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七眼里的光熄了。
除了第五胤,還有一人也曾見到自己。可曹熙容更不會幫她。
虞七沉默后輕聲道:“無人。”她未見,第五胤把玩扳指的修長手指停頓了一瞬。
“既無人證,亦無物證……”
“若是膳房尚未將粥倒掉,一查便知。”虞七忽然道。
曹夫人貼身麼麼開口:“用完膳后,菜肴便都撤了,分不清哪盤是哪盤了。”
“曹夫人,我敬您是長輩,但我虞七說沒做過就是沒做過。自從我七夕親眼目睹虞依沅與朱家公子私會游湖之后,虞依沅還曾雇打手要斷我雙腿,今日的找不到證據,但給我時間,我定能將打手找出來。”
“我能證明。”
一道清雅聲線驀然從后響起,虞七扭頭看去。
花廳厚重的垂簾被掀開,寒風徑直吹進來又被進來之人用身體擋掉。虞七渾身一顫栗,望向來人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柳天寧將虞重陽帶來了,行至她身旁向曹夫人行禮:“夫人,依柒被追殺之時,我正巧在現場救了她。我以廩生名義作證,確有此事。”
“柳天寧,父親……”
虞重陽制止她:“夫人,嚴格算來,這本是虞家家事,不如交還給虞家自行處理可好,也省得讓夫人費心大動肝火。”
父親和柳天寧將她護在身后,虞七別過臉去,遮住眼底不自覺涌上的晶瑩。
曹夫人與麼麼商議后,同意放虞七回去。此事在曹家鬧出的波瀾不小,讓南市所有商賈甚至官員都看了一出自家姐妹相殘、閨中私情的鬧劇。
還好有人在她身旁:“寶兒,我送你回去。”
父親必須留下來將臥病在床的虞依沅接回去,可虞七在此處已是無法再待,眾人的目光猶如食人之蟒。她沒力氣再去應付。父親鄭重托付柳天寧送她回去。
虞七抬眼望進柳天寧關切的眼眸,輕輕點頭。
眼角余光往后掃,心下沉黯。
出了市署府,寒風凜冽,似是要變天了。
天壓得陰沉沉,暴風雪像是要來了。
虞七望望天,克制住想往府內回看的沖動,攏緊雪青色大氅,對柳天寧輕聲側道:“我們去喝酒罷。”
柳天寧一時語塞,半晌:“好。”
“去前面街口那家罷,能看見市署府,還能坐著等姑父出來再一道回去。”
“好。”虞七乖巧應了。
兩人身影往酒肆而去。果真坐在二樓上,能大致瞧見市署府內高高院墻一隅發生的瑣碎事務。好些姑娘小姐們陸續乘上馬車離開府中,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隨著她們離開明日城內又是流言蜚語不斷。
直到——
一抹素白少年身影出現在府門前,身后跟著卑躬屈膝一臉諂媚的曹市令和曹夫人。
虞七驀地將頭低下。
第五胤似有所悟地抬頭望向二樓,瞧見柳天寧的身影,柳天寧對面空空蕩蕩,目光染上復雜。
“爺。”
容庇將奔霄牽來。
第五胤回神:“曹大人回去罷,今日府中諸事繁多,不必相送。”
“今日讓殿下見笑了,是下官對府中約束不力,沒有防范好出現急事的應對,驚擾了殿下,請殿下恕罪。”
不用回頭看,第五胤已然聽出身后之人緊張急促的喘息。他輕笑一聲:“這話大人不必對本殿說,對今日被冤枉的女子說去罷。”
說完,他飛身上馬,深深再向上望去,仍舊沒有看到露出窗檐的小腦袋,攥住韁繩的手緊握,目光冰冷:“回宮。”
棗紅奔霄長嘶一聲,撒蹄狂奔。
留下曹大人和曹夫人面面相覷。曹夫人:“殿下說此話是何意?”
“你,你個老婆子,是不是你今日冤枉了人,殿下都在替人出頭了,啊呀,我真是被你給害死了!”
酒肆之中聲音嘈雜,聽不清下面在說些什麼。
知道聽見奔霄跑遠之聲,虞七才緩緩抬起頭,一掌拍于桌上:“小二,上你們這最烈的酒來!”
“好嘞!”
“寶兒!只能喝最淡的!”
“摳門。”
柳天寧壓住她,硬生生將烈酒重下新換成了酒肆中最淡的桂花稠酒。離最晚的桂花落不過才過去兩月,這時候釀出來的稠酒仍舊味道是極好的,抿在嘴里濃濃香味,酒液上還漂浮著幾片淡黃花瓣。
“你嘗嘗,別光我喝呀,這味道當真不錯的。”
“……是。”
柳天寧欲言又止,小姑娘坐在風口上,寒風將她的鬢發全都吹亂去:“你這樣小心著涼,還是將氅帽戴上罷。別喝太多了,嘗嘗鮮即可。待會姑父出來,聞到你身上的酒味會生氣……”
“你這人怎么叨叨叨叨的,別說話,我不開心,要么陪喝,要么陪聊。”
“聊什么?你知道的,我不太會說話。”
“那你聽我聊。我在大漠的時候就經常偷喝馬酒,不過只有一點點,特別辣,喝了之后整個舌頭都是麻的。那種只適合開心的時候喝,因為喝完就會變得不開心了。
今天,我也不是覺得有多難受,虞依沅要對付我,我早有準備,無論是怎樣的冤枉我都不介意。但我就是受不了他看我的那個眼神……
好像真的是我做的一樣。”虞七臉上沒有醉意,但眼淚卻如她說喝了馬酒之后的癥狀一樣,從眼角一顆一顆往下掉。
她噘著嘴,側著臉,迎風往外看。
這姿勢就好像等著風吹一吹,便能將眼淚吹干了一般。
柳天寧既覺心疼又覺好笑。雖然不知她說的“她”是誰,但想想這個年紀的女子若是被人冤枉成這樣,還能忍著在眾人面前挺直背脊不掉半顆眼淚,他便深感佩服。
可她現在的模樣,又像是外面那層殼被敲碎后露出里面原本的柔軟。
“其實我之前騙了你。”
“騙我?”
“對。我的臉其實不是你送的藥治好的,是他把千金圣藥給了我,吃了接近三個月才排掉毒素……但從今以后,我再不會同他有任何瓜葛,橋歸橋路歸路。”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