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閣,趙向零趴在欄桿之上,瞇眼瞧著外頭松柏翠綠,面上不悅神情越來越濃。
“瑞清,你不是說他們會在這里等我?”
趙向零已經是第四十回從欄桿上跳下來,問李瑞清這個問題。
而李瑞清不想回答她。
他將一冊書卷蓋在面上,仰在躺椅上,一言不發。他已經回答過趙向零許多次這個問題,不想再回答。
已經告訴她時間是在天黑之后,天黑之后,她偏偏在午后跑來,能在這里瞧見人才有鬼。
“李瑞清!”趙向零見李瑞清不搭理自己,沖過去將他從躺椅上揪下來,“快點,他們為什么還沒來。”
李瑞清被她折騰許久,有氣無力道:“說過了,天黑,你瞧瞧現在的天有黑的趨勢?”
他指著天空中火紅的一輪太陽,問趙向零道。
趙向零便又去欄桿邊,趴著等太陽落山。
她已經趴在那里待了快一個時辰,素日再怕熱不過,今天倒好,足足站在太陽底下暴曬,還一句怨言也無。
李瑞清瞧著她,嘆了口氣。
他知道趙向零希望他們回來,卻沒有想到她竟盼望到這種地步。
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宮中,或許想起他們都是一種折磨。
所以李瑞清沒有阻止她這樣早來。若叫她待在皇宮里,恐怕她才是真的坐立難安。
在欄桿上跳來跳去,趙向零終于在太陽將要下山之前,等到了她想要等的人。
但幾乎是立刻,她就收斂了面上的笑容,走進屋中,端坐在椅子上,默默給自己倒杯水喝。
要不是瞧見她手中杯子微微顫抖,李瑞清會真的以為她心中如同臉上一般平靜。
不過強裝鎮定罷了。
門外傳來聲響,是個沉穩女聲:“請問,有沒有一男一女在等人,女的大概這么高,頭發很長......”
她的話被人打斷,接著是紙卷翻開的聲音。一個男聲道:“畫上的人,見過沒有?”
小二笑道:“見過見過,二位客官,里頭請。”
趙向零和李瑞清將整個酒樓都給包了下來,小二尤其殷勤。他推開趙向零所處廂房的房門,將外頭兩個人請了進來。
趙向零心中一緊,抿唇斂眉沒有抬頭。
她怕自己抬頭,看見的是別人。
雖然方才那兩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也知道不會有錯。
但,她還是害怕。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如此。
門口兩個人沒有急著進來,他們一個抱劍立在外頭,一個輕輕搖動玉骨扇,靜靜看著坐在里頭的趙向零,似乎有些猶豫。
久居閣的地板擦得很亮,趙向零低著頭能依稀瞧見他二人的模樣。
還同三年前沒有什么分別,就和當初他們剛剛不告而別時一模一樣。
趙向零心中一痛,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她壓低了聲音:“你們站在外頭,是要朕請你們進來?”
分外生疏,顯得格外無情。
李瑞清抬手,按在她肩膀上,笑道:“林姨,玉恒叔叔,你們一路勞頓,可要進來歇一歇?”
趙玉恒率先走進來,扯開個凳子讓林梓先坐下,自己則坐在她旁邊,將手中玉骨扇重重擱下。
趙向零脊背微僵,有些心慌。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卻畏懼趙玉恒。她爹爹的懲罰方式,實在太恐怖。
瞧他生氣,趙向零都覺得有些慌張。
更何況,今天趙向晚不在,連個替她擋罵的人都沒有。
趙向零正胡思亂想著,聽得趙玉恒幽幽道:“玉恒叔叔?”
似乎方才爹的氣,不是沖著自己的。
轉頭看向李瑞清,趙向零明白,自己得救了。
雖然現在沒有趙向晚那臭小子替她擋罵,但是她也不能忽視還有瑞清在。況且,爹他一直都對瑞清很有意見,恐怕今日注意不會分半點在自己身上。
李瑞清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賠笑道:“錯了,是不該喚叔叔,應當改口喚爹。”
趙玉恒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不過仍舊冷著臉:“我有這樣說過?”
李瑞清笑,倒杯茶遞給林梓:“娘,這一路辛苦,喝口水潤潤嗓子。”
林梓接過,用胳膊肘推了推趙玉恒:“做什么同孩子計較,你真是越活越小了。”
她仰頭,將水飲盡:“他這是生氣你們一聲不吭地將婚禮辦了,我們還不及參加。”
趙向零稍稍側頭,看著他們說話。
五年前,林梓的膚色還沒有這樣白,想來極地極少出太陽,叫他們膚色都淺了許多,也瘦了不少。
她垂眸,眼中有些濕潤,張口想說些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梓見她,半晌才道:“向零高了許多,方才我在門口,都有些不敢認。”
五年,趙向零從十五長到二十,正是變化最大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沒有一個親人陪在她的身邊。
“是。”趙向零仰頭,定定看著林梓,“您怕不是不敢認,而是認不出罷?”
她極盡冷嘲熱諷,冷眼看向林梓和趙玉恒:“你們當初不留只言片語,就丟下我一個人,留給我一個大攤子。你們還有認不出我的機會,也不怕回來的時候瞧見的是墓碑上頭的三個字!”
“向零......”
林梓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趙向零打斷:“怎么?覺得這不可能?難道你們走之前,就從來沒有替我想過么!”
這些年,一個忽然砸在自己腦袋上的皇位有多難坐,這兩個當過皇帝的人,難道不清楚么!
趙向零遏制住眼眶里快要忍不住的淚水,站起身就想要沖出門。不妨趙玉恒冷冷來了一句:“這些年,你也就還是脾氣有長進。”
比起嘲諷,趙向零就沒有贏過自己的爹。
她腳步一頓,轉頭對趙玉恒厲聲道:“我如何,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從小到大,你又教過我什么!”
她冷笑,幾近殘忍:“是拋妻棄子,還是將刀子扎進自己親人的心口!”
“向零!”往事重提,林梓眸光變暗,將要跑出門去的趙向零拉住,“你怎么能這樣說你爹爹!”
陳年里的荒唐事情,再提起來,不過是白白讓人傷心。
但趙向零偏偏要將這層傷心剝開。她笑,繼續道:“不能說他?難道這不都是他做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