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好幾萬人吧!”
錢聞不由得心生感慨。
大手筆啊!
吳道長告訴他,“三萬人同時開工,等忙完春耕,勞役要增加到五萬人。不過,此地不能叫勞役。除了那些山匪惡霸,所有人每天都能領一份工錢,包兩餐。聽聞,餐餐都有骨頭湯喝。雖然吃不上肉,好歹能嘗個肉味。”
“這伙食不錯啊!燕夫人是真舍得。”
剛感慨完,錢聞又郁悶了。
“燕夫人拿著商賈的錢,自然舍得。這么大的工程,又不用她陶一文錢出來。哎……”
這年頭做點小買賣,還要自己墊錢,還要心甘情愿,這是什么道理啊。
這個世道好爛啊!
吳道長掃了他一眼,“錢老爺心有煩惱?”
錢聞當即打蛇隨棍上,“不瞞道長,昨兒我去了衙門,也順利見到了郡丞紀大人。只是,這生意,哎……我就是實話實說,紀大人希望我能承接修建學校的工程,是我掏錢幫他們修建,他們只管監工。事后,許我染指造紙印刷行業,分潤利潤。我在愁啊……這事能做嗎?道長可否給我一點意見。”
吳道長笑了笑,“錢老爺在平陽郡應該認識不少人吧。昨兒應酬喝酒,難道沒打聽出有用的消息。”
“倒是打聽出一點消息。就是這個堤壩,包下堤壩工程的那兩家,都得到了食鹽專賣。可是,這地方產鹽嗎?他們投入這么多錢,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錢聞愁的就是這個。
包下工程簡單,難的是工程持續時間長,投入大。
等錢都投進去了,過個一年半載郡守大人才肯讓他們染指生意,分潤利潤,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變數。
他不差錢,但是顯然他沒其他人膽子大。
他也不明白,其他家,怎么有那么大的膽子,如此豪氣,沒見到一文錢利潤,就敢投錢幫平陽郡做工程。
不是小數目啊!
像是修筑堤壩,投入的錢,稱得上是天文數字。
食鹽專賣,的確很吸引人。
只是,真有兌現的那么一天嗎?
平陽郡又不是朝廷,地盤就這么大一點,靠什么說服這些見多識廣的大商賈投錢進來?
疑惑啊!
不解啊!
愁人啊!
而且,即便是朝廷,也得掂量掂量。
因為朝廷快要破產了。
丟了京城的朝廷,那就是個渣渣,爛渣渣。
已經不值得生意人信任。
那些皇商,如今都在發愁,朝廷欠著他們的錢,收得回來嗎?
怕是朝廷也會變成老賴。
吳道長笑了笑,指著遠處的堤壩,“錢老爺看此處,看見了什么?”
看見了人。
密密麻麻,猶如螞蟻搬家一樣多的人。
吳道長卻說道:“不僅僅是人,是人氣,是新氣象。錢老爺疑惑其他商賈為何有膽子投入巨資,支持平陽郡大搞工程,答案就在你眼前。這份新氣象,值得去賭一賭。很多大商賈,之所以有今天,一靠眼光,二靠賭性。顯然,錢老爺不缺眼光,唯獨缺了點賭性。”
“道長說得太對了,我就是不敢賭啊!”
吳道長哈哈一笑,“錢老爺走南闖北這些年,見多識廣。敢問一句,這些年你可曾見過這么大規模的工地?可曾見過這么多人共筑一座城?”
錢聞連連搖頭,“不曾見過。這些年朝廷日子不好過,地方官府也差錢。除了城墻修修補補,很多年下來從朝廷到地方都不見大工程。我們錢家,幸虧還有其他賺錢的買賣,方能支撐到現在。”
如果光是靠做工程,早在二十年前錢家就破產了。
這些年,從朝廷到地方,都沒有值得稱道的大工程。
就算有,也被政事堂下面的工部給承包了。
工部又轉包給那些皇商。
反正輪不到他們錢家。
吳道長接著說道:“天下大勢,已呈現出王朝末路之景象。想來錢老爺也看出了這一點。兵荒馬亂,百姓食不果腹,一日只求一餐卻不得。
偏偏在平陽郡,燕夫人逆大勢而行,修筑城池,開荒,支持商貿,天下南北招工……這等豪氣,這么大動靜,難道燕夫人就沒考慮過大勢,沒考慮過安全嗎?
她敢投入巨資,自然要有自保之力,確保未來十年二十年,不敢有人染指此地。也就意味著,未來幾十年,此地太平。
現在,從南到北,最難的事就是太平。有太平,才有飯吃,一日一餐方能求得。
有了太平,別管是食鹽專賣,還是造紙印刷專賣,都可做得。世家大族反對又如何,燕夫人和蕭郡守的勢力,已經不是一家一姓反對就能阻止得了的。
手握數萬兵馬,已然是一方諸侯。敢問,哪個世家敢公然反對?
就算真有人反對平陽郡做食鹽專賣,反對做造紙印刷,有用嗎?天下亂,生計不易,大勢分分合合,與其遲疑矛盾,不如提早結個善緣,想來也沒壞處。”
錢聞聽了這番話,猶如醐醍灌頂。
他神情激動,“道長的意思,做得?”
吳道長笑而不語。
吳局替他父親回答,“平陽郡新氣象,人氣頗為旺盛,呈現上升勢頭。幾年內,肯定無事。”
錢聞孟拍自己的大腿,這是批語啊。
吳道長借小吳道長的嘴巴,說出來的批語啊。
也就是說,眼下在平陽郡做什么都有回報。
他激動道:“那我就承包學校,大膽插手造紙印刷?”
吳道長微微一笑,輕輕點頭,“錢老爺有膽量!”
錢聞臉色漲紅,“稱不上膽量!包下堤壩的兩家,才是真正的豪氣,我自愧不如。”
吳道長隨口說了一句,“有一天,平陽郡的鹽,天下人都食得。”
錢聞震驚了。
食鹽行銷天下,利潤得多大啊!
嚶嚶嚶……
突然間,他生出羨慕嫉妒恨。
包下堤壩的兩家,要發了啊。
不得了啊!
只是,他心頭還是有一絲絲懷疑,小小平陽郡有這么大能量嗎?
朝廷還擁有天下,以及南邊廣袤富庶的土地。
朝廷能眼睜睜看著平陽郡吃肉,自個連湯都喝不上?
莫非,天下大勢很快就有變化。
他想問,又不敢問。
他敢肯定,就算他問了,吳道長也不會跟他說一句實話。
測算王朝運勢,豈敢輕易嘗試。
七日一過,錢聞再次來到衙門。
他這才知道,竟然有好幾個大商賈同他競爭修建學校。
有的還是熟人。
氣死他了。
修個學校也來搶,要不要這么過分。
外面那么多工程,沒人做了嗎?
幾個競爭者,呵呵冷笑,說著不冷不熱的話。
等候了半個時辰,終于有小吏來請。
這一回,見面的地方不在花廳,而是坐書房布置的簽押房。
也是在這一天,錢聞第一次見到了傳聞中的燕夫人,標志性的騎射裝扮,英姿颯爽,雷厲風行。
強大的氣勢,讓人不敢直視。
渾身的氣派,又讓人心生慚愧。
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抬眼看。
燕云歌翻著資料,在座的每一個人的底細,都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
她開門見山,“學舍修建,需要三個承包商。在座六家,只能有一半人接下工程,染指造紙印刷生意。剩下的三家,本夫人這里另有機會,若是愿意,可以再行商量。
我手里這份,是修造學舍的各項要求,工程核算,事后利潤分配,你們關心的所有問題都在這份資料里面。
一人領取一份資料,我給諸位兩個時辰考慮,若是認可我們的要求,就在最后面填上你們的工程報價,交上來,價高者勝出。若是不認可我們的要求,也不勉強。三日后還有一次工程報價機會,諸位可以前來爭取。”
“敢問夫人,三日后,是哪方面的工程報價?”
“一是堤壩,二是河道疏通。本夫人準備打通通往沿海的運輸,趁著夏汛未到,需要抓緊時間開工。”
“敢問修筑堤壩,能染指食鹽專賣嗎?”
“河道疏通,不知能染指哪個行業?”
大家七嘴八舌,問題太多。
燕云歌面帶微笑,聽著每個人的提問。
等問完了,她才說道:“堤壩對應食鹽,河道對應制糖業。不過,本夫人丑話說在前頭,這兩個都是大工程,對應的生意也都是大利潤。
所以,這兩個工程的承包者,必須有五十萬貫錢作保,存入南北錢莊。沒有這個財力,本夫人不建議你們插手這兩個工程。”
五十萬貫錢,這話一出,將在場六位大商賈都嚇壞了。
這可不是小數目,甚至是某些人的全部身家。
果然,能包下堤壩工程的人,都是財大氣粗,那才是真正的大商賈。
錢聞偷偷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
本來,他還想染指食鹽,或是制糖業。
這兩個行當,應該都比造紙印刷賺錢。
沒想到,燕夫人一開口就是五十萬貫錢作保,還要存入南北錢莊。
要命啊!
罷了,罷了,他還是專心致志競爭修建學校。
造紙印刷的利潤也很可觀,而且細水長流,這門生意夠他們錢家吃個幾十年上百年。
至于堤壩和河道,還是讓那些真正的有錢人去染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