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從西林宮偏殿出來的時候,面色也漲紅了,腳下虛浮,頭頂冒煙,臉上熟得可以烙餅攤蛋,急得福連公公在一旁哎喲哎喲心疼得直叫喚。
是夜,當大芙替虞七滅了燈燭,打了帳子輕手輕腳退下之后,虞七從床上坐起來慢慢睜開眼來,眼底一片清明。
虞七的房門吱嘎一聲打開,從里面溜出一個裹著宮女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后,這才貼著墻根離開。
殊不知院子里的老槐樹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一壺酒二兩啊,清風佐四錢吶。甘醇濃郁,美味!
酉酒舔去唇邊的酒漬,砸吧砸吧嘴,回味無窮。這西林宮雖不及山上,但勝在酒好喝,且還有免費的戲看。
記得前段日子晚上瞧見殿下落荒而逃,把虞女官一人丟在房頂上吹了一夜的冷風。現在兩人都在病中,大晚上的虞女官還換了一身低等宮女的衣裳,鬼鬼祟祟地往殿下寢殿摸去……有趣!
有趣得緊啊!
嗝……
他響亮地打了個嗝。
其實偏殿離主殿并不遠,繞過抄手游廊便到了。虞七腦子里一片混沌,忍不住去胡思亂想。第五胤總有要成婚的一日,等他成婚了,這偏殿恐怕會屬于另一個女子。又或者,他身邊妻妾成群……
不行,她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虞七攥拳打氣。
今夜月色晦暗不明,只有檐梁上的宮燈和主道兩旁的柱燭燃起微弱的光。
近在咫尺,她卻怯了。
這大晚上的,跑到第五胤房外盯梢,若是被人看見了,豈不很丟臉?
這時,似乎有交談之聲傳來,虞七立刻蹲下身來藏進草叢之中。
主道上出現兩盞移動的宮燈,拎著持柄的是在第五胤身前伺候的小太監,而后面跟著的……是一個面生的宮女。
那兩人一前一后,結伴而行。
“女官,今晚若是成事了,可千萬別忘了日后幫襯小人一把,嘿嘿。”
“那是自然。看在你告訴我殿下喜好的份上,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這甘蘭花果真有用。殿下才見我一次這便要宣我侍寢。”
“這甘蘭花可是昭妃娘娘身前最愛之物,再等女官跳起娘娘成名舞,一定能將殿下勾的移不開眼。”
兩人路過草叢,宮燈隨著步伐小幅擺動。
就著宮燈的朦朦朧朧的燭光,虞七瞥見那姑娘鞋面上呼之欲出的甘蘭花。
是她!
第五胤怎么可能宣她侍寢?虞七才不信,悄悄露出頭,視線像漿糊一樣黏在那抹粉嫩宮裝身影之上。那宮裝敲響了殿門。
過了好半天都沒動靜。
虞七得意地翹起尾巴,看吧看吧,第五胤才不是那樣的人。
再然后,殿門開了。第五胤的身影轉瞬即逝。那宮裝施施然邁了進去。
領路的小太監卻偷笑著跑遠了,甚至還特意將留守附近的守衛趕得遠了些。
不可能!
虞七猛地站起來。趁著沒人,跑到窗戶外,將耳朵帖在上面仔細聽動靜,又迫不及待地扣開個洞,恨不得將頭一并塞進去。
只聽得里面傳來笑聲,以及女子清唱聲。再過不久,便是叫聲。
虞七頹然地跌坐于地。
“完了完了,沒想到是真的。”
文華說過,但凡一男一女晚上共處一室,還有叫聲傳來的,就一定是偷情,因為她曾親眼看過宮里的小太監和小宮女晚上私會過,第二日早上離開的時候都衣衫不整。
虞七埋頭進臂彎,在此處坐了整整一夜。腦子里兩個小人激烈交鋒。一個說讓她務必相信第五胤,另一個說再等等看等到早晨,若宮女出來時衣衫凌亂,那便死心罷。
東方翻起魚肚白的初云,微蒙蒙亮。
聽見殿門打開的聲音,看見粉嫩宮女捂著衣領低著臉匆匆跑開。一夜的心理準備轟然倒塌。
“第、五、胤。”
虞七腿麻站不起來,只能一拳錘在墻上,委委屈屈地抱著自己的小拳頭:“疼。”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的。
只知道一切已板上釘釘,塵埃落地。
“終是一腔深情錯付,這就是命啊,你懂命嗎大芙,嗝,喝!”
“你慢些,真是的,大早上的怎么想起喝酒來了。”大芙手忙腳亂照顧醉鬼,氣極了。
宿醉一夜緩緩醒過來的酉酒,跳下樹來,又驀地蹦起來:“是誰,誰偷了我放在這兒三十年的雪山佳釀!”
事已至此,虞七不知留在宮中的目的究竟為何。
是為了錦繡女官的虛名?為了虞家天下第一墨繡的名號?
才不是,能讓她甘心留在這里的,不過是第五胤三個字。
要不出宮吧。
她跑去問大芙,如果我出宮了你會寂寞嗎?大芙愣了一下,一把將她緊緊抱住說你要去哪兒,不許走。虞七又去問教習禮儀的嬤嬤,您為何會在宮里待一輩子,嬤嬤說她答應過昭妃娘娘要一直看著五皇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又是娶妻生子。
虞七失神地往回走,撞上酉酒。
酉酒裝模作樣地清嗓:“你是不是也要問我為何留在宮里,問吧。”
虞七搖頭:“麻煩讓讓,我并沒有要問你。”
“欸等等,我來宮里就是為了輔佐殿下,現在你可以把從我這里拿走的酒還我了罷!”
“沒興趣。”虞七推開他,繼續失魂落魄地向前走。
算算已有接近十日未曾去看望過第五胤,甚至不想聽見他的名字。可身子好些之后,閑看朝暮荷換金鑾就變得索然無味。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其余時間皆靜靜感受著時間流逝。
直到有一日恍然驚覺: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
第五胤還在傷榻之中,書房里定然沒人。虞七便打了水去準備幫他清理一二。
書房里即使主人不在往日里也是終日燃著越莊檀香的,記得她第一次受罰宿在書房里便是被這香熏得打噴嚏。只是不知從何時起,甭管檀香沉香統統都從身邊消失了。
這嘗嘗讓虞七有種這些是為了她的錯覺。
“想什么呢。”
虞七搖頭甩掉這錯誤的幻想。手上麻利地將放錯位置的書卷重新分門別類放回書架之上。不小心碰到架子第二層第三格的書,發現竟然抽不出來。
奇怪。
莫非另有玄機?
虞七試著將書往里推動,費了好大力氣總算推了三寸。
整個房內立刻不知從何處傳出機關運轉的聲音:咔嚓咔嚓。隨后整個書架向右緩緩移動,露出被遮擋住的墻面。墻面上有一個暗格。
輕輕敲三下之后,暗格便彈開門。
里面掛著一幅畫像,躺著一封信。
那畫像上是一位梳起云鬢的女子,正是青春年華,笑容明媚,身姿綽約。
虞七知道偷窺隱私是不對的,可她手指一顫,還是將信封拿了出來。
原來……第五胤的書房一直藏著一位已嫁作他人婦的女子。
“為什么瞞我?”
信封并未粘上,想必每當他一人在此之時,早已打開看過無數遍。虞七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要笑,無論看到什么都要笑。
殿下:
捉拿百姓三十戶入天牢,關閉城門,期間出城二百二十人,徹查京中,暫未發現朱釵下落。
朱釵?!
信紙輕飄飄地飛下。
虞七卻再也笑不出來。再看那幅美人圖,美人頭上插的朱釵再眼熟不過,左下角題詞中暗指出此女子身份。
虞七捂著心口倒退兩步,撐在桌子上,喃喃:“所以畫上的昭妃娘娘,朱釵是她的,而殿下……就是八年前將整個京城攪得天翻地覆,改變了我一生的人。”
晴天霹靂。
虞七不敢停留,立刻將東西全部放回去,收拾好殘局之后,匆匆跑出書房。
西林宮留不得了。
真的留不得了。
原來宣自己進宮,極有可能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局,極有可能幕后黑手就是第五胤。那在平沙關搜查朱釵下落、屢次刺殺第五胤的太子又是好是壞?
虞七捶著一團漿糊的腦袋,這腦子真是一到關鍵時刻就不頂用。
如果第五胤的目標真是自己,那在他身邊多停留一日,爹娘就多一分危險。
必須離開!
立刻,馬上!
等到虞七手寫的辭別紙條通過大芙傳給容庇,容庇再念給第五胤聽之時,虞七人已出赤鳳門,登上馬車,順著定南道馬不停蹄地往虞家趕。沒有留給第五胤拒絕的機會。
可想而知,第五胤的臉黑如焦炭:“讓酉酒把她的藥配齊送去,身體還沒好就亂跑,等她回來就將她綁來交我親自審問。”
可他不知,虞七只想一騎絕塵逃得越遠越好。
輿廂內,虞七啃著指甲,皺眉思索。
忽地屁股底下傳來哐哐兩聲。
她整個人彈到一邊,警惕道:“什么人?”
只見坐凳蓋被掀開,從里面鉆出一位身著宮女衣裳頭發凌亂的姑娘。
“你怎么上車的,你想做什么,車夫停——唔。”
“不許喊!我是文華。”
虞七瞪大眼盯著欺身上來惡狠狠的文華,點頭又搖頭。
“吶你不說話本宮就當你同意了啊,求你千萬別叫,我好不容易擺脫皇兄從宮里逃出來,你要是喊了我就功虧一簣了!”
又是第五胤。
虞七更煩悶了,扯下文華的小爪子:“想讓我閉嘴可以,你別在我面前再提你皇兄。”
“為何?我皇兄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文華眼里閃爍著八卦欲。
“沒什么。”虞七抿嘴不言。
馬車搖啊搖,半個時辰也就到了虞家門口。看樣子,文華是打定主意要隨她一塊回去。
頭疼。
娘親急急忙忙從重陽苑里迎出來,拉過虞七將她翻來覆去仔細檢查了數遍,這才松了口氣:“你這孩子,受了傷也不跟家里說,快進來躺著,娘這就去把大夫給你找來。”
虞七攔不住她,索性大夫也只說要好生再養段時間,補足氣血。
而文華的身份,對家人也只說她是同自己一起當值的侍茶,麻煩在重陽苑收拾出來一間屋子供她歇腳。
處理完一切之后,虞七叫住娘親。
“阿娘別走,我有極為重要的事要同你說,那朱釵,我們必須想辦法丟得越遠越好,否則,我們只有舉家搬離,離開欒京再不回來。”
誰也沒注意,院門大開的重陽苑跑出去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大夫人,您怎么溜達到我們苑來了?”玉錦攔住她,將裝衣裳的木桶啪嗒擱在地上,抱胸道。
“……我,我來找弟妹不行?聽說虞七回來了,過來看看。”
“過來看看?我們二房早就與你們大房劃清界限了,井水不犯河水,快走快走。”玉錦伸手去推她。
常氏甩開玉錦的手:“哼,你們會后悔的,總會有來求我的一天。”
說完,她便甩著手帕,扭腰快步走了。
“呸!”
京縣縣令,朱府。
幾個打扮精致的夫人聚做一團。
中間那位年長的,仔細瞧瞧便能認出來,那是朱家主母,也是虞依沅的婆母。
朱夫人年近四十,保養得不錯,膝下二子,如今都已成婚,算上庶出的,現如今已有四位兒媳。瞧圍在她身邊的幾位可不就是。
哦,忘了,還有與她斗了十來年的貴妾江姨娘。
“母親,那虞依沅可真不將您放在眼里,約好陪您說話解悶,她倒好架子真大還沒來。”
朱夫人冷哼一聲,可見她對此話頗為贊同。
“那不然,人家的妹子可是圣上親封的錦繡女官,身份嘛,自然也是比做婆母的高上那么一點。就是可憐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子嗣。”朱老爺的貴妾江姨娘噙著媚態故作擔憂。
虞依沅來了,低眉順目地行禮:“母親,嫂子,依沅方才去清理神樓來晚……”
“你還知道滾過來,我還當你心比天高,眼里沒有我這個婆母呢!”
虞依沅頓時臉色變了,慌忙跪下:“母親消氣,不是您先前不久通知依沅說神樓不得有臟污,叫媳婦帶人清理干凈麼……”
“我何時說過!滿口謊言,我的啟兒怎么會娶了你這么個女子進門!”
“母親……”虞依沅啞口愕然。
“誰知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指不定怎么編排我呢!你也別跪了,站起來立規矩,免得日后出門丟我朱家的臉!”
虞依沅垂著頭,一言不發。泫然欲泣好似無力反抗,可眼眸里卻閃過不甘。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明明是高嫁,來享福的,這一切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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