了前程,就認女子為師?認女子為師后,又為了臉面,否認曾師從女子?”
先前傅振羽如她承諾那般,以己身為靶子,故意引導,弱化袁自舟的問題。但李子堅一出場,卻是毫不留情地、從源頭開始撕,這是徹底讓袁自舟落入塵埃。
他怎么可以!
明明自己官職更高,他李子堅,憑什么還是那副清冷又不可一世的樣子!袁自舟做不得拍案而起的事,卻絕允李子堅這樣行事。
在別人都還在做選擇之際,他站了起來,直問李子堅:“李大人!”
而后,其他人這面露恍然。
他們之前,已經有了這樣的選擇。不僅從了女師,又不肯認,在女師如今嫁了個好夫君的時候,又站了出來,想認舊師門。
兩個時辰前,親眼目睹袁自舟跪在傅山長的人,都有了這樣的認知。
李子堅鳳眼微壓,眸中點點星光,頓時如萬箭齊發,目標袁自舟。隨著這冷冷殺意,是李子堅冰冷的聲音:“袁大人有何高見?”
袁自舟長袖下的手抖個不停,他知道要回過去,可被李子堅這么一瞧,他頓時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李子堅卻不等他,因道:“袁大人入京不過一日,若無高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竟是直接攆人。
旁人不知,袁自舟卻知道,配上李子堅那不耐的目光,這是他專用的說法,“沒事就滾”的含蓄表達,頓時一陣氣血翻騰。而后,周邊那些低低議論聲入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了李子堅的當,代入太過真實,這是興沖沖上來當靶子了!
才翻騰上來的氣血,非常順利地覆蓋了袁自舟的全身,包括臉頰和眼眸。溢血之前,袁自舟堅挺地維持最后一絲自尊:“正要走,李大人,告辭。”
傅山長看了上頭的女婿兼大徒弟一眼,起身道:“我送你。”
袁自舟眸中緋色,散去了表面的一層,他說:“多謝師父。”
傅山長沒吱聲,卻是在出了人群后,道:“自舟,過往已揭開,我們各自有各自的堅持,今后各走各的路。師父一稱,傅某擔不起。”
袁自舟問傅山長:“不知周啟而今在做什么?”
關于周啟,傅山長還沒和傅振羽說,聽袁自舟相問,也沒多猶豫,告訴了他:“周啟去歲來書院找我,想以秀才之身,在南湖書院做個夫子。怎么說也是手把手教了三年多的人,見他不易,我也心疼。可南湖書院,到底是小女做起來的,我不能不顧她的感受。”
“所以,師父沒管?”
“我方才說過了,做不得你師父。”傅山長再次重生后,道,“沒有不管,我把人交給了老二。老二那里正在弄蒙學,正是用人之際。”
老二,錢文舉吧?
所以,還是給了周啟活路。周啟這般沒腦子的墻頭草都能原諒,何況自家?袁自舟輕吁一口氣。他方才實在是被李子堅嚇的不輕。
但現在,他相信,只要有這位在,便是李子堅想你死亡破,也不會去做。
思及此,袁自舟便給傅山長行了大禮,并道:“不管怎么說,弟子有錯,再次拜謝師父三年教誨。自此而后,不再叫師父、傅山長為難。”
待袁自舟出了萬賢樓,在寒風的刺激下,才想起今日原本的目的——不是避開李子堅,而是按照沈閣老的吩咐,和傅山長恢復往來。結果,他沒做到不說,還被李子堅壓制了……
他要如何同沈閣老交代?
傅振羽那里自然不管他如何交代,進后廚之前和李掌柜交代:“打今日起,一定要叮囑所有人,咱們小店明碼標價后,對所有客人一視同仁。”
李掌柜看了眼辯臺上的李子堅,問傅振羽:“姑爺臉色瞧著不好,姑奶奶你?”
與他的擔憂不同,傅振羽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像只才偷吃的小貓,一臉回味無窮的樣子,說:“無礙的,他生氣是因為我,但惹他生氣的,可不是我。”
說完,傅振羽便去廚房了。
萬賢樓的廚房,設在后堂和前堂中間的東跨院,是一座九間相連的院子,一連排的灶,連著前堂和后堂的供暖。傅振羽進去時,一片熱火朝天。門、金兩位主廚立即停下手邊的活,來見傅振羽。
傅振羽見自己在這礙事,讓人取了東西給她,又領了兩個小火爐,單去了后堂給李子堅熬姜湯和做燴面。姜湯好說,燴面卻是要熬兩個時辰的羊肉。時間上來不及,好在后廚有上好的羊肉湯,傅振羽取了現成的湯,自己做配菜,味道相差不了多少。
申時,李子堅一行人回來時,也就到了晚飯點了。
小兩口在臺上的私語,別人只能聽見,卻聽不清。傅山長便是離得近,也一樣聽不清。此刻,見一桌子吃食,獨李子堅面前,多了一大碗香味四溢的燴面,老人家委屈地看著女兒不說話。
燴面產于河南,但汝寧府是不吃的。傅振羽還是許多年前做過幾次,只因做起來相當麻煩,因而做的極少。至于食為天,汝寧府的人既然不吃,有怎會賣這種便宜的吃食做什么?待到了京城,羊湯、羊肉火鍋,才是冬日暖胃的佳品,燴面這種加了料的羊湯,萬賢樓自然不會做。
是以,喜歡吃、卻已經許久沒吃到燴面的傅山長,現在看見閨女只給女婿做一碗,如何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