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金到汀州的山路上,十余萬軍民組成了長龍,寧都、瑞金兩縣百姓隨著文丞相大軍退往汀州,人們含著眼淚,扶老攜幼離開了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的贛南土地。
忽然,平靜的隊列中產生了一場小小的騷動。滿頭白發的老人一坐到路邊的亂石上,兩手錘著腿:“阿唷媽呀!實在累得走不動了,就讓我老婆子死在這兒算了!”
“娘,您不走,我就不走!兒陪你老人家死在這兒。”兒子媳婦跪下了,那兒子也有了三十多歲,帶著兩個小孩子,一家人抱頭哭做一團。
周圍的人搖搖頭,有好心人道:“你們做個滑竿,把老娘抬起走嘛。”
老太婆搖搖頭:“這山路空身走都費力,哪兒抬得起我這把老骨頭?兒啊,咱們瞿家三代單傳,你可不能讓老瞿家斷了香火。你們走,你們走!再不走,老婆子一頭碰死在你面前!”
眾人一陣唏噓,想幫忙的也有心無力:好幾百里的山路,誰還能抬個人走?韃子已過了雩都,只要掉隊,就必死無疑!
卻見一個年輕人,作琉球打扮,騎著匹白色的高頭大馬過來問話,身邊還跟著位漂亮的白袍小娘子,卻是騎的棗紅色馬兒。
見他二位身上衣飾華貴,寶馬神駿,便知道是琉球外藩的大官,眾人老老實實的說了情況。
“唔,是這樣啊,”那琉球公子騙腿跳下馬兒,把韁繩送到老太婆的兒子手上,“扶你娘上馬,小心點牽著走。”
漢子有點遲疑。不敢去接。
“拿著,快扶老人上馬!”那人拿著韁繩塞到他手上。施施然走到前面去了。
“好人、好人長命百歲啊!祝相公和大娘子百子千孫、福壽安康!”老太婆一家人這才明白過來。跪到地上叩謝恩人。
白袍美人面上一紅。狠狠地瞪了年輕公子一眼。一提馬韁。將他甩在身后。
正巧有漢軍士兵經過。知道這些兵不作踐老百姓。就有人問他們:“各位將爺。那位是你們琉球什么人吶?”
“呵。跟咱們走了這么久還不知道啊。那是楚總督楚大人。咱們琉球地這個!”士兵們一豎大拇指。挺著胸、昂著頭。一股子驕兵悍將地味道就出來了。
“媽呀。他就是炮炸泉州城、活剮蒲壽庚。興漢滅虜、保扶大宋地楚大人吶!”
“聽說楚大人是天機星降世。專滅韃虜!”
“沒想到楚總督長得白白凈凈的,像個白面書生。”
“你知道什么?本朝狄青狄武襄就是白面美男子!”
老百姓們一邊議論。一邊望著楚風離開地方向磕頭。這可是寧都、瑞金百姓地萬家生佛!還有人大聲說:“怪不得,戲文上有韓忠武和梁夫人,今日才知道,楚總督的夫人,卻不遜當年梁紅玉!”
幾個漢軍士兵哧的一聲笑了起來,那哪兒是什么總督夫人?明明是宣撫閩廣陳大使!
楚風聽到耳中,生怕陳淑楨尷尬,趕緊加快腳步,搶到了她前面。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前面的陳淑楨俏臉刷的變做緋紅。想要罵身邊的楚風兩句,無奈人家從來沒有什么過分地舉動。兩人相處盡是霽月光風,不是談論兵書掌故。就是講說戰略戰術,襟懷坦蕩至斯。
唉常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若是漢青在世,哪有這些閑言閑語?陳淑楨眼睛就酸酸的,不知怎的,看著楚風的背影,忽然覺得就有兩分像丈夫的身形。
心頭畢剝一跳,趕緊收回了心思,對自己說道:陳淑楨啊陳淑楨,你上陣廝殺不過上報君恩下復家仇,拋頭露面論理已是逾越,北虜肆虐事急從權罷了,還胡思亂想些什么?下半輩子便只該做個枯木稿灰活死人!
郭鷂子跟著漢軍的一個班,不停的問長問短。寧都百姓的態度,讓他明白了什么才叫做一個人,他已經決定,今后投軍打仗,一刀一槍搏個中興功名,上對得起祖宗,下不負自己這一輩子。
要投軍,就得投強軍。“陳老哥,漢軍每個人都發這么好的盔甲刀槍?”
陳茂進已經向三位年輕人回答過同樣的問題,但他很樂意再答上一百次,“那是當然。楚總督說了,每個戰士都是漢軍寶貴地財富,是保家殺虜的英雄好漢,要讓我們拿最鋒利的武器殺敵,要讓我們穿最堅固的盔甲保護生命。”
說完這句,他臉上的神色,驕傲自豪到了極點,仰著臉,眼睛望到了天上。旁邊幾名贛南義軍,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看看他牽著的馬馱著的盔甲武器,恨不得搶下來穿在自己身上。
陳茂進笑嘻嘻的說:“弟兄們不用羨慕,瞧瞧畬漢義軍,不是和我們一樣裝備?只少了手榴彈和大炮。”
“怎么?是楚大人賣給他們的?”
“賣?呵呵,送五千套盔甲武器,還倒貼了萬兩白銀呢!”
“啊?”郭鷂子和幾個贛南兵驚得合不攏嘴。亂世中,有槍便是草頭王,哪個武將不爭兵權、爭糧餉、爭裝備?便是文丞相麾下地幾員大將,直到管自己地頂頭上司,什么都頭、副都頭,尚且爭個不休呢,這總督好生大方!
“來來來,我跟你們說,”陳茂進四下看看,周圍沒有畬漢義軍的兵,就小聲對圍攏地幾個人說:“咱們楚總督,和他們的陳大使,嘿嘿……”
“哎呀,可惜了!真正可惜了!”幾個贛南兵叫起了撞天屈,“咱們文丞相有位千金,閨名喚做柳娘,我等雖然沒福瞧見過,只聽人說是國色天香。若是沒被韃子捉去。丞相做主嫁與楚總督,怕不有盔甲萬套、白銀十萬!”
幾個兵嘿嘿一陣。“想不到。楚總督斯斯文文地像個讀書人,卻這般貪花好色。”
郭鷂子臉一板,沉聲道:“你們幾個泥腿子曉得什么?戲文上唱的明白,唐朝李藥師有夜奔的紅拂女,本朝韓世忠有擊鼓戰金山的梁紅玉,自古英雄愛美人。咱們總督大人英雄了得,自然得有幾個美人來配他!”
幾個人說笑之際,聽得前面隊官許鐵柱、張魁傳來號令:軍事裝備一律自行攜帶,騰出繳獲的戰馬,將馬借給百姓乘騎、駝東西。
徹里帖木兒一人三馬奔襲寧都,帶過來地馬足足八千匹,打仗死傷了兩千,完好的還有六千,自然全便宜了楚某人。
奇怪地是,一向愛民如子地總督大人。卻下令不許借馬給百姓,軍人亦不準幫百姓搬運東西。漢軍令出如山,盡管不理解,也必須執行,士兵們見著百姓辛苦,毫無辦法。
及待過了瑞金十里,楚總督方才下了這個命令,士兵們把馬背上的東西拿下,牽馬幫百姓馱運東西。軍民歡喜。無數人跪在地上高叫“楚總督高侯萬代”。
在文天祥中軍帳中,楚風聽得外面呼聲。壞壞的一笑。
為政者不能僅有同情心,還得有點小權謀。出寧都時。陸猛就提議用馬幫百姓搬運,楚風想到了唐浩和咸菜壇子女孩的故事,若是一開始就用馬幫百姓搬運,恐怕不止咸菜壇子,百姓們連磨盤都舍不得丟掉,馬兒遲早得壓垮。那樣一來,這十萬軍民也不消走了,直接等著韃子鐵騎來砍腦袋吧!
不許軍隊馬匹幫忙,每天堅持四十里行程,連續幾天百姓們就不得不把笨重而價值低的東西扔掉,這時候再讓軍馬幫他們馱運,既得民心,又收快速趕路的實效。
“楚總督拿繳獲地戰馬搬運民物,甚得民心吶!”劉子俊酸酸的來這么一句。雖然寧都大捷主要是陳、楚二人出力,但我們好歹也流血犧牲了,姓楚的二話不說就把六千匹戰馬全揣兜里,丞相大人也不發一言,真真叫人喪氣。
楚風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笑不答話。
等麾下諸將到齊,文天祥捋著胡子,笑瞇瞇的說:“楚總督前日與本相說了個方略,本相今日便召集諸位,議一議將來該當如何。楚大人,請吧。”楚風走到帳中地圖前,手掌撐開在贛南、閩西、粵東三個地方分別按上一按,三地正好成品字型:贛南在北,閩西居東,粵東在西。
諸將看著地圖,眼睛就漸漸的亮了起來。
“本來與朝廷議定的方略,是以武夷山、南嶺為戰線,贛南是居中防守的一環,則閩廣全為我安全的大后方。
現在贛南已失,但敵人要從贛南進閩廣,必由閩西入閩,或由粵東入廣。閩西、粵東俱是山地、丘陵,而且靠海,完全可以和韃子鐵騎周旋一番,若將來積蓄力量,可由兩地分路進兵,再圖贛南,兵鋒略江淮兩湖,則天下事尚有可為。
陳大使麾下客家兵、畬兵都是閩西人,正好在此一番作為。汀州城池高厚地勢險要,可以據守,且我從漳州、龍巖、蓮城到汀州建立了補給線,兵、糧、器、餉都可以從海上經這一路運來,汀州外援不絕,則必定萬無一失。
文丞相兵下粵東梅州,梅州北上可直抵贛南,東向則和陳大使的閩西連成一片,便于雙方協同,南下經潮汕便通海,同樣可以建立海上補給線。”
劉子俊有點失落,“便有補給線又如何?在贛南行朝尚且不發糧餉軍器,退到梅州便有了么?”
“朝廷有朝廷地考慮,不過我琉球漢軍愿助丞相一臂之力!”楚風一句話震得將軍們瞪大了眼睛,“此次繳獲的戰馬,分丞相一千五百匹,我在汀州存有盔甲武器千套,也送與丞相,另有白銀一萬助餉。今后丞相但有所需,琉球隨時從海上運來!”
千套盔甲武器、萬兩白銀軍餉!驚得帳中人面面相覷,只有文天祥事先知道,摸著胡子,笑呵呵的不說話。半晌,劉子俊才反應過來,忽的一下拜倒在地:“楚總督公忠體國,劉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才知楚大人一片赤子之心!請受劉某一拜!”
楚風慌忙扶他起來,心說我也不是什么大公無私,助人亦是助己嘛!琉球最需要的是時間,每拖一天,它和元朝的實力對比就拉近一分,你們打生打死,也是在為我贏得發展時間吶。
琉球的優勢,不是戰斗力,而是生產力。漢軍的戰力,基本來源于琉球強大的工業生產力量。
如果過早地把琉球拖入和北元地全面軍事對抗,就不能快速提高生產力、壯大自己的實力。倒不如琉球出錢出槍,文天祥、陳淑楨出人出力,雙方各展所長,和北元大干一場。
這種事情,二十世紀美蘇爭霸時期,在越南、阿富汗、非洲屢見不鮮。
它叫做代理人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