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零年代

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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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媽媽不要我們了。”許家陽話里帶上泣音,可憐巴巴的望著許清嘉。

不知怎么的,許清嘉眼睛也有點兒發酸,她摟著許家陽輕聲安撫:“怎么會呢,陽陽這么可愛,媽媽怎么舍得不要你!”

“就是。”聽見兒子在哭,許向華掐掉煙趕緊推門進來:“之前爸爸怎么跟你說的,媽媽先過去,等她安定下來,就來接咱們。”

兒子才五歲,跟他說不通道理,所以許向華只能哄著:“下次誰再跟你說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過找你哥幫忙。”

許清嘉震驚地睜了睜眼,還有這么教孩子的。

許家陽卻是瞬間破涕為笑,還認真地點點頭。

哄完許家陽,許向華看向許清嘉,病了兩天,小姑娘面色蒼白,瞧著可憐極了。想起那天女兒哭著喊著追在驢車后面的情形,許向華就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

許家陽好哄,許清嘉卻十歲了,早就懂事。許向華才從火車站回來,也沒找著機會和她好好談談。

一下子對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許向華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清咳一聲,從口袋里抓出一把紅紅綠綠的糖果。

“糖!”許家陽兩眼發光,撲了過去。

許向華接住兒子。

許家陽手小,兩只手才勉強把糖全部抓起來,一只手伸到許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許清嘉接了過來卻沒吃,握在手里把玩。

含著一顆糖的許家陽納悶:“姐姐你怎么不吃啊!”聲音含含糊糊的:“這糖可甜了!”

許向華直接拿起一顆糖剝開塞女兒嘴里:“你病剛好,嘴里淡,吃點東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顆糖的許清嘉愣了下,舌頭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過還真挺甜的,甜得過分了。

許向華揉揉許清嘉毛絨絨的腦袋,女兒像她娘,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他扭頭打發許家陽:“去問問奶奶今晚上吃什么?”

提到吃的,許家陽可來勁了,屁顛屁顛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許向華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轉了轉:“嘉嘉,你應該也知道,規定擺在那。爸媽只能離婚,你媽才能回去,你媽也舍不得你們,你別怪她。”

許清嘉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她記憶里還殘留著秦慧如離開前抱著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猶言在耳。

她有一親戚當年也是知青,聽他說過一些。當時知青為了回城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很多人不惜冒著坐牢的風險游行示威甚至絕食,只為回家。

后來政策放開,允許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戶口并不能遷回去,沒戶口就沒糧食配額,也沒法就業。以至于上演無數人倫慘劇,有種說法中國第二次離婚高潮就是因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選擇是時下很多人都會做的,說來說去她也是個特殊時代下的可憐人。

倒是許向華能這么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會寫信嗎,想你媽了,你可以寫信給她?”

許清嘉輕輕點了點頭,這小姑娘雖然才十歲,可已經五年級了。因為秦慧如在隊上小學當老師,所以她五歲就上了學。

“雞,吃雞!”許家陽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小嗓門嚷得震天響:“奶在燒蘑菇燉雞,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著孫女病了一場,小臉都瘦了,孫秀花可不舍得殺雞。

“瞧瞧,你奶多疼你。”許向華逗許清嘉。

許清嘉彎了彎嘴角,這年頭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挺嚴重,不過孫秀花卻是格外疼姑娘。誰叫女孩少呢,上一輩只有一個女兒,這一輩也就兩個孫女。大孫女在新疆,長到十二歲一次都沒回過老家。眼前只有許清嘉這么一個小孫女,少不得稀罕點。

想起這一點后,許清嘉松了一口氣,這日子應該還能過。

“你們玩,我出去一趟。”許向華心里裝著另一樁事,站了起來。

許清嘉點點頭。

許向華便出了屋。

正在灶頭上做晚飯的孫秀花一晃眼瞥見許向華往外走,這都到飯點了他要去哪兒?剛想喊,想起他干的那糟心事,立馬扭過頭,用力剁著案板上的白蘿卜。

燒火的大兒媳婦劉紅珍縮了縮脖子,婆婆這架勢不像是剁蘿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頓罵,劉紅珍撇撇嘴,自己這是被連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著她在這兒替她挨罵,真不要臉!

思及以往婆婆對這小兒媳婦的偏愛,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劉紅珍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趕忙低頭,挑了一根柴火塞進爐灶里。

且說許向華頂著徹骨寒風,搖搖晃晃走到山腳下的牛棚,說是牛棚,其實是一間破舊的土胚草頂房。因為被關在里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許向華敲了敲門:“我來收思想匯報。”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從里頭打開,許向華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躥了進去。

“回來了?”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破棉襖,幾處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渾身都縮著。

許向華嗯了一聲,遞上兩根香煙,這巴掌大的屋里頭住了兩人,中年男子江平業和老人白學林,都是從北京被下放到這兒來勞動改造的。

白學林是考古專家,年輕時還留過洋。至于江平業的身份,許向華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只知道他當過官。

點上煙,兩人神情頓時愜意起來,也就這個時刻舒坦點,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就這么把你媳婦送走了?”江平業怪笑一聲,離婚容易,復婚可未必容易,尤其兩口子本來就有點問題。

許向華翻了個白眼:“你還沒完了。”

江平業嘿嘿一笑,瞇著眼吐出一個煙圈。

溜他一眼,許向華從軍大衣里面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運氣不錯,你讓我去找的那人見到了,信也帶到了,他還給你回了一封。”

他們這兒沒有去北京的火車,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業就托了他這個差事,很是廢了番功夫。

江平業正了臉色,接過信封,打開才發現里頭除了一封信外,還塞了一沓糧票和幾張大團圓。

江平業眉峰都不帶動一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手里的信。

許向華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輕輕吸了一口氣,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許向華不由好奇信里寫了什么。

不過他知道分寸,低頭玩著手里的火柴盒,并沒有探頭探腦。

眼見著煙都干燒到屁股了,江平業還沒吱聲,那模樣倒像是要把每個字掰開來揉碎了似的。

白學林見他臉頰隱隱一抽,不免擔心:“小江?”

江平業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發現自己才抽了兩口的煙快燒沒了,頓時一陣肉疼,連忙狠抽了幾口。

“謝了,老弟!”江平業把信折起來塞口袋里,將裝著錢票的信封遞過去。

許向華挑了挑眉。

“擱我這就是一堆廢紙,當然要物盡其用。”江平業恢復了慣常笑瞇瞇的模樣,除了眼睛格外亮:“回頭有空,你給老哥倆多帶幾包煙來。”要說這是辛苦費或者報恩,那就太埋汰人了,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這點東西還得了的。

許向華笑了下,接過信封:“成。”又從大衣里頭掏出一些吃食還有兩包煙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業笑呵呵地朝他擺擺手。

“小許這同志是個好的。”白學林看著許向華留下的那些東西感慨。

當年他撞見這小子在后山埋東西,一時嘴快指出那蟾蜍筆洗是個贗品,然后就被賴上了。問明白那些東西不是他‘抄來’,是用糧食換來之后,好為人師同時窮極無聊的白學林便拿他當半個學生教。

許向華也敬他這個老師,一直暗中照顧,這年月,能做到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費糧食的事,還得擔不小的風險。

想他一生未婚,視幾個得意門生為親子。可他一出事,一個趕著一個跟他劃清界限,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視的弟子居然親自寫了一份所謂的大字報‘揭露’他。

江平業把東西放進墻角的壇子里,回頭見老爺子滿臉蕭瑟,知道他又是想起傷心事了:“可不是,我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學林晚來四年,許向華知道瞞不過同住一個屋的他,遂只好‘賄賂’他。

白學林笑著搖了搖頭:“信上怎么說?”

江平業語調悠長:“老大哥,咱們也許要熬出頭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打她進了門,咱們家就沒清凈過。三五不時的說說酸話,搞點小動作,都不是大事,可膈應人啊!您罵也罵了,打都打了,可她還不是老樣子。”許向華笑了笑,“慧如沒少被她氣哭,我就安慰她,等芬芳結婚就好了。可芬芳出門四年了,按理,咱們家四年前就該分家,可爸死活不愿意,說在一塊熱鬧。可不是熱鬧了,今兒一出,明兒一出的,唱大戲呢。

我給慧如買塊手表,她能陰陽怪氣好幾天。我給嘉嘉做身新衣裳,她一會兒嚷嚷阿文身體虛要進補,一會兒又全子褲腳短了。合著我自己掙的錢,我不能給我媳婦姑娘用,都得緊著她家先來,是不是?”

孫秀花張了張嘴:“她,她……”

“媽,你讓我說完,這些話我憋在心里頭很久了。”許向華擼了一把臉,“養家我多出點,我認,誰叫我有工作呢,總不能兄弟吃糠咽菜,我倒吃香喝辣。可不能一邊要我出大頭,一邊還要我受窩囊氣吧。媽,你們心疼大哥不容易,也心疼心疼我啊。”

孫秀花被他說的眼淚都掉下來了,這些年她知道小兒子不容易,養這么一大家子人。

瞧著他們家進項多,可許向國交上來的那點錢養一個許家文都不夠。

許向軍郵回來的錢,她只動一半當兒子孝敬他們的,其他都給許家康攢著。爹沒良心后娘狠,她得替孫子將來考慮。

這么算下來,這家里吃的用的大半是許向華的工資。她也知道這對小兒子不公平,所以兒媳婦里她高看秦慧如,孫輩中最疼許清嘉姐弟。

可她真沒想到小兒子心里頭這么委屈,孫秀花抹了一把眼淚:“華子,媽知道你委屈。媽給你保證,你大嫂以后但凡敢胡來,我抽她大嘴巴子。”

“媽,我信您,可我不信大嫂。她這人記吃不記打,要不也不能混到現在。這么一大家子都要您操心,您總有個顧不著的地方。慧如又不在,我一出門就是十天半月。我真不敢把嘉嘉和陽陽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您看,今天一個沒注意,嘉嘉陽陽連口飽飯都吃不著。

當時我看見嘉嘉那碗,媽,我差點就想砸大嫂臉上去,她怎么做得出來。阿文幾個身上穿的都是我弄來的,沒要公中一毛錢,也沒要他們家一分錢,可她怎么對我孩子的。”

許向華眼神透著冷意。

“你的好,你大哥你侄子他們都記著,劉紅珍那就是個棒槌,不值當為她生氣。華子啊,你消消火,回頭我和你大哥說,讓他好好和劉紅珍說道說道,要是她再犯渾,我讓她滾回娘家去。”孫秀花發狠,都是這攪家精,攪得家都要散了。

“她能愿意走,就算她要走,她替咱老許家生了四個孫子,爸和大哥能狠得下心,侄子們能舍得。”許向華扯了扯嘴角,劉紅珍敢這么混,可不就是自持為老許家生了四個帶把的,這一輩一半男丁都是從她肚皮里出來,是老許家的大功臣。

“媽,這牙齒都有咬到舌頭的時候,這么多人住在一塊免不了磕磕絆絆。再這么住下去,剩下那點情分早晚得磨光了。分了家,各過各的,遠香近臭,關系還能比現在好一些。”許向華點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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