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國子監有兩萬人,百年前南京國子監在監人數,比這少不了多少,而今卻只剩區區三千人。就這還是托江南富庶、讀書人多的緣故。總而言之,南京國子監大不如前,南京國子監祭酒大不如前——在李子堅到來之前。
南京國子監忌酒一職,不僅不妨礙誰的利益,相反,一個優秀的忌酒,還能給國子監上下帶來不盡好處。
年前,鐘忌酒得到調令后,做了兩件事。通過各種關系謀新職位,第二件,便是大力宣傳李子堅到任的消息。
新任祭酒李子堅,不僅是狀元,且是圣朝最年輕的舉子,更是祖孫三代狀元!
這樣的消息一出,那些原本歸屬南京國子監,卻因南京國子監沒前途的人,紛紛歸來;又有山東河南舉子涌入,不過半年,南京國子監的監生,直接翻倍。
南京國子監乃本朝初始之國子監,別說六千余人,再來這些,也能塞得下。教舍不缺,教授則不足。
這一項,傅振羽明知而不插手。
高等教育和低等教育是不同的,她貿然行動,只會適得其反。
傅振羽沒動,有著書院管理經驗、又從陸祭酒那取了經的李子堅,提前做好了準備。先用半年的時間,梳理了南京國子監的師生,重新制定教學計劃;對于所缺的教授,他從去年的同進士中挑了五位,再將留在南湖書院三年的龐教喻帶了過來,補了部分人手。
南京國子監,便正常了起來。中秋剛過,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期盼的時候,李子堅突然宣布了兩項決定。
一,國子監滿員,今后只有監生出去,才會招新。
二,國子監半年一考核,考核不過者,除監。
江南仕林圈一陣嘩然!
圣朝建國伊始,監生具有直接參加會試的資格,能力等同舉子。后有恩監、捐監等等運作,繁衍百年下來,監生已是良莠不齊。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也是鐘祭酒在任之際,一直想解決卻不敢行動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后,鐘祭酒仰天長嘯。
兩條教令,第一條不招新,就等于變相宣布,不賣監生名額,保證了監生的質量,于國子監有益,但卻得罪了那些靠著捐錢銀子過日子的官員;第二條的目的,自然是要剔除那些雜牌監生,不過沒有明說,給了對方機會,從良的機會。
笑過后,鐘祭酒舉起手中的清酒,朝著國子監的方向,目含隱憂地說了句:“小子,老你要挺住啊!”
與此同時,南京十余名官吏齊集于榮昌候別院。
見榮昌候世子還在笑,有人問他:“李子堅這般執行教改,世子笑在何處?”
那人似乎很著急,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質問。榮昌候世子抬眼望去,見是南京的戶部尚書王譽,淺笑的眸子不過一瞬,便叫殺意替代。
抵達江南這五年,他要銀子有銀子,要女人有女人,要地位有地位。
一個監生不過一百兩銀子,還要大家一起分,便是賣一千個監生之名,他所得之銀不過萬兩銀子,遠不如江南士紳的孝敬。
他笑,是笑李子堅竟然拿這個事對付他。
是的,他原本不知錢文舉為何物,直到鎮遠侯府的姑爺到場,他才知道他隨手寵的那個妾侍,竟還有這樣的一門親戚。但是錢大之死,他并沒有出手,不過是做了點小事,讓人知道他對錢大不滿罷了。
然后,錢大就死了。
不是死于他之手,所以,他無所畏懼。李子堅若敢直接對他動手,他自不會客氣;李子堅若想借刀殺人,他必讓他找不到刀!他想都想好了,結果李子堅選擇了直接動手……卻是只敢從他指縫間,撿一點點碎渣。
果然是個讀書人,無用到可笑的讀書人。
他自然要笑。
但是現在,被王譽這么當面譏諷,榮昌候世子毫不客氣地回懟:“在這富庶的江南,不過幾千兩的事,你們就弄這么大的陣勢,不好笑嗎?”
王譽最討厭聽見的話,便是“江南富庶”。
是,人人都知道江南富庶,朝廷便理所當然地各種加稅、其他官員各種撈錢、他的親人們則以各種理由找他要錢。
這些人,開口盡皆“江南富庶”。
萬貫家財和千貫比是少了些,但是千貫是獨有,他王譽守著萬貫家私,要每天辛苦應對各種要錢之人,結果只落個三五百貫。
現在,就在和三五百貫,還有人看不慣!更要命的是,那人截下的錢財,不僅是他的私房啊!捐官之銀泰半做了稅收交了上去,下剩的才拿來分好么!
察覺到榮昌候世子不悅,王譽深呼吸三口后,方道:“幾千兩的私財我不在意,但是數萬兩的稅,本官無法不在意。”
榮昌候世子嗤笑一聲,不屑道:“你把李子堅的教令送到京城,哪個還會找你要監銀?再者,南京國子監上下都從你手中領銀子過日子,你怕個什么?”
王譽氣噎。
他奶奶的!李子堅才發教令,他就斷國子監的銀子,這不是擺明反抗嗎?李子堅所有整改,那可是打著皇帝的旗號啊!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么做!
同他們這些不同,榮昌候世子后頭卻有太后。
他們不能鬧,榮昌候世子卻可以從太后那邊著手,壓制天子。當初大家分榮昌候世子銀子,所圖的便是今日之依靠。
結果,這人五年間平白收了數萬兩銀子,好處拿了現在不出手,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王譽冷冷地說:“多謝世子建議。然則,國子監乃國之做高教育學府,本官執掌南京戶部,足量保證國子監上下開銷,乃分內之事。”
聽得他再提本官,榮昌候世子拍案而起,寒聲質問:“那依王尚書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王譽不再啰嗦,提出自己的要求:“請世子修書與太后娘娘,請太后娘娘決斷。”
榮昌候世子掃視一圈,見眾人不語,方知大家的來意。沉默片刻,榮昌候世子目視前方,高傲地說:“若是我不寫呢?”
王譽緊逼:“世子當日收了銀子,便沒有不寫這個選擇!”
雙井巷,傅振羽問李子堅:“榮昌候世子若是鬧到太后那里,大師兄準備怎么辦?”
李子堅自信地笑了笑,說:“他不會鬧到太后那里。”
言外之意,他并沒有做這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