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五十一章 (一)

我國八十年代初期主要推行的是女性輸卵管結扎手術,女性輸卵管是輸送孕卵的管道,又是卵子和精子匯合受精的地方。用手術把輸卵管切斷,結扎以后,精子和卵子不能相遇,達到永久避孕的目的。這是一項很小的手術,刀口只有1-2厘米長,整個手術過程大約只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鐘,手術過程沒有什么痛苦。患者一般休息三、兩小時即可自行活動,傷口五到七天痊愈,基本不影響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為了確保順利完成結扎任務,鄉黨委一班領導全部下到村里做宣傳動員工作,楊陸順帶領計生辦則要做好手術安排工作和協同做好宣傳動員工作。

楊陸順絲毫不敢怠慢,全鄉共有接近兩千婦女需要做結扎手術,遍布街道各單位和各村組,鄉衛生院的技術設施還相對落后,能做結扎手術的醫生僅有兩名,為此楊陸順專門給衛書記提了建議,為了保證進度,是否增加可以做手術的醫生。衛書記很重視,專程跑縣里請求支援,還真從縣人民醫院請來了兩位外科醫生,聽說技術還算高明。

經過幾天緊張地備戰,第一批接受結扎手術的人員全是街道上各單位的干部職工,這部分人員在她們本單位負責人的宣傳動員下,積極響應號召,雖然也有人不情愿,但單位紀律的約束也容不得她們反抗。

上午,楊陸順早早就去了鄉衛生院,檢查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在衛生院李院長的陪同下,楊陸順檢查了四個手術室,手術醫生和護士已經就位,用于術后休息的病房也收拾熨帖,換上了干凈雪白的床單,這一切都讓楊陸順很滿意。

八點三十分,老柳、張文謹、張大慶就領著那群婦女們和她們的丈夫浩浩蕩蕩地到了醫院,頓時就熱鬧起來,“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一屋子的婦女,她們既好奇又擔憂,平日打針都怕痛的角色一想起要開刀就不寒而栗,唧唧喳喳鬧個不停,膽子大的還勉強帶著笑容,膽子小的就緊張得死抓住自己愛人的手。葉祝同也帶著周可混在人群中,不過他們倆看上去就要輕松得多。

楊陸順幾人就在一旁竭力寬慰她們,說是才兩粒米長的刀口又有什么好怕的,何況還有愛人在外面守侯著,體質好的手術完了就可以走回家。

這時護士拿著名單喊起來,頭前四個都是各單位的黨員,在動員會上她們都毫不猶豫地說黨員要起模范帶頭作用,要求先做,排列順序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可其中一個女黨員關鍵時刻軟了腿,三十好幾歲竟然賴在她愛人懷里不敢起身,她愛人和楊陸順幾個怎么勸都沒用,眼淚婆娑抓著凳子直搖頭。按照手術要求,接受女扎術者要心情舒暢,消除思想顧慮,這樣才能順利地進行。

見其他三個都進了手術室,那小護士就不耐煩地催促著,楊陸順只好對護士說:“既然她情緒這么不穩定,我們就再勸勸她,叫下一個吧!”可滿屋子婦女都不愿意頂缺,有的還尖刻地說黨員都臨陣退縮了,何況我們這些普通群眾。還好葉祝同站起了解了難:“楊鄉長,就讓周可先做吧,她不怕!”周可也笑著說:“是啊,我見過別人做了結扎的,又快又不痛,一頓飯的時間都不要,我先去做,到時候你們看我的情況。”

楊陸順這才松了口氣,生怕耽誤了進度。半小時后,前四位婦女在愛人的攙扶下先后出了手術室,雖然都臉色略顯蒼白,可精神狀況良好,都微笑著告訴圍在她身邊的婦女說手術一點都不痛,心情越放松、配合好醫生的要求,就能很快做完,周可還開玩笑地說:“做結扎時自己都感覺得到有東西在肚子里動,癢癢的好有意思!”

原來還擔心懼怕的見了也都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也就按順序一個一個地結扎,很快就在規定的時間里做完了。楊陸順笑著對老柳說:“我還一直擔心出什么問題,看來還是蠻順利的嘛,要都這樣順利,很有希望提前完成任務啊!”

老柳點著頭說:“應該沒問題,應該沒問題。”張文謹幾人也隨口應著。

晚上楊陸順和汪溪沙買了點麥乳精什么的營養品去看周可,葉祝同正在燉雞湯,香氣飄滿一屋子,楊陸順扇動著鼻翼連連喊香,汪溪沙擰了他一把說:“你看人家葉站長,好體貼嫂子的。”楊陸順捂著胳膊委屈地說:“莫眼紅別個,我會對你好的。”

周可見他們提了東西,要起來倒茶,汪溪沙連忙坐到床邊阻止她說:“嫂子,你剛做了手術,就躺著別動了,我跟六子也是常來的,自己招呼自己,六子,去倒茶吧!”

楊陸順就趕緊去倒茶,端了杯開水遞到沙沙手里,見兩個女人在唧唧噥噥低正說著什么,不時地輕聲笑著,拿眼睛脧自己,估計在說自己些什么,就訕笑著去了隔壁的廚房找葉祝同說話去了。

等楊陸順前腳一走,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笑出了聲,周可說:“沙沙,你眼光是不錯,六子雖然屋里條件不好,可人是個老實厚道的小伙子,又是大學生又是前途大好的鄉領導,你看他多聽你的使喚,你以后有福了。”

沙沙說:“嫂子看你把他夸得,好象我占了個天大的便宜,我跟他談愛,也只是希望六子象葉站長對你一樣好就行了,至于他當不當領導,我還真不在乎哩,又不比別人多拿得點錢,倒是跑上跑下辛苦得很,以后只怕在一起吃飯的時間都少了。”她嘴巴里說得似乎輕描淡寫,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周可斜靠在床上柔聲說:“這有什么好擔心的,男人是要工作事業為重嘛,以后我們兩家反正住在一起,六子沒時間,你就上我家來吃飯,菜不好管飽。”

沙沙高興地說:“嫂子,那要得,我正發愁呢,結婚了還吃食堂多沒意思,我長這么大也沒做過一頓飯的。”

周可笑著說:“那我正好教你怎么煮飯做菜,女人總是要操持家務的。”她望了望在燈下寫作業的葉小菁,無限的母愛在心頭翻涌著,說:“現在不趕緊學幾手,等你有了孩子后,再拜師就晚了。”

沙沙羞道:“嫂子,就說這些做什么?早著哩!”

楊陸順去了廚房,葉祝同有模有樣地在做飯,不禁嘖嘖贊道:“大哥,你真是全能冠軍啊,我就沒見你拿不起的活兒。”

葉祝同見是楊陸順,呵呵笑道:“沒辦法喲,那時候下放到農村,又沒食堂吃,不自己做豈不餓死?”他賣弄地把菜刀切得飛快,得意地說:“當初娶到你嫂子,還多虧了我這門好手藝哩!今天怎么有空來家里看看啊?”

楊陸順說:“嫂子不做了手術么,沙沙定要來看望,這不就來了。別說你燉的雞湯真香,我進那屋就聞到了。”

葉祝同聽了心里暗暗感激,說:“你們也是,兩粒米大的口子算什么手術嘛,哪里用得著來看的。我這雞是從村里買的一只黑雞婆,喝湯最滋補了,呆會你也喝上一碗。”

楊陸順咽了口唾沫說:“天天吃食堂,油葷雖然不缺,可實在是味道不怎么樣,呆會就著雞骨架我們喝幾杯?”

看著楊陸順一臉讒樣,葉祝同笑著說:“你莫做出這副讒樣,我哪次有了好菜沒喊你來喝酒吃飯?我家比不得政府食堂的伙食,天天買幾兩肉都給菁菁吃了。”

楊陸順詫異地說:“大哥,不會這么緊巴吧?你跟嫂子一月也有百多元錢的工資,應該比一般人家還好過日子啊?”

葉祝同邊炒菜邊說:“收入是不算很低,可開支大啊,我兒子在他外婆家的,學費什么都不多,可吃住總得掏錢吧?孩子多少要吃點零食給點零花錢吧,所以每月要給我岳母二十元錢,這不家里還有個小的,也要花錢,我煙癮也大,你嫂子是個會過日子的節儉人,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總要每月還存點錢應急,這不幸虧存了點錢,搬進新房子怎么也該添點家具擺設吧。嘿嘿,找愛人啊,人美丑其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要會過日子。”

楊陸順嘿嘿笑著說:“大哥,我受教了,你那酒放在哪里的,我先拿出去做好準備工作。”

葉祝同說:“看你今天情緒挺高的,莫不是見今天結扎搞得還蠻順利是不?”

楊陸順躊躇滿志地說:“是啊,照這個進度,提前小半月完成全鄉的任務也不成問題啊。”

葉祝同兜頭一瓢涼水,說:“楊鄉長,你莫高興得太早了,往后走麻煩事還多著呢!”見楊陸順一臉不以為然,就說:“今天一天結扎的全是街道上各單位的工作人員,她們有單位管著,本身文化程度普遍高,素質要好些,當然就比較聽話,可村里的農村婦女就不同了,你也是農村里長大的,莫非你還不清楚?已經有了兒子的興許還服從政府的統一安排,那些生了三個丫頭的戶子,他們滿門心思就想生個兒,他們會心甘情愿去結扎?我看啊,能在預定時間里完成就是衛書記最高興的事了,想提前,難啊!”

果然讓葉祝同說中了,事情根本沒那么順利。

按照計劃,街道單位的女同志結扎完了,就是新平村的婦女結扎。楊陸順一早跟負責新平村包點的組織委員馬黨委碰了頭,讓老柳幾個隨馬黨委去村里組織,自己則去了衛生院。

衛生院早就準備妥當,醫生護士已經就位,只等人來了就可以工作。楊陸順見一切照計劃安排得很好,心情也放松了,喝著熱茶,跟衛生院的工作人員隨意地聊天。

那些剛從衛校畢業的小姑娘一臉崇拜地望著楊陸順這年輕的大學生副鄉長,只覺得他充滿了吸引力,有心想了解神秘的大學生活,可又耐不住羞澀,幾個人湊在一起后才敢和他說話,也虧得楊副鄉長和藹,白凈的臉上總是帶著點微笑,從他嘴里說出的話總那么風趣幽默,常常被逗得捂起嘴格格直笑。

在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女孩子們面前,回答著她們近乎幼稚的問題,楊陸順竭力保持著風度,不知是大學生的光環還是職務的威嚴,他看得出自己在她們心目中的地位是崇高的,哪怕他始終用最柔和的語氣,用最樸實的言語,都會得到她們的認同和尊敬,這讓楊陸順心里涌動著一股莫名的興奮。

可一直等到九點半鐘還不見人來,楊陸順心里漸漸焦急起來,雖然他不時安慰已經等候得失去耐心的醫生們,臉上的微笑也有點僵硬。衛生院的張院長好心地說:“楊鄉長,要不打個電話到村里問問情況?再拖下去一上午就做不了幾個了,會耽誤進度的。”

楊陸順搖了搖頭,他曉得打電話還不如自己騎自行車跑一趟來得快,那時的電話要鄉總機轉,就拿從衛生院打到新平村委會來說,搖把子電話先要搖通總機,告訴總機的接線員要接新平村,就等候接線員要新平村,要通后,再把雙方的線接通才能通話,可新平鄉總機才三十個門子,老是忙不過來,一般規矩是長途優先、黨政工作電話優先。接線員事先要問清楚打電話的人是誰,再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來接線,總機值班是件非常煩瑣的事情,一天到晚手不停嘴不停,遇到線路送話不清晰,嗓子都喊嘶啞,所以接線員也都看人說話,除了他們總機的熟人和政府里幾個頭頭,一般人他們還真不耐煩,這也是楊陸順情愿騎車跑一趟而不打電話的原因了。

楊陸順只用了五分鐘時間就到了新平村支部,他還在門外就聽到張文謹興奮地喊著:“哈哈,又打你們一個光頭!”,不由就來了氣,進去一看,諾大個村支部就他們四個圍在一團打撲克,就說:“柳主任,都快十點了,怎么還沒人去衛生院呀?”

老柳見楊陸順面色不善,有心想解釋點什么,可瞥眼見老江他們三個打著瞇笑子望著自己,就隨口應道:“馬黨委他們還在攏人,等齊了我們就領過去。”

楊陸順強壓著火氣說:“柳主任,我們可以等,時間不等我們啊,新平村總共才計劃了兩天時間,都安排得緊緊的,怎么能坐在屋子里等呢?我們也要去做群眾的工作嘛。你們也別玩了,我們一起去看看。”

老柳見楊陸順沒發脾氣,心里舒服了點,把手里的撲克放下說:“楊主任,衛書記交代我們的任務只是組織婦女們去結扎,至于其他就讓包點的領導們去做好了,他們有他們的方法,我們就別摻和了。”

楊陸順搖了搖頭說:“那怎么能行,看新平村是情況肯定是遇到了麻煩,我們不能坐等啊,得幫馬黨委他們一起做群眾的工作嘛,走,我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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