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章

楊陸順的大名最初是叫楊六順,為什么叫六順呢?說來就話長了:

當年他爹娘生他大姐時難產,生了兩天兩夜,生得死去活來,隔了兩年生他二姐時也難產,呼天喚地折騰了兩天一夜。都說女人生娃娃頭一回生得慢是正常現象,第二胎難產也許是干活重了動了胎位,可生老三、老四都是難產就有點怪了。他娘算是生娃生怕了,可他爹不樂意啊,生了四個全是閨女,在農村生不出男娃,不但女人遭頗家人白眼,外面的人還以為老楊家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要不怎么絕后哩!只能生吧,沒曾想老五又是難產,又是閨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他爹跑到后山祖墳上哭了個半死,嚎叫著祖宗不顯靈,老楊家斷了香火,哭完了擦巴擦巴眼淚鼻涕,只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蔫了吧唧的回家后繼續當五個女娃子的爹,那年他爹三十六歲,他娘三十二歲。

沒曾想過了七年時間,枯樹長新嫩,他娘快四十懷了孕,在那時的農村可是稀罕事,好多農村婦女四十歲都絕經兩三年了!這讓蔫了幾年的老楊又看到了希望,有心想讓大肚婆好生養著,可那時已經搞了兩三年的人民公社了,出集體工啊,不出工沒了工分不說,還得受大隊的批評,沒奈何,咬著牙出工。

生他時是六零年元月二十一日,農歷五九年的臘月二十三,正值冬季大修農田水利,他娘挺著大肚子也是天天出工,生產隊長是個憨厚人,憐憫她,一直安排她干最輕松的打坡子,就是用鐵鍬把溝渠邊沿拍結實了抹光溜了。頂著刺骨的寒風還沒拍上幾鐵鍬,就喊肚子痛,發作了。他娘也不慌,你說慌什么,都生了五個娃娃的老里手了,一面請人去通知他爹回家做準備,自己則捧著大肚子往回走,住旁邊的老孫家媳婦要送她也沒讓,他娘想反正最少也得折騰個一天兩天的,也就沒讓人送,象個老鴨婆,屁股一扭一扭地回家了。

眼瞅著看見自家的茅屋子,沒想到肚子里的小崽急著出來,一個勁地往下拱,拱得她沒了氣力,腳一軟就坐在了泥濘里,任她怎么掙也起不來,好在他爹回得及時,路過學校的時候把讀初中的老三也叫了回來,等把他娘弄到家里,泥巴褲子還沒來得及脫,肚子里的小東西就拱出了大半個頭了,老三在灶屋里水都沒燒開,老六就哇哇大哭著來到了人間,他爹顧不上血水淋漓就去看小東西胯里,象小螺釘一樣的小雞雞展露在老楊眼前,激得老楊象瘋狗一樣四處跑四處叫,沖著烏云密布的天吼著:“我老楊家后繼有人了,我有兒子嘍!”

接下來就是做九朝、取名字了,這農村取名字也沒什么大講究,女娃不是花呀就是草,不是賢就是淑,鈴呀鳳什么的,男娃子更簡單,狗子、鐵蛋,怎么溜口怎么取。老楊五和女兒,老大叫春花、老二叫翠花、老三叫建花、老四叫再花、老五叫梨花。老楊也沒了父母老輩子,這取名字就落到了他頭上,也費了番腦筋:娃娃排行老六,又是六零年生,最關鍵是生得快,生得順利,沒有折磨他娘,是個孝順崽!干脆就叫六順,六六大順嘛!小名叫快快,生得快嘛,也寓意著長得快啊什么的。可人們都喜歡叫他老六、六子,快快卻沒人喊,漸漸也就忘了。

楊六順其實很討厭別人喊他六子,尤其是十多歲懂事后,總覺得名字不夠正規,叫起來也不響亮,他很羨慕別人叫建國、建軍、愛國、愛民、文革、衛東之類的名字,而且同學老是一起戲弄他,經常在他身后喊什么“六六順”,那是劃拳里的一句,他就覺得象是被耍了的驢,氣憤但又無奈!

有次他到大隊部搞學雷鋒活動,在打掃大隊會計室時,他偶爾發現一張數字大小寫對照表,“6”對應著“六”對應著“陸”。他就去問會計,會計告訴他數字在開票等時候必須大寫,楊六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打那后他的名字自己就寫成“楊陸順”,有時候老師、同學也會問,他就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的大名,所以就要用大寫的陸!”

以后他填各類表格什么的都在姓名欄很鄭重地寫上“楊陸順”,而在曾用名欄則漫不經心地寫上“楊六順”。直到七七年重修戶籍時楊陸順才正式取代了楊六順。

楊陸順此時正坐在四姐夫的馬拉板車上,眼睛四處貪婪地張望著,雖然三年時間過去了,新平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街上(下面大隊的人習慣把新平街道叫街上)的人多了些,看了一陣也就失去了新鮮,太陽火辣辣的照著很難受,他瞇縫著眼,從旅行袋里抽出一本大書頂在頭上,權當遮陽。

他四姐夫直勾勾的看著前方,余光里看見六子用書遮太陽,不禁嘴巴一撇,心里很是看不起他這副裝模做樣冒充街上人。

楊陸順見四姐夫沒了開始的熱情,忙又遞根泉水煙,說:“四姐夫,四姐他們還好吧?”

一說到幾個姐姐,楊陸順心里就好笑:大姐比他大二十歲,大姐的大兒子比他還大了兩歲半,那大侄子小時候沒少欺負他這小舅舅;二姐比他大十九歲,六零年正月出的嫁,二姐的大女兒比他只小一歲多;三姐比他大了十五歲,沒幾年也出了嫁,四姐大他十三歲、五姐大了他七歲多。幾個出嫁早的姐姐也沒嫁很遠,就在周邊幾個大隊,近有近的好處,隔三差五可以回娘家住住。幾個姐姐里,數跟四姐感情最深,主要是相處得時間長,而且四姐更象母親,讀三年大學,四姐還寄了幾次錢到學校。

四姐夫抽著煙,隨口說:“你姐和娃子們都好。”

楊陸順笑笑說:“四姐夫,現在承包到戶,你又搞了運輸副業,賺錢很多吧?”

四姐夫一聽,臉上立即有了光彩,表情也生動了許多,斜了楊陸順一眼,拍了拍屁股下的板車說:“那還不是黨的政策好,我只是勤快,舍得起早貪黑。這家伙一年頂得上五畝好田哩!”

楊陸順伸手親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勤勞才能致富,我姐好命呢,遇上了一個會賺錢的男人!小軍今年讀初三,正好我在中學教書,可以照顧他。”

四姐夫哼了一聲說:“小軍真不爭氣,本來今年下學期讀初三,那畜生成績太差,學校留了他的級,開學還讀一年初二,真的糟蹋我的錢咧!”說完還忿忿地揚起鞭子,狠狠地抽了拉車的馬兒一下,那馬兒一昂頭嘶叫了一聲,撒開腿跑了起來。

楊陸順連忙扶穩了,說:“姐夫。你也別生氣,要不乘放假我跟小軍補習補習,我看小軍還蠻聰明的了。”

四姐夫說:“不勞駕你了,放假他要去做小工,一塊錢一天還管吃。哪里找這么好的事?”

楊陸順急道:“姐夫,我聽姐說家里情況還蠻好,怎么能讓孩子去做小工呢?現在正是學科學文化知識的好時機......”

四姐夫不耐煩地說:“讀那么多書屁用啊?我小學都沒讀完,賺錢也不比誰差。六子,你去當老師,一個月發好多薪水啦?”

楊陸順說:“七十六元整。”

四姐夫嘿嘿一笑說:“六子,七十六元還是蠻多了,到底是讀了大學的。好多老師一個月才發四十幾塊錢。”

楊陸順點點頭說:“剛才去聯校報到,馬校長說在學校吃食堂才一毛五一餐,我又不抽煙喝酒,應該還能存點錢的,哦,四姐夫,我這里還有兩盒泉水煙,你拿去抽吧。”說著就要從包里拿煙。

四姐夫忙摁住了他的手說:“留著到家了裝客用吧,你姐知道我煙癮大,專門在屋后種了幾分土的煙葉,就蠻好的了,這煙好是好,淡了點,沒勁。六子,不是我說你,回家了是高興,也犯不著買這么貴的煙,你說去公社辦事裝給干部們抽,都是頂好的煙了,參加工作了不比當學生,什么都要靠自己了。”

楊陸順訕訕地收回手說:“四姐夫,在煙也是人家送給我的,我哪舍得買這么貴的煙呢。”

四姐夫呵得笑了聲說:“別人送你這么貴的煙圖什么?別嘴硬了啊!”

楊陸順打小就有點怵這四姐夫,當年四姐四姐夫偷偷摸摸搞自由戀愛,理說該討好這小舅子吧?四姐夫恰恰相反,雖然零食沒少帶,可老是黑著臉虎瞪著他,閑他礙事,楊陸順又只喜歡跟四姐的腿,象個小尾巴,后來四姐還是嫁到了四姐夫家,楊陸順心里恨死了四姐夫可又沒轍,一想四姐了就往四姐夫家跑,一住幾天,晚上還要摟著四姐睡,不讓四姐夫上床,現在一想起來還好笑,不禁說:“四姐夫,還記得我小時候不讓你上床不?”

四姐夫轉臉望著變化太大的小舅子,臉上有了點親情,笑著說:“你個小鬼那時還真搗蛋,不讓我睡事小,還偷偷往我茶缸子里撒尿,你說你是不是欠打哩!轉眼小搗蛋成了大人嘍!六子,咱爹娘想抱孫子都想瘋了,準備今年春節給你把事辦了那!”

楊陸順羞紅了臉,哼哧哼哧地說:“四姐夫,我才不著急了,剛畢業,事業為主,哪有心情想那些呢?”

四姐夫說:“咱爹六十五了,你也二十二了,你那些沒上大學的同學不早就當爹當媽的了。我看爹娘的身子骨不比去年了,你得趕緊辦了,了去老人家的心愿!”

楊陸順心里一陣煩躁,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咱爹娘還不活到毛主席那年紀呀?早呢。”

四姐夫不信地搖搖頭說:“毛主席他老人家那么多醫生護著也就過了八十三大壽。我不長不短也活了三十六、七年,就從來沒聽說過農村人活到八十的。”

楊陸順不想再這方面多說,眼睛直往前看,盼著早點到家,四姐夫也知道他的心思,把鞭子一揮,馬兒跑得更歡了。七里多地說長不長,楊陸順卻感覺老是跑不到頭,也跟著催起馬兒來:“駕、駕!!”

到了建華一隊,馬車就要下大堤坡,楊陸順和四姐夫都下了板車,四姐夫拽緊了馬綹口,緩緩下了坡,上了平路后兩人才又坐上馬車。

楊陸順一路上跟遇到的熟人打著招呼,人們對他的回家都很熱情,雖然話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句,可讓楊陸順聽了很是親切,樸實的農民流露出的感情最是純真了,是那些城市里的人永遠也表達不出的!

馬車拐了個彎,楊陸順就看見一溜屋子,跟他爹娘信了說的差不多,茅草屋全不見了,雖然還是土磚的,但屋頂子都換成了油毛氈,蓋了小青瓦,看來農民這幾年還是寬裕了不少。

轉眼到了自家的曬谷坪,跳下馬車,楊陸順很奇怪自己并沒有曾經想象過的激動和興奮,相反心更平靜了,人說“近鄉情怯”,那是一事無成之人,算不上衣錦還鄉,畢竟自己沒當官!他不自覺地把笑堆上了臉。

四姐夫把馬車定住,沖著堂屋里喊:“爹娘,大家都出來接稀客,六子回家嘍!”

堂屋里飛快地跑出幾個孩子高興地喊著:“小舅舅回來嘍,小舅舅回來嘍!”

楊陸順半彎下腰張開雙臂就想擁抱孩子們,可那幾個孩子卻在他面前幾步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擠做一堆很不好意思地沖著楊陸順笑,倒讓楊陸順不知所措,一想到底是農村娃娃,只曉得害羞,再一細看那幾個孩子,男的就穿了個褲衩,渾身東一塊西一塊盡是泥,個個脖子下都掛了三四個黑項圈,女娃子穿得整齊點,可也一腳的泥巴,不由暗暗慶幸,幸好沒去抱他們,要不是一定弄臟了衣服。只得站起來說:“別一個個在外面傻笑了,都進屋去,舅舅給你們帶好吃的了!

記住,誰洗得最干凈,舅舅就把最好的零食給誰!”孩子們又哄地一聲散去,有東西出比什么都高興!

楊陸順緊走幾步進了堂屋,他娘只喊了聲“六子,娘把你想苦了...”眼淚就刷刷地掉,幾個姐姐也都眼睛紅紅的。

三年沒見爹娘,他們都老了很多,滿臉皺紋不說,頭發也白得差不多了,特別是娘,身子也佝僂了許多,爹看來要健康些,可歲月不饒人,笑起來嘴巴里竟然少了幾顆牙齒了!楊陸順連忙拉著他娘的手,很奇怪自己為什么心情如此平靜,與在學校時想象了無數次感人肺腑的團圓場面好象不一樣,自己不是應該激動得放聲大哭嗎?問題到底出在哪里他也不明白,微微彎了彎腰,臉上還似乎堆著笑,原來準備好的對白也忘記了,又望了望旁邊的爹和姐姐姐夫們,開口就說:“爹、娘,姐姐、姐夫,你們好,我回來了!”

他爹娘姐姐姐夫們在楊陸順這樣禮貌的問候下都沒反映過來,他娘也把手縮了回去,使勁擦了擦眼淚茫然地問:“六子,真是你回來了?”

楊陸順似乎笑得更燦爛了,說:“娘,是您的六子回來了!”

他爹嘿了一聲,轉頭對女兒、女婿們說:“你們看看,到底到大城市讀書了的,說話都不一樣了,楊家也出了個人物了!”大家都順著話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大學生嘛,高級知識分子了,當然是人物了。”

四姐夫在外面把馬兒栓好,提著旅行袋進來,笑著說:“嘿,我說你們站著做什么?快讓六子坐呀,小輝,你給你舅舅倒碗茶喝!”

四姐才恍然說:“是啊是啊,六子,快坐快坐!”

楊陸順從四姐夫手里接過袋子,拉開拉鏈就往外掏包裝好看的食品,說:“我的小外甥們,看舅舅給你們帶什么好吃的東西啊?這是燈心糕、這是桔片糖、這是高粱飴(軟糖)、這是小花片、這是蜜餞子、這是桂花餅......”

幾個孩子眼睛都看呆了,他們幾時見過這么多零食呀,有些連名字也沒聽過,他們咽著口水,卻都把目光望向了自己的爸媽,看來平時管教嚴格的原因,見父母都點頭了,他們才歡呼著把手抓向琳瑯滿目的零食。

楊陸順很滿意孩子們的表現,又從旅行袋里拿出一包干荔枝、一包干桂圓,兩瓶麥乳精,放在了爹娘旁邊的椅子上,說:“爹娘,這荔枝桂圓是我常在信里提起的張老教授給你們倆老補身子的,麥乳精就是我節省下來的生活費買的。”

老人們又歡喜又心痛,責備地說:“六子,亂花錢買什么嘛?我們都好,要補什么?那張老真是大好人呀,六子,寫信時多謝人家幾句。”

楊陸順拿出泉水煙給幾個姐夫一人裝了一支,歉意地說:“幾位姐姐姐夫,六子這些年多虧了不時寄錢資助我上學,也多虧你們照顧年老的爹娘,六子謝謝姐姐姐夫了!”說著挨個跟幾個姐姐姐夫鞠躬表示感謝。又轉身從旅行包里摸出一瓶“春江大曲”,說:“幾位姐夫哥,中午我好好敬你們!”

二姐夫笑著說:“六子到底是讀書人啊,自家人都這么客氣,爹娘是你的爹娘,也是我們的爹娘,我們都應該養老人的嘛。春江大曲還真是好酒,要多喝幾杯。”

三姐夫說:“六子,回來就好了,家里現在什么都不缺,有吃的有穿的,就缺你娶了老婆給爹娘添孫子了啦!”

在大家的笑聲中,他爹說:“六子也別臉紅了,你都二十二歲了,早該娶老婆的。我和你娘盼孫子都盼幾年了。如果你不讀大學,孫子興許都兩三年歲了。”

楊陸順羞郝地說:“爹,才回來來氣都沒喘就給我下任務壓擔子,也等我歇會好不好?”

四姐笑呵呵地說:“大家瞧,咱六子還害羞哩!在大城市里呆了三年,硬是城里人樣子了,白白凈凈的,比鄉里女娃子都好看!爹,我沒說錯吧,六子就是好命,以前你還老讓他下田,我就不忍心,糟蹋咱楊家的寶貝喲。”

他娘說:“老四啊,你盡護著他,那時人家十四、五歲都當勞力使,我們六子十八了還沒下過田,遭人笑話嘛!”

五姐說:“這下就更不用下田了,咱六子是國家干部了哩!六子,其實你應該就留在省城的,回來干嘛?別人想跳還跳不出去那。”

楊陸順笑著說:“家里不是有老爹娘嘛,老話說:家有高堂不遠游,我的家里的獨子,怎么能撇下老人只顧自己呢?真要跳出去,我現在就留在了春江市了。”

他娘一聽這話,淚水又流了出來,說:“還是六子乖,惦記著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

五姐笑著說:“爹娘,你們的意思是我們姐妹五個不惦記你們兩老了?”

他娘伸手擰了五姐一把,笑罵道:“就你老五嘴巴從小就不饒人,你們姐妹五個也惦記我們的,還有五個好女婿!六子,你幾個姐夫真讓人沒半句閑話說,隊里的人都夸我命好呢!”

幾個姐夫忙都謙遜,說自己是應該孝順長輩的。楊陸順不解地問:“怎么大姐和大姐夫沒來呢?在家忙農活啊?”

四姐夫哼了一聲說:“他們在給兒子賣苦力!鵬子搞了個基建隊,讓你大姐去給基建隊煮飯帶娃娃,你大姐夫呢就做挑磚灰的下手,他們還要抽時間插田割禾,哪有閑工夫來喲。”

他爹唉了一聲說:“也是幫自己屋里,乘現在還有力就出點力吧。”

五姐夫說:“問題是大姐他們年紀也不小了,怎么吃得消呢?最可鄙的是連工錢都沒有,還要倒貼娃娃的零食錢,真的是沒了天良。”

這時門外進來了幾個人,楊陸順一看,原來是左右鄰舍,忙笑著裝煙讓座,盧大媽笑呵呵地說:“楊爹,恭喜你老了啊,在外面讀書當干部的六子回來了,你們可享福了!”

馬大叔接過煙,伸手拍了拍楊陸順的肩膀,說:“六子,三年不見,干部派頭盡出來了啊!就你這套行頭,公社周書記也趕不上了。后生子真俊啊!”

楊陸順連忙說:“馬叔,看您說的,我怎么變不都是六子?”

何大媽坐在竹椅子上左看看右瞧瞧,對著他娘說:“老嫂子啊,你家六子莫說變了好大個樣子喲,比起原來乖了好多,我是冒多的女兒,不是硬要攀了你家六子當姑爺!”

他娘笑得一臉皺紋全擠到了一團,說:“老妹子又奉承我,我家六子不還是老樣子。白肯定白漂了,讀書天天在課堂里,又不吹風又不日曬的,隨哪個都會養白的。”

何大媽眼睛到處一脧,奇怪地問:“老嫂子,六子今天回來,四妹子怎么沒來呢?”

他娘也拿眼睛只看門口,說:“是的喲,告訴她今天六子到屋,還要她來吃中飯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拖住了?”

楊陸順詫異地說:“哪個四妹子啦?”他一看眾人,都抿著嘴兒笑,就越發疑惑了,說:“何嬸,你老說誰呢?”

何大媽說:“莫非六子還不知道?四妹子就是你爹娘給你相的對象啊。那妹子蠻俊俏的,還很勤快,經常到家來幫你爹娘洗漿被子鋪蓋,哦,四妹子還是個高中生哩!你們倆絕對般配!”

楊陸順如遭雷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爹,他爹咳嗽一聲,說:“去年你不說要回南平工作嗎?我跟你娘還有幾個姐姐就商量,你不回了我們就管不著,你一回來,我們當父母的還是要操心你的終身大事波?我們寫信問你自己在學校找對象沒,你回信說沒找,我們就急了,你都二十二歲吃二十三歲飯的了,象你這般大小的人哪個不是十八、九就結了婚的,我和你娘就做主給你相了對象,就是北富豐大隊劉支書的小女兒,排四,叫劉霞,今年十九歲,那人品長相沒得說,

這一年她也經上門幫我們做點家務活,陪我們說說話,女方真的好。六子,你應該會喜歡的。”

楊陸順兩耳嗡嗡直響,完全沒聽清楚他爹說的是什么,他心里很是生氣:這都八十年代了,還搞包辦婚姻,最惱火的還瞞了他一年時間,自己的終身幸福難道就該掌握在父母媒妁手上嗎?不行,哪怕是仙女下凡我也不能答應!他正要反駁,抬眼一看老父母深切期盼地模樣,不禁心里一軟,說:“爹娘,我剛出學校,只想把時間和精力多用在工作上,談對象的事就緩緩再說,好嗎?”

四姐夫插口道:“六子,當個中學老師對于你來說不是小菜,哪里還花得你蠻多時間呢?那妹子我也見過,確實不錯,咱爹娘是費了心的。”

四姐驚問道:“死鬼?你說六子回來是當老師的啊?不可能咯,我問過好多公社干部,大學生畢業都是分配到機關當領導干部的啊!”

四姐夫說:“是六子自己說的,你不信就問他。”

楊陸順說:“四姐夫說的是真的。我分配在新平中學當教師,已經去報了到。”

他話才落音,馬大叔怪異地問:“六子,你是不是被分配錯了?當高中的老師都不是大學生,你還去初中當老師?肯定是你自己搞錯了吧?”

何大媽更是惋惜地說:“六子,你就是要當老師,也要到縣里的學校啦?怎么會想到回新平這個鬼地方咯?老嫂子,你要勸勸六子啊,莫耽誤了前程喲。”

他爹見大家都不看好,也顫聲問:“六子,要改還來得及不?爹娘有你姐他們照顧,你就奔自己的前程去吧,莫為了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誤了你一世喲!”

楊陸順是徹底冷了心:開始四姐夫不屑我當教師,我以為是他沒見識,可沒想到全家甚至外人都不屑我當教師,難道我的選擇真的錯了嗎?現在黨中央大力號召科教興國,難道教師在地位仍舊這么低下?可年輕人的執拗又讓他不屑一顧:你們看不起老師,我還偏偏要做出點成績給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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