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溫習慣了一早起床,沒曾想楊陸順比他更早,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老溫心里笑了笑:看來時間真是治療心理創傷的好醫生啊,不到一天時間他就從失落中振作了起來,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說:“楊先生,你起得好早啊!”
楊陸順微笑著說:“溫師傅,叫我小楊或是楊陸順好了,我本就在農村長大,又在農村工作,習慣了雞鳴起床,我還去外面散了散步,呼吸了下新鮮空氣。倒是溫師傅要多休息,開車是很辛苦的工作。”
老溫翻身下了床,邊做闊胸運動邊說:“農村好哇,日出而起日落而休,你跟袁總是大學同學,怎么去了農村工作呀?”
楊陸順說:“個人志愿,見了深圳這高速發展的城市,既高興又慚愧,說老實話,深圳讓我大開眼界,改革開放真是及時雨呀,短短五年多時間就讓有座現代化大都市撥地而起,這里的人民群眾生活富庶,干勁沖天,我高興!可我所在的鄉里不少農民連溫飽問題還沒徹底解決,住的是泥墻茅屋,穿的是粗布大褂,同樣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農民,還在吃苦受窮,我慚愧啊!”
老溫詫異地看著楊陸順,昨天還在為離別懊惱哭泣的人今天竟然說出了這么高尚的話,莫非刺激過度發神經了,他在仔細看看,面前的小伙子目光炯炯充滿朝氣活力,不象是有問題,說:“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慢慢來,急不得,免得又出大躍進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錯誤搞法,我去洗洗,吃點早茶就出發!”
再次上路,楊陸順坐在前排,興致勃勃地與老溫交談,說:“大海,馬上就要看到大海了,波瀾壯闊的大海!”在海安前往海口的渡輪上,楊陸順癡迷地凝視著海天一線的美景,感受著咸咸海風的清爽,頓覺心胸豁然開朗!
小標所在的部隊就駐扎在海口市郊外,楊陸順見一船船嶄新的小汽車運往對岸,嘖嘖稱奇,老溫笑著說:“現在好很多了,最火的就是去年下半年,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往內陸廣東福建運汽車,那場面壯觀得很,有人還傳說:美國間諜衛星從瓊州海峽照的相把美國佬嚇了一大跳,以為在搞什么大規模軍事行動。就可想而知了。我估計海南島進口了不下十萬輛小汽車,海南行政區發大財嘍!”
兩人邊走邊問路,按照小標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部隊,楊陸順不想招搖,隔起部隊軍營大門老遠就下了車,步行到營門口,見門口挺立著兩名戰士,威風凜凜,走近問道:“解放軍同志,我的侄兒在你部隊服役,我想探視他,不知道要辦理什么手續呀?”
那哨兵也很禮貌,先是敬禮,才說:“你好,請告訴我你侄子所在分隊的番號,我替你找人。”
楊陸順趕緊出示小標寫的信封,那哨兵看了看,很簡潔地沖馬路前方指去,說:“同志,你侄子是在一座加油站工作,前方不到兩百米路口,左轉彎直走大約三百米,就到了,是部隊的加油站。”
楊陸順連忙道了謝,就折回去上老溫的車,可心里卻在嘀咕:小標不是說在正規連隊當班長的嗎,怎么又去了加油站?按著尋去,果然路邊有座加油站,老溫忽然把車一停,狡黠地笑著說:“小楊,呆會進了加油站你先別下車,我去找里面的干部,逗逗他們。”
楊陸順奇怪地問:“逗他們?什么意思?”
老溫拽不拉嘰地說:“現在不是搞改革開放么,到中國來投資的外商很受政府重視,給予的待遇都蠻高,部隊也一樣,他們有很嚴格的紀律。如果你假冒是外籍華人來看望親人,部隊一定會熱情歡迎你的,這樣我們就可以不費分文,賺個好吃好玩了。”
楊陸順聽他出這么個餿主意,又氣又好笑,說:“溫師傅,冒充外籍華人行騙,萬一露了馬腳,怕是會被解放軍抓的喲,我只是想看看侄子,了解下他的情況就行了,沒必要開解放軍同志的玩笑。”他對解放軍是非常尊敬,如論如何都不同意老溫胡來,老溫也是心血來潮,見他竭力反對,也就不再說什么,緩緩把車開進了加油站。
果然加油站的解放軍戰士很有禮節,他們見進來一輛有外事部門特別通行證的黑牌車,雖然不是領事館的外交車,可也是外國人的車,基于禮節,先是敬禮,以為小車要加油,這加油站本也有對地方車輛加油的業務,便打手勢指揮車。
老溫放下車窗喊:“小同志,請問你們站長辦公室在哪里?我們有事找領導。”
那戰士忙又在前面引路,一路小跑把車引到了站長辦公室,就進去找領導匯報,楊陸順和老溫才下車,里面就跑出一名軍容整齊穿四個兜軍裝的解放軍同志,看了看黑牌車,還不等楊陸順說話,就先來了個立正敬禮,老溫倒是坦然受之,楊陸順卻慌忙也沖那干部鞠了一躬,才握手,那干部笑著說:“歡迎歡迎,請到辦公室里坐。有什么事我們坐下慢慢說。”
楊陸順忙說:“領導同志,我這次來是探望侄子楊小標的。我叫楊陸順”
那干部哦了聲,呵呵笑著說:“楊先生是楊小標的叔叔啊,什么時候回國的?現在祖國大陸搞改革開放,迫切需要您這樣的愛國華僑投資建設啊!,您的普通話很流利啊!”
老溫在一邊偷笑,楊陸順知道誤會了,進了辦公室坐下,那干部沖報信的戰士說:“你快去把楊小標叫來,說是他叔叔看望。”那戰士眼睛里露出羨慕的神色,趕緊立正道:“是!”又沖眾人敬了個禮,才轉身跑步出去。
楊陸順說:“干部同志...”那軍官說:“我姓石,石容光!這里的站長。”
楊陸順說:“石站長,我不是華僑了,這車是我一朋友借我用的,我沒說清楚,讓您誤會了,對不起啊!”
石站長先是一楞,爾后哈哈大笑說:“假冒華僑啊,我說你的普通話比我還標準呢。自己同志我更歡迎!”
楊陸順轉頭沖老溫笑了笑,意思是解放軍同志才不計較什么身份哩,介紹道:“石站長,這是司機老溫師傅。”
石站長也笑著沖他點點頭說:“溫師傅,你好。”
楊陸順說:“石站長,我素來最是敬佩解放軍同志了,這不把侄子送來參軍接受鍛煉啊!小標在部隊表現還好吧?”
石站長說:“我是近幾天才調過來的,楊小標同志是表現就我這幾天所見還是很不錯的,他在油庫工作,是個又臟又累的崗位,需要一定的奉獻精神啊。”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略帶哭腔的聲音:“報告!”
楊陸順轉頭一看,是隱然長成大人的楊小標,正眼睛紅紅的看著他,神情很是激動,不由也眼睛發紅,站起來說:“小標......”
石站長笑著命令道:“進來!”
楊小標幾步上前,先是對石站長立正敬禮,而后利落地轉身面向楊陸順,舉手敬禮,楊陸順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小標,嗚咽著說:“小標,你長大了啊!”
楊小標更是把滿腔的思念化為了痛哭:“爹,你怎么才來看我啊!”
聽了他們的稱呼,石站長和老溫都滿是疑惑,楊陸順說小標是侄子,而小標卻叫楊陸順做爹,看外表楊小標五大三粗,臉膛黝黑,似乎比他那白凈的叔(爹)還要老相,哪里有這么年輕的爹嘛。
好容易兩人才平靜下來,石站長按耐不住問道:“楊陸順同志,楊小標怎么叫你爹啊?”
楊陸順不好意思地笑著把原委說了出來,他們才知道楊小標已是個孤兒,全靠楊陸順收留才有個家。
老溫見快中午時分了,提醒道:“我們是不是到外面找個飯店,邊吃邊聊啊?”
石站長有點猶豫,他見楊陸順西裝革履,老溫又是開黑牌車的,估計他們吃不慣部隊伙食,按說來了戰士家屬都是在食堂用餐,只是加個菜,于是就說:“也好,楊小標,你就陪你干爹到外面吃,你干爹在這里多久,我就放你多久的假。”
楊陸順說:“石站長,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石站長搖著手說:“本來是我盡地主之誼的,又怕你們不習慣,我就不去了,站里還有工作,你們去吧。”
楊陸順還要說什么,老溫站起來就走,說:“我先去開車!”石站長順勢也就送客,無奈之下,楊陸順也只好往外走,楊小標說:“爹,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身干凈衣服再來。”
到底是部隊訓練有素,楊小標不大功夫背著個黃挎包就從寢室飛奔出來,一頭鉆進了車里。老溫笑著說:“你們父子叔侄團聚了,得找個好飯店慶祝慶祝。”
小標沖口而出:“去海口賓館,那里吃住都還不錯。”
老溫笑著說:“你小子,是不是經常去啊?”
小標臉本就黝黑,這下臊得紫里透紅,顳颥道:“聽得多嘛。”
到了海口賓館,老溫開了兩間房,小標說:“我得先洗個澡,一身汽油味道。”
楊陸順自然答應,看著小標兩年來長得比自己還高出幾分,身體健壯結實,甭提多高興了,似乎胡子也長了出來,嘴唇下刮得溜青,便取笑著說:“小標,你的胡子比我的都粗啊!”
小標在浴室里甕聲甕氣地回答:“爹,部隊有紀律,不許蓄胡須,我原來的汗毛也不讓留,刮得幾次真成胡子了,我現在看上去都比你老相得多了!”
楊陸順哈哈大笑道:“我說了不要叫我爹,叫叔已經把我叫老了,以后就叫叔算了。”
小標也笑了起來說:“爹,你是怕被我喊老了啊,我還偏生要叫你爹!咱干娘身子養得好吧?干弟弟什么時候出世呀?”
楊陸順說:“你嬸好著呢,可不是從前的嬸了,胖多了,鴨蛋臉都成燒餅嘍。你那弟弟快了,最多還有四個月,老歷八月間的預產期,小標,替叔高興不?”
楊小標說:“高興,咋不高興呢?我現在不僅有爹有娘,還多了個弟弟。我高興得想大叫大喊呢!給咱弟弟取名字了嗎?生了我就請探親假去看咱弟弟!”
楊陸順靠在浴室門口,笑著說:“沒呢,有我爹在,還輪不到我給你弟弟取名字!嘿,瞧我們瞎說什么,都還在肚子,就你弟弟的叫,萬一是個妹妹呢?”
小標說:“爹,你這么好的人,老天肯定回如你的愿如娘的愿,讓爹你斷了后,豈不是沒天理了嗎?”他也知道現在計劃生育很嚴格,象他們都是吃國家糧上公家班的人只準生一個,按農村話說沒兒子就是斷了后,不積陰德的人才被老天斷后!
楊陸順沉默了一下,說:“傻小子,我不是有你呀,斷什么后啊,給你添個妹妹不就齊全了么,女、子加一起就是好字嘛!”不過他心里也忐忑不安,倒不他觀念陳舊重男輕女,而是怕他年邁的老父母受不了打擊,真生了閨女,老人們怕是要傷心了。
老半天小標沒言語,慢慢地身上開始顫抖起來,肩膀一抽一抽地,楊陸順在想心事也沒注意,猛聽到小標嗷地就號啕大哭起來,就那么赤裸裸地跪在了他面前:“爹,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呢?爹,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您的恩德啊!”
楊陸順也濕潤了眼,把他一把拉了起來說:“傻小標,你都叫我爹了,是一家人了,還用得著說報答嗎?你要聽我的話,你好好做人,做個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不然我對不起你故去的爺爺啊,你也對不起我對你的一片苦心啊!”
那廂老溫拾掇熨帖在外面叫他們倆下樓吃飯,才算結束這真情流露的時刻,楊陸順見小標是個大塊頭,也知道部隊伙食不算很好,咬咬牙從那一千票子里抽出一疊裝在口袋里,他知道這么高檔的賓館吃飯肯定不便宜。
三人說說笑笑下了樓,老溫說:“楊陸順,你這干兒子穿上便服就是個大人了,穿軍裝還顯得年輕些。”小標說:“沒辦法,條例規定不準穿軍裝進地方娛樂餐飲場所,只好穿便服了,而且還怕洗不干凈,都買的深色衣褲。”
大賓館的餐廳都是那么豪華,楊陸順邊走邊看,嘖嘖暗嘆,而老溫和小標似乎司空見慣一樣,徑直找了個桌子坐下,女服務員馬上遞上菜單,楊陸順有自知之明,在這樣的飯店沒吃過幾回,根本不知道點什么菜,干脆就把這麻煩事交給了老溫,他開車辛苦了,得好好謝謝人家,還大方地交待說:“有什么好菜你都點上,只怕小標在部隊里缺葷腥呢,還來瓶好點的酒,反正溫師傅也不出車了。”
對于點菜老溫自然是當仁不讓,他在深圳什么高檔飯店沒去過呢?也不征詢他們叔侄的意見,不急不慢點著,楊小標眼睛老望菜單上湊,老溫故做大方地偏給他看,也算是讓這鄉下小子長點見識吧。
楊陸順突然有點內急,問清楚廁所在那里就趕緊去了,等楊陸順一走,小標立即活躍起來,招呼下服務員指著菜譜說:“麻煩你把這、這、這、這幾個菜寫上,來瓶茅臺酒!”把老溫看得瞠目結舌,看這架勢比他還里手得多啊!
小標趕緊說:“溫師傅,等下結帳時你搶著買單,估計這餐得兩百,我先給你兩百,多不退,少了我再補上。”說著從褲兜里摸出一疊票子,飛快地數了二十張,塞到老溫手里,略帶乞求地說:“溫師傅,我爹是個鄉干部,一月只掙那么幾十塊,我怎么忍心吃他的呢,求你幫幫我了。”
老溫再仔細打量著這不起眼的黑皮小子,把錢放進口袋里說:“幫你沒問題,不過你這錢從那里來的?據我所知,你這樣的大頭兵一月津貼也就三、五塊錢吧?”
小標狡黠地一笑,說:“溫師傅,你也應該知道現在島子上的情況,我這是替人開車賺的辛苦錢。”
老溫吃驚地睜大眼睛,湊在他面前說:“小兄弟,感情倒騰汽車,真有部隊參與啊?”
小標卻臉一整,說:“溫師傅,我也只能說這么多了,這些事咱小老百姓可不敢多嘴。”
老溫也是有驚,忙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小兄弟,看不出來啊,你比你那干爹強!”
小標不再說話,臉上又帶著點敦實的微笑一口一口喝茶,心里暗暗笑道:我不拿這東西唬你,你會相信我?我們幾個兵倒騰點汽油就夠花消了,開車的好差還真輪不到我,不過這地方我早就吃膩歪了。瞥眼見楊陸順回來了,更是收斂著,他知道干爹對他非常關心,想讓他考軍校走正道,可走正道實在太要門路了,都想考軍校,都想提干入黨,那名額實在有限得很,好容易積攢的錢又不想就這么白白送領導,一想起干爹對他的諄諄教導就益發覺得對不起他,唉,以后是路怎么走,確實難以抉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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