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上吹來了暖風。阿爾泰山擋住了北方的寒流,哈密力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更晚一些,漢軍承包商亞伯拉罕和他的波斯朋友依波達,以及大漢皇帝的顧問官馬可.波羅,漫步在積著薄薄一層白雪的街頭。
這座城市與中原風格迥異的建筑,和他們漫漫黃沙包圍的家鄉很有幾分相似之處,三位萬里游子心頭不由升起了幾分親切之感。
“看,那個圓頂建筑,是聶斯托里安教派的教堂,”馬可.波羅遙指西面的建筑,神情很有點兒激動:“雖然被羅馬教廷宣布為異端,但終究是信仰耶和華的教派,看到他們的教堂,就讓我想起了羅馬那氣勢恢宏的萬神殿。”
亞伯拉罕也點點頭,這里不僅有聶斯托里安的教堂,還有藍帽回回營建的猶太教堂,十八年前他率族人便是經由天山北路,從這里南下中原進入那塊流著奶和蜜的土地,十八年后故地重游,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上次路過這里時。作為異教徒,家族中的所有人都被迫繳納了帶有罰款性質的人頭稅,繞是如此,還有街道上不三不四的回鵠少年,叫囂著杰哈德,要把他們這群異教徒送進火獄,城外那座年久失修的猶太教堂,更是大門緊閉,僅存的幾個同族躲在門后驚恐的看著這一切。
現在,街道上站著荷槍實彈的漢軍士兵,警察往來巡梭,回鵠人的表情也沒有那么兇狠了,對他們這些遠方的來客,態度雖然談不上熱情,也不失基本的禮貌。
至少,大漢帝國是這里的解放者,是偉大的陛下趕走了北元,給這里帶來了自由——亞伯拉罕覺得,回鵠人應該對皇帝的士兵和供應商們更加熱情一點兒,如果有人解放了耶路撒冷,猶太人是不會這樣冷淡的對待解放者的。
依波達笑笑,他為了通過大漢公民的考試正在苦讀漢書,知道這高昌回鵠的領地上原本乃是佛教盛行,宋嘉定十四年長春真人丘處機西游至回鵠昌八刺城,當地的回鵠僧告訴他:“蓋此以東昔屬唐,故西去無僧道”。
這就是說,過昌八刺出了盛行佛教的高昌回鶻地區。再往西就不再有和尚與道士,而是信仰其它宗教的地區了來直到中亞碎葉城,也即是那位偉大的詩人李太白的出生地,盛唐時都是佛教的天下,阿拉伯帝國崛起之后,一波的圣戰者用血和火傳播他們的信仰,生存在他們的地盤,那么繳納針對異教徒的高額人頭稅,要么就做無頭鬼。
時至今日,丘處機時還有回鵠僧的哈密力,街面上已經沒有了僧道的蹤影,只怕碎葉城早已沒有佛教、明教和聶斯托里安教的教堂了吧?
依波達很有些落寞,他想起了波斯的命運,被阿拉伯帝國征服之后,本土的光明教就漸漸式微,正如這哈密力本是佛道之地,現在又變了一番光景,豈不有幾分故國山川的感慨?
不過,依波達也并不沮喪,因為他各項條件都已滿足,只須通過漢學考試便能加入漢籍。到時候,就和馬可.波羅、亞伯拉罕一樣成為堂堂正正的大漢公民,受大漢皇帝保護,再也不用像在波斯故地那樣,受蒙古征服者世俗壓迫的同時,還得受阿拉伯征服者的宗教壓迫。
華夏,以她兼收并蓄的博大胸懷,吸引著四方的游子,無論威尼斯人馬可.波羅、波斯人依波達還是猶太人亞伯拉罕,都為這璀璨的文明之光感召,跨越千山萬水投入了她的懷抱,來到了流著奶和蜜的中華,正如阿布.泰馬木在《堅貞詩集中所說:你拋棄自己的故鄉,不是為了尋找天堂,卻是那面包和椰棗,把你吸引到了遠方。
徜徉街頭,亞伯拉罕考慮著該在哪兒建一座漢學館,好讓西來的同族能夠學習華夏的文明,早日融入她的懷抱;依波達遠眺西方,蔥嶺以西便連接著呼羅珊波斯的故地;馬可.波羅湛藍色的眼睛則滴溜溜四下亂轉,想尋找一點發財的商機。
忽然小箱子里有人跌跌撞撞的奔來,一把揪住亞伯拉罕的衣袖,驚慌失措的低呼道:“亞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亞伯拉罕定睛一看,原來是泉州港的“大食海獠”馬赫買提.易仆拉欣,當年導元傾宋的蒲壽庚的同族兼合伙人,蒲壽庚倒臺之后,易仆拉欣沒少吃大漢的苦頭。只因為他和蒲壽庚之間除了生意往來并沒有別的不法勾當,一向口碑還好,這才沒有被關進礦井做苦役。
聽說易仆拉欣這些年做生意也賺了不少錢,尤其是成為大漢皇帝的承包商之后,他也是爭取入漢籍的積極分子,只不過善于經商的頭腦并不適合考試,一直沒有通過,自然沒有取得大漢公民身份。
此時見這易仆拉欣神色惶急,一張白白胖胖的小圓臉白中泛青,活像大白天見了鬼似的,亞伯拉罕就笑道:“怎么,你的第三位老婆和第四位老婆打了起來?”
易仆拉欣著急得連連搖手,四下看看沒有人注意,才慌慌張張的道:“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這位老爺,想必您是大漢皇帝親信馬老爺吧,我有緊急軍情要面見皇帝。”
馬可.波羅聽他說自己是大漢皇帝的親信,登時全身骨頭都輕了八兩八,什么緊急軍情他是不相信的,心說多半是想結好皇帝邀寵自固吧?便笑嘻嘻的道:“其實皇帝最重實務經濟之道,沒有什么緊急軍情,便是一般商人有了什么新奇的買賣之道,可以富民強兵的。本官也是可以引見的。”
見馬可.波羅似信不信的,易仆拉欣著急的差點兒跳了起來,他附到馬可.波羅耳邊,只說了一句話就讓顧問官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本城的大毛拉要造反!
原北元哈密力總管府,現在的大漢皇帝行宮,楚風接見了易仆拉欣,聽到他的報告,楚風臉上神色沒有一絲波動。
因為北元力量的衰退,哈密力是和平回到大漢懷抱的,沒有經過鮮血和戰爭的洗禮,許多渣滓也躲過了漢軍的鐵犁留了下來。而改土歸流損害了這群蛀蟲的利益,他們必然有所反應。
作為蒲壽庚的同族,來自阿拉伯圣城麥加的易仆拉欣,在清真寺做禮拜時得到了本城大毛拉的絕對信任,反叛者希望他能夠提供部分軍費。
可易仆拉欣早就見識過漢軍無堅不摧的威力,早就見識過大漢的堅船利炮,他知道所謂的起義一定會成為滑稽可笑的鬧劇,所以他虛言敷衍之后,很快就下定決心向大漢皇帝報告。
靜靜的聽完告密,楚風的神情一如最初那樣波平浪靜,沒有易仆拉欣想像中這位皇帝拔劍四顧揮兵出征的場面,倒是給了他相當豐厚的賞賜。
“難道皇帝不準備對這場叛亂進行鎮壓,或者,他希望用懷柔手段來解決?”易仆拉欣悻悻的想著,捧著楚風賜給他的財物,在漢軍士兵保護下,直接住進了軍營。
回鵠風格的行宮有著許多幽深之處,易仆拉欣離開之后,楚風座位后面的幽深回廊的陰影中,李鶴軒緩緩踱出:“看來,沒有經過戰斗,有些人是不會服從大漢的,只有打痛了,他們才懂得適當的謙恭。”
楚風笑了笑,他的情報司得到大毛拉造反的消息比易仆拉欣足足早了兩天,但他還是接見了易仆拉欣——給予大漢的朋友適當的鼓勵,會得到更多的朋友。
锃的一聲龍吟,陳淑楨寶劍寒光映得一室通明,她皓腕一抖,寶劍嗡的一聲大響,忿忿的道:“唐魏征曾說匈奴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我看這高昌回鵠也好不到哪兒去。楚兄。我這寶劍久未飲血,常于壁上作龍泉之鳴,此次正好拿那大毛拉的狗頭祭劍!”
李鶴軒看著楚風的目光,又開始“曖昧”起來,臉上掛著的表情分明:這種暴力女除了皇帝您之外,還真沒有人敢往家里娶……
楚風嘿然一笑,自己都有點兒恍惚,這個沙場上斬將奪旗、所向披靡的奇女子,真的就是昨夜還在自己懷中呢喃的小嬌妻嗎?
或許是覺得太過兇悍,和母儀天下的皇后身份不相匹配,陳淑楨不好意思的收劍入鞘,臉蛋略微有點兒紅,還調皮的沖楚風吐了吐舌頭。
略微定了定神,楚風朝她擺了擺手,“不急著大開殺戒,有時候,不忙著消滅蒼蠅的話,蚊子、臭蟲和蟑螂都會接二連三的蹦跶出來,省得咱們費勁兒挨個去找,另外,給他們表演的機會,也好讓世人看看清楚他們的嘴臉。”
“然后再全部拍死!”李鶴軒和陳淑楨同時想到了。
哈密力城郊高大的圓頂禮拜堂中,正進行著一場密謀,高昌回鵠的首領“亦都護”阿斯蘭汗,正和留著花白絡腮胡的大毛拉,召集起城中的阿訇師傅和過去親近北元的人,預備大干一場。
作為政治領袖“亦都護”的阿斯蘭汗,他的母親便是北元成吉思汗的公主——北元習慣下嫁公主來控制屬國和國內的其他民族,只要公主的后代成為新一任首領,北元皇帝便自動成為了首領的外公。
北元兵沒發一箭沒打一仗就跑掉,阿斯蘭汗是很不樂意的,可他也知道戰場上不會是漢軍的對手,所以也只得隱忍下來,當漢軍到來時以本地土王的身份前往迎接,指天劃地的效忠大漢皇帝。
可改土歸流的命令一下,阿斯蘭汗就傻了眼:按照改土歸流的方法,他僅能保有包括王宮和牧場在內的全部財產,而所有的權力包括亦都護的稱號、北元方面給的“哈密力王”封號,以及對全體回鵠人的統治權力,都得通通的放棄!
阿斯蘭汗很不甘心,所以當大毛拉勾搭上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大漢皇帝的對立面。
大毛拉是一個留著大部絡腮胡的老頭子,干瘦的臉頰上一雙深陷的眼睛好像鬼火一樣閃爍,時不時射出幾道詭詐的光芒,如果是阿斯蘭汗是哈密力名義上的王,那么他才是這里真正的王,幾乎所有的回鵠人都拜倒在他面前,不敢違逆他以真主名義降下的命令。
但漢軍的到來,改變了一切,他只是一個宗教領袖,不再是予取予奪的“王”了,大漢帝國有自己的法律,他手中的古蘭經不再是決定一切的至高無上的法律,漢商和回鵠人有了糾紛就得去官府按照漢律處置,漸漸少有人到他的清真寺來尋求公正了,更何況,那些漢人儒生官員,似乎對他這大毛拉很不感冒,幾次三番勸諭他們改宗安拉,那些可惡的哈爾比,竟敢說什么“敬鬼神而遠之”……
大毛拉幾乎是本能的意識到,如果讓漢軍在這里把改土歸流的工作進行下去,哈密力的人心遲早會跑到大漢一邊,自己也就真的成了個只管念經的老和尚,再沒有一星半點的特權了。
所以他要竭盡全力阻止這一切,只有讓改土歸流進行不下去,他才能依舊做高高在上的大毛拉,而不是成天念經、沒有權力的神職人員。
對漢軍的威力,阿斯蘭汗還有著疑問,他很有點擔心的問:“大漢帝國實在很強大,他們的力量就算魔鬼也望塵莫及,咱們這樣干,究竟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會不會遭到鎮壓?”
“絕對不會!”大毛拉充滿睿智的神光在阿斯蘭汗臉上停留了兩秒鐘,給這個亦都護打氣:“據我所知,大漢皇帝在他的書和報紙,《新儒也就是像咱們的古蘭經一樣的經了,對內要懷柔,一定不要胡亂鎮壓,所以只要咱們狠狠的鬧,他們是不會把咱們怎么樣的!”
那就好!阿斯蘭汗定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