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93.第一百九十三章

漢侯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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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嘉五人進到宣室,劉徹正坐在屏風前,矮幾奏疏均被移開,一卷絹繪地圖鋪在地上。仔細看會發現,此圖是仿造趙嘉日前所繪,取最詳盡部分,再以宮內典藏予以補充。

繪圖的官員摒棄“抽象派”藝術,學用比例尺。有墨家制作的工具,將精確度進一步提高,完全不是問題。

丞相衛綰、大將軍竇嬰、御史大夫直不疑及大行令王恢坐在天子兩側,視線落于圖上,皆專心致志,屏氣凝神。耳邊傳來響動,注意力也未轉移分毫。

“愿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五人官佚相當,然曹時為侯爵,入宣室行禮,自是以他為首。

“起。”劉徹示意幾人起身,將他們召至近前,對竇嬰等人道,“此圖乃趙校尉最先執筆。”

幾位長安大佬齊刷刷抬起頭,視線灼灼,集中到趙嘉身上。

“趙校尉大才。”御史大夫直不疑最先開口。

大將軍竇嬰和大行令王恢很是贊同。

丞相衛綰一改老邁人設,腰板挺直,眼放精光,指著面前的地圖,尤其是邊郡通往蘢城的幾條道路,連續提出數個問題。

“自云中郡出,前行二十里遇古垣?有河穿行,可知其名?”

趙嘉跽坐在下首,心知衛綰所問很可能關系到漢征匈奴的作戰計劃,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思量,組織一番語言,謹慎道:“出云中郡,北行十里,過戟狀土丘。東行三里,再北行七、八里至古垣。”

“古垣土夯,內圍建筑損毀,地基亦不復存在。有河溪穿行其間,岸邊長有野谷。”

“漢商北行,胡商南下,欲至云中、定襄兩地,必經此地。”

“據商人言,此路前朝即有,土垣內尚存夯土建造的兵寨。”

“臣翻查古籍并詢郡內老人,知百年前,秦、趙皆有將筑城塞外,合要塞、軍寨于一身,曰受降。今考遺垣,類趙所建,為軍隊守邊御胡之地。”

趙嘉所言絕非憑空猜測。

在邊郡時,他時常翻閱前朝記載,走訪鄉中老人,還問過不少漢商胡商,對這處遺跡的來歷有六七分把握。

此地距邊郡二十里,有河溪經過,且生長野谷,吸引大量鳥獸,無論作為補給點還是長久駐兵,都是不錯的選擇。

云中城為趙國所建,本就是防御和出擊胡人的要地。

以城池為起始點,趙國大軍向草原推進,烽燧臺、駐軍前哨輻射開,遍布長城以北。以當時軍隊的戰斗力,算不上困難。

其后趙敗于秦,云中、定襄等地盡歸于秦王。

待秦朝建立,始皇帝橫掃寰宇,蒙恬奉命擊北,大軍清掃草原,在占領地建造小城,或是在原有遺跡上起兵寨,留軍隊駐扎,更是順理成章。

可惜的是,秦末烽火熊熊,中原陷入戰亂。

建在草原的要塞、兵寨陸續被廢棄,湮滅在風沙雨雪之中,迄今僅剩幾段殘破的土垣。東胡、匈奴借機崛起,羌、氐、丁零等部依附匈奴,一度占領水草豐美的河套地區。

如果不是中原生亂,東胡、匈奴休想有崛起的機會。延續戰國和秦朝兵勢,估計胡人剛冒頭,就會被砍瓜切菜,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地圖上標出的土垣,有可能是毀于戰火,也有可能是駐軍調走,其后無人駐扎,就此被遺棄。無論哪種原因,均能再次利用,成為一處重要的中轉站。大軍北上,必須先一步拿下,徹底圈入漢家地盤。

“匈奴無信,每與之和親,不過數載即復倍約。臣以為,勿許和親,當興兵擊之。”聽完趙嘉的講述,大行令王恢突然開口。

匈奴使臣抵達長安之后,主使副使雖然被令丞繞暈,好歹能保持警惕,不該說的絕不出口。

隨員護衛,尤其是別部隨員,美酒佳肴送上,金銀絹帛送出,嘴上再無把門,略微用些技巧,套話無不成功。

為完成南下使命,匈奴正使急于見到漢天子,注意力被牽扯,忽略使團內部隱患。等他回過神來,行人、譯者早在隨員中打開缺口,將草原上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軍臣單于身染重病,兩月未出大帳,仍能壓服王庭四角,中行說居功至偉。

左賢王於單和左谷蠡王伊稚斜因草場發生爭執,換做往年,事情很容易解決,如今情況則截然不同。

大單于精力不濟,草原頻發瘟疫,牛羊大批病死,人亦不得免。

之前鎮壓鮮卑叛亂,因參與叛亂的各部提前準備,老人、女人和孩童驅趕牛羊南下,男人留下拼命,匈奴好處沒得多少,反而損失不小。

現如今,不提別部,本部都是扎緊褲腰帶過日子。

這個關頭,一處豐美的草場,大量可獵殺的野獸,對各部至關重要。

於單和伊稚斜爭奪的草場,本為鮮卑部游牧。因反叛的鮮卑被屠滅,草場空出來,雙方都不甘心僅占一半,想要全部占據,沖突不可避免。

就騎兵的戰斗力而言,伊稚斜更勝一籌。

但關乎部落生存,關系到接下來的寒冬,部落能積攢多少御寒的獸皮和果腹的肉食,於單豁出去,哪怕是親自拼命,絕不退后半步。

往更深處考慮,軍臣單于身染重病,假設熬不過去,就此一命嗚呼,於單身為左賢王,能否順利接過大單于之位,壓下左谷蠡王至關重要。拼著損失,他也要和伊稚斜分出勝負。

在這種情況下,雙方的軍隊殺紅眼,你來我往,近乎打出腦漿子。

右賢王和右谷蠡王沒有參戰,兩人合計一番,認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本部發生內亂,別部早晚會出問題。

軍臣單于固然衰弱,暫時還不會咽氣。對他們來說,軍臣單于在位,遠比於單和伊稚斜占據單于大帳更為有利。

為此,兩人合力找來漢家醫匠,并鼓動軍臣單于,漢家天子年少可欺,不如其父老謀深算。莫如遣使南下,再圖和親。

一來能減弱本部內亂的影響,轉移於單和伊稚斜的注意力;二來,每次同漢和親,都能獲取大量的絹帛糧食,正趕上草原瘟疫,各部口糧不濟,迎一位漢家閼氏,馬上就能解決問題。

第三,漢家天子登基不久,必定不敢輕易用兵。大可以秋后南下做威脅,逼迫長安送來真公主,最好是天子的姊妹!

如果漢家朝廷識趣,送來真公主,可許其為大閼氏。

那個失去軍臣單于信任的大月氏女人,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是生是死,全在大單于一念之間。

軍臣單于有幾分心動,詢問中行說,后者對此表示贊同,更提議使臣出發后,發十萬大軍逼近漢邊。

大軍南下,既能予漢威壓,逼其退步,同樣能抽走於單和伊稚斜的軍隊,讓他們消消火氣,別再繼續打下去。

即使兩人不想罷休,麾下人心思動,想著到漢邊劫掠,總不能強壓下士兵,讓他們繼續在草原拼命。如果兩人真這么做,所部定然心生怨憤,正是大單于收割人心的良機。

中行說表面是為軍臣考慮,事實上,背后不乏伊稚斜推動。

哪怕占據上風,伊稚斜也無意再打下去。

於單不管不顧,一心要消滅他手中軍隊,根本不考慮后果。伊稚斜所慮甚多,鎮壓鮮卑叛亂不久,本部力量損耗過大,別部必然再生反心。

為免生出意外,絕不能繼續損耗下去。

至于左賢王於單,早晚有收拾的機會。

軍臣單于很快做出決定,匈奴使臣攜國書南下,匈奴大軍也開始在草原集結,浩浩蕩蕩向邊郡逼近。依大軍行進速度,秋收之時,必當兵臨城下。

漢家天子不答應和親,胡騎立即會攻打邊郡;若是答應,大軍不能白來一趟,照樣會燒殺劫掠。大不了事后推卸責任,言使臣走得慢,軍中沒接到消息。

掌握匈奴情報,大行令王恢立刻入宮面圣,盡稟匈奴險惡用心。

劉徹震怒,“絕和親,伐匈奴”之心更為堅定。命宦者取來地圖,急召衛綰、竇嬰和直不疑覲見。同時命人往林苑,召四營校尉入宮,共商征北之策。

天子和諸位大佬詢北地詳情,趙嘉、魏悅和李當戶分別作答。

地形、路線和后勤方面,趙嘉是熟手,總能給出滿意答案。涉及到騎兵作戰,出擊匈奴大軍,魏悅和李當戶更勝一籌,借鋪開的地圖,勾畫出三條進軍路線,出發點分別定在云中、雁門和代郡。

“匈奴大軍南下,兵力達十萬,欲要阻敵并予以反擊,需盡調邊軍并發材官,以郡兵及歸降胡騎為輔。”

魏悅和李當戶沒少同匈奴交手,以兩人所部的戰斗力,擊敗胡騎不難,難的是張開包圍圈,一舉全殲,不出現漏網之魚。

在場均為知兵之人,很快抓住重點。

“草原廣闊,匈奴逐水草、居帳篷,除王庭之外,各部均不筑城。”竇嬰沉聲道,“遇其化整為零,散入茫茫之地,有向導亦難尋。”

“此番胡騎南下,正為千載難逢之機。可誘以利,四面合圍,伏兵襲擊。”大行令王恢一邊說,視線一邊在地圖上移動,最后定在一點,持簡頁點下去,“此地有馬場,近年增牛羊,并建有谷倉,最為合宜。”

眾人順其所指看去,簡頁下赫然壓著兩個字:馬邑。

與此同時,匈奴使臣因家人子入宮,以為漢家有意和親,主使副使放松心態,享用美酒佳肴,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清楚,他眼中“年少可欺”的漢天子,正在宣室內制定作戰計劃,打算征調大軍,給南下的匈奴張開口袋。

漢宮內,錄名的良家子進入永巷。

衛子夫如愿入宮,卻因父兄無爵,母又曾為家僮,直接被劃入下家人子。兼相貌不夠艷麗,不被宮人看重,很快泯于眾人。

相比之下,館陶公主挑選的美人皆是身段妖嬈,豐姿冶麗。其中有兩人格外出色,不僅國色天姿,更熟悉音律,聲如黃鸝。

入宮時,兩人錄為良家子,實則父母俱為倡家,自幼學習歌舞音律。被劉嫖發現,將她們帶入堂邑侯府,一番教導之后,為兩人改籍。

此外,還有幾名少女姿色過人。

其中之一,竟出自趙嘉市田的人家,被柏至侯府選中,就此進入宮門。

入宮的家人子需學習宮規,學成后方能得太后、皇后召見。如要得天子寵幸,除姿容之外,還要看各人運氣。

衛青常在林苑軍營,要么就到未央宮當值,家人子進到永巷,衛長子帶來口訊,方知衛子夫以良籍入宮。

得到消息后,衛青沉默許久。

趙信發現他情緒不對,詢問之后,按住他肩膀,道:“阿青,郎君說過,人各有志,強求不得。再者說,到底是你的親人。”

人各有志?

衛青再次沉默。隔日托人將新得的錢布送回家中,其后全心在營內訓練,對入宮的三姊,再不提及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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