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山莊熱火朝天,一片繁榮景象。
東家接到少府的訂單,而且只是第一批訂單,后續還有更多的訂貨。
以至于,從四季布莊,到紡織工坊,都忙得不可開交。
為了按時交付少府的訂單,只能委屈那些小商販,他們的貨物只能晚些時候交貨。
小商販:“……”
還能怎么辦?
只能繼續住在南北客棧,繼續等貨。
誰讓少府是老大,人人都要讓行一步。
王元娘和沈小哥兩口子,每天起早貪黑地干活,就為了攢錢。
王三娘不忙的時候,就把孩子交給三娘照看。
忙的時候,王元娘拿一根背條,將孩子背在身后,一邊干活一邊照看小孩。
為了贖買徭役,家里攢的錢,全都掏空了。
正所謂錢是人的膽。
沒錢,心頭發慌。
兩口子想法一樣,趕緊攢錢。
今年東家生意好,每天都是開滿工。
多做點活,爭取春節前,能贊夠過年所需的錢財。
若是能有剩余,那就更好了。
到時候給孩子添置一身新衣服,多孝敬家中老人。
嗯,還能給家里添置幾樣物件。
元娘上次在南北雜貨鋪看中一把銅鏡,太貴,沒舍得買。
但是沈小哥知道,元娘一直惦記著那把銅鏡。
他默默下定決心,春節的時候,要攢一筆錢,替元娘把銅鏡買回來。
三娘幫著帶小孩,也辛苦了。
過年的時候,還要給三娘準備一份禮物。
沈小哥在心里頭默默計算著,一個春節要花多少錢。
他的預算,已經精確到一文錢,這需要他更賣力地干活。
富貴山莊按時交貨。
又一批民夫,從京城出發,前往嚴寒邊疆。
少府對富貴山莊很滿意,不僅準時,而且貨物品質很好,并沒有因為趕時間就偷工減料。
尤其是成衣,用的棉花很扎實。
雖然因為價錢低,棉服用的都是舊棉花,但少府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本來當初敲定訂單的時候,就已經備注,所有棉服只用舊棉花。
給大頭兵穿的棉服,朝廷哪里舍得用新棉花。
能在棉服里面加塞舊棉花,足稱足量,堪稱良心大大得好。
很快,少府又來了第二批訂單。
少府的官員也算是看出來了,把訂單交給富貴山莊,更方便快捷不說,而且還能省錢。
詭異吧!
皇莊織布做成衣的成本,竟然比直接從富貴山莊采購還要貴一些。
多出來的那部分錢去了哪里,誰都沒過問,大家保持緘默。
緘默的同時,也有了默契。
像這種跟催命一樣的軍用物資,統統交給富貴山莊置辦。
皇莊那邊……
嗯……
就讓他們繼續得過且過吧!
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
沒必要為難對方。
富貴山莊忙著趕貨,韓其宗忙得不可開交。
伙計告訴他,京城來人,有新消息。
他急匆匆趕回山莊大院。
“什么?你確定?”
韓其宗一聲怒吼,滿臉驚訝,不敢置信。
傳信的侍衛重重點頭,“四姑娘是這么說的。這里還有四姑娘的一封信,請韓先生過目。”
有信,早說啊!
韓其宗急急忙忙拆開信件,消息是真的。
什么消息?
運送糧草的民夫,在半道上,竟然遭遇了反賊打劫,死傷慘重,糧食也損失了一部分。
完不成任務,那么多人受傷,監管官又揮著皮鞭讓還能走動的民夫趕緊出發,不要管那些傷員。
傷員全都是累贅,丟在驛站或是路邊,讓他們自生自滅。
民夫們自然不答應。
死的人就算了,只能就地掩埋。
受傷的人,必須帶上,否則這么冷的冬天,肯定會死的。
監管官不答應。
糧草被劫,不能按時按量輸送糧草到邊關,此趟已經是完不成任務。
若是不抓緊時間,繼續耽誤下去,說不定就會被軍法從事,直接殺頭祭天。
沒人想死。
然而,那些將軍可不會殺民夫祭天,他們只會殺監管官祭天,以此安撫將士因為缺衣少糧而躁動不安的心。
每個人的人頭,都不穩。
每個人都是在為項上人頭拼命。
民夫不理解監管官,只當監管官兇殘冷酷,毫無人性。
監管官也不理解民夫。
那些受傷的民夫,就算將他們帶上,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多半都會死。
既然注定要死,干什么還要將他們帶上,拖延大家的行程,還浪費糧食,還要浪費人力照顧他們。
更嚴重的是,傷員要占用運送糧草的車馬。
本來被打劫,已經損失慘重。
還要因為傷員,損失一部分糧草,監管官當然不同意。
雙方爆發沖突。
民夫鬧騰,不肯走。
除非監管官妥協。
監管官估計也是被逼急了,竟然采用了最極端,也是最愚蠢的辦法。
他將民夫里面威望比較高的幾個人給殺了。
典型的殺雞儆猴。
這下不得了,猶如捅了馬蜂窩。
民夫們表面上順從,繼續運送糧草。
私下里卻蠢蠢欲動,各處串聯。
終于,在某個人煙稀少的驛站休整的時候,上萬民夫突然發難,殺官造反啦!
本來要運送到邊關的糧草,就成了民夫們造反的本錢。
消息傳到京城,全城嘩然!
“該死!該死!該死!”
韓其宗罵了很多個該死,氣得臉頰通紅。
第一批運送糧草的民夫里面,就有山莊的流民佃戶,部分本地鄉農。
此事說嚴重很嚴重,說簡單也簡單。
端看怎么處置。
他當機立斷,安排好所有事情,又委托計平替他盯著工坊,“我得回京城一趟,親自問問東家,這件事情的后續。萬一朝廷追責,牽連到山莊,得提前做準備。”
計平應下,“韓先生盡快回京城,山莊有我看著,出不了事情。”
“那就拜托計管事。”
韓其宗為了趕時間,沒坐馬車,而是騎馬。
大冬天騎馬,那酸爽……
騎馬,是他在富貴山莊學會的技能之一。
騎馬趕路,一天半的時間,就到了京城。
累死他了!
可是還不能休息。
急匆匆趕到郡主府,略作休整,然后面見東家燕云歌。
“姑娘,這事嚴重嗎?”
燕云歌說道:“這事比你想象的嚴重十倍。民夫殺官造反,不算大事,往年也出現過。關鍵問題在于,那批糧食是給邊疆部隊的補給。現在補給沒了,軍隊剩余糧草無法支撐大戰,加上天氣嚴寒,烏恒王庭又步步緊逼,北邊的戰事恐怕會有反復!”
她已經說得很含蓄。
只說戰事有反復,沒說大魏軍隊被敗。
沒了糧草棉服補給,軍隊打敗仗的可能性急速提升。
朝堂上下,憂心忡忡。
聽說太寧帝蕭成義,在得知民夫造反,拿走了所有糧食棉服后,當場氣得昏迷過去。
幸虧蕭成義年輕力壯,很快又醒了過來。
換做年老體衰的皇帝,怕是又一個先皇,活生生被氣死。
韓其宗吃了一驚,“姑娘的意思是,北軍會吃敗仗?”
燕云歌斟酌了一下,“不光北軍會吃敗仗,涼州兵馬,幽州兵馬,甚至是平武侯石溫的豫州兵馬,說不定都會吃敗仗。這么冷的天,餓著肚子打仗,連一件御寒的棉服都沒有,你說這仗怎么打?”
“可是烏恒王庭也沒有糧草補給。”
“烏恒王庭可以劫掠百姓。朝廷軍隊卻只能找官府要錢要糧要棉服,總不能沖到民戶家里打劫。真到了朝廷軍隊要打劫百姓才能活下去的時候,大魏危矣!”
是啊,朝廷軍隊要靠打劫百姓才能活下去的時候,這天下得亂到什么程度。
韓其宗憂心忡忡,“這一批民夫里面,有我們山莊的人。山莊會不會被牽連?”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燕云歌說道:“現在還不清楚。朝廷吵吵鬧鬧,忙著派兵護送糧草。等解決了糧草問題,朝廷才有空追究責任。你先住下來,看看風向再說。”
“學生遵命!”
太寧帝蕭成義踢翻了小杌凳。
他指著少府家令,嘴唇張張合合,卻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他一聲怒罵,“你該死!”
少府家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臣的確該死!請陛下責罰!”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派誰押送糧草,而是糧草不足。
太寧帝蕭成義只覺眼前花花綠綠,看不清楚。
他揉著眉心,好一陣才恢復了正常。
“偌大的少府,你竟然告訴朕,沒有糧草?你干什么吃的?你不是說,今年的賦稅足額收繳嗎?”
少府家令忙說道:“啟稟陛下,今年賦稅的確足額收繳,可是花錢的地方也很多。光是地方官府清欠,就截留了近四成的賦稅。剩下的賦稅運送到京城,又損耗了兩成。
剩下還有四成,先是清償朝廷官員的薪俸,朝廷官員已經將近一年沒拿到薪俸。剩下的,又被北軍帶走一部分。這回民夫造反劫掠的糧草,是少府拼盡全力,想了各種辦法,才湊齊了足夠二十萬大軍半年所需的用度。
哪里想到,會在運送途中出問題。陛下,少府真的沒有足夠的糧草,一點家底子,還要供應宮里的用度。老臣建議,請南軍出動,殺了那幫造反的民夫,將糧食搶回來。那么多糧食,夠那群民夫至少吃兩年。只要能搶回來,問題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