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笑得前仰后合,說:“到底是知識分子,給自己找的借口真是理由充足呢。象你這么有本事的人也得走領導路線,可想而知那些沒什么本事又想出人頭地的,該是怎么去巴結討好領導了,不外乎就是用送禮什么的,沒錢怎么辦?只好感情投資咯,就拿小秦來說,一個家庭條件不怎么好的單身漢,就是把每月的工資全進貢給領導也不算什么是吧,他見你這個副主任似乎有前途,你又蠻欣賞他,那還不趕緊靠上來?要是闞書記沒病他還真成功了,那燕子沒你可勁地撮合能跟小秦談對象么,現在闞書記一下臺,他只好把希望又寄托在你這里了,我可沒使喚奴仆那樣使喚小秦,是他心甘情愿的,就好象我心甘情愿給闞書記家做牛做馬那樣。再說了,現在那個領導沒自己的心腹手下呢,你在機關這么多年還沒看透啊,現在你把著縣委辦的財權,正好利用起來拉點自己人啊,別什么事都那么講原則,有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號車司機小周,小周叫我嫂子嫂子的蠻親熱,就上了車聊了幾句,那小周可真會說話,說你事事講原則,把財務管得死死的,我可從里面聽出其他意思了,你似乎把司機班的人管得太死了吧?那些司機春天接觸的都是縣委領導,隨便給你在領導面前下下藥,你就不怕領導對你有看法?”
楊陸順摸著下巴刺手的胡茬,若有所思地說:“那我有什么辦法,寧可得罪人也不敢在財務上出什么漏洞,老謝這人鬼得很,我不得不防啊,凡事就怕認真追究,我琢磨著老謝就等著我出什么問題好整我呢,早知道笑面虎這么難纏,我確實早該同他搞好關系,現在的處境,我實在咽不下在新平的惡氣,不然我日子也好過得多。”
沙沙說:“你就是腦子的弦繃得太緊了,就算老謝盯著你那又怎么樣,你自己不貪不占不就啥事也沒有?對其他人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只要不是什么特明顯的問題,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在單位上靠死工資誰樂意呢,就拿我們行來說,我在的科室算沒什么油水的,但領導為了平衡情緒,對我們科長的費用也就網開一面,老王那人你知道的,膽子也不大,搞點招待費發票報報,大部分做了科室的福利,你以前不也在外面給科室爭取福利啊,不都是為了攏下面人的心么。還有那些司機們,你知道那些費用就不是領導們的?什么修車費零件費,也許是領導們的費用繞個彎來解決呢,你死心眼堵漏洞想取悅領導,只怕不知不覺把領導都得罪了喲。管人也得看人來嘛,有的人可以管,有的人可就不那么好管了喲。”
楊陸順泄氣地說:“你的意思我替顧書記管緊荷包還錯了不成?出了問題我這主管簽字的人是要負責的!”
沙沙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就怕出問題,人家就算搞名堂那也是想好退路了的,哪有那么容易出問題,你就不會抓大放小?搞得個個肚子里對你全是火就滿意了,就怕顧書記不知道你的心思喲。我常聽老王說什么水至清無魚,那意思就是該打馬虎眼的就得打馬虎眼,公家的錢又不是你自己的,你操那么心做什么。”
楊陸順沒好氣地說:“去去去,你懂什么,趕緊洗澡睡覺。”沙沙起身就走,臨到衛生間門口忽然扭頭笑道:“六子,我這也算是相夫教子吧?”楊陸順哭笑不得:“從古到今相夫教子的哪有象你這樣教男人犯錯誤的?你也算是達到前無古人的境界了。”沙沙就咯咯笑得開心異常。
楊陸順居然就有點被沙沙說動心了,細細想來結癥歸根是他缺乏管理經驗,在新平也好在城關鎮也好在縣委辦也好,都是文字工作為主,做實在事為主,哪里有什么管錢財物器的經驗呢?可以說對財務工作一竅不通,里面的筋筋紐紐歪門邪道驅譴全然懵懂,加上心理顧慮老謝,只好本著凡事嚴格細致,恨不得知曉每一分錢的出處才安心,當然更怕出問題,不是他不敢擔責任,而是不敢在錢方面上擔任何風險。楊陸順也知道在單位上不能得罪太多人,那些人成事不足敗事卻很有余,落井下石者就更多了,可既不想擔風險又不能得罪人,可就比較麻煩,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也曾想讓老袁把關,也就是凡是老袁簽了字的他就簽字,但這不啻于把權力拱手讓人,老謝肯定也不同意,看來沙沙說得有道理,抓大放小,管人也得看人來管。可又跟他做人的原則想抵觸,著實為難得很。
楊陸順想來想去也沒個萬全之策,沙沙洗完了徑直回房睡覺,客廳里靜悄悄只聽到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的走,與其在床上翻來覆去還不如在沙發上躺躺,看電視怕吵著沙沙母子,隨手拿起葉祝同給他的瓷器鑒定書,其實不是什么鑒定書,是比較專業的瓷器介紹工具書,確實圖文并貌,而且還分門別類,從漢唐到明清,凡是有點名氣的瓷器品種都做了比較細致的介紹,倒也讓楊陸順看得津津有味,同時也漲了學問開了眼界,知道為什么古瓷器被譽為國寶的原因。
這么隨手翻著翻著,忽然發現書中介紹的青花瓷器頗為眼熟,彩色圖片有那么六、七張,典型地介紹了青花瓷器的盤、碗、瓶、盆、壺、罐幾大類型,仔細瞅瞅那青花蓋罐,活象了中藥鋪里裝藥的小罐兒,當然圖片里的要精美得多,不禁心為之一動,似乎當年在新平收的罐子盤子,就象這青花瓷器,不過旋爾又笑自己神經病,按書里講任何一件青花真瓷都是無價國寶,世間罕見,哪里會運氣這么好冒出四件來,再說這些寶貝無一不為舊社會的達官貴人收藏,怎么會流落到新平一農民家呢?何況文化大革命破除四舊,民間要保存下來還真不容易。可怎么解釋都沒作用,楊陸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想對照對照究竟是不是真的,為了的就是個安心。
這么想著,楊陸順拿著手電筒就去了樓底的雜屋,雜屋雖有電燈,可到底是農村家庭出生,節儉總是本性,也就裝了個幾瓦的小燈泡,昏暗的光線還不如手電筒。楊陸順不當家,雜屋自然去得少,看到堆滿房間的舊物,有種不知從何下手的感覺,早幾天沙沙四姐已經找了一遍,沒找到小木匣子,究竟會放到什么地方呢?楊陸順沒急著翻騰,卻是靜下心來想,從新平家屬房搬到招待所的房子,是他一手撿拾的,記得那木匣子本放在后面的床底下,搬家時已經布滿灰塵,他依稀記得還隨便抹了下灰,因招待所的房子不大,那所謂的古董架就沒起到裝潢作用而是堆滿了書報雜務,那些花瓶全收撿在一個大箱籠里,那木匣子就放在箱籠的最底下。后來調進縣城,滿屋子東西又輾轉搬去了新平直到新樓房買好,既然那些花瓶都完好無損,那說明木匣子也保存完好,甚至還就在那箱籠里呢,有了清晰目標,找箱籠就直接多了。農村里老舊的大箱籠一般都是四尺長三尺五高三尺寬四角包銅黑漆紅漆裝個銅鎖,夯苯的器物早就被現代人所淘汰,如今到農村也鮮為少見,楊陸順這么現代的家自然用不著,肯定就堆在雜屋的某個角落。
楊陸順慢慢搬開外面的雜物,果然在最里面看到四五個箱籠碼做一堆,究竟在哪個箱籠里,楊陸順自己也吃不準,就只得搬出來挨個檢查,里面裝的無非就是些老舊舍不得丟棄的棉絮衣物,稍微一翻就騰起股子霉氣灰塵,只得捏著鼻子秉住呼吸,隔不會跑門外呼哧幾下,倒也在第三個箱子底下發現了那木匣子,黑忽忽的靜臥著仿佛就等著這一天。
楊陸順抑制住砰砰地心跳,小心翼翼地捧著上了樓,躡手躡腳進了書房,鬼使神差般就把門鎖得緊緊的,顧不得抹去厚厚的灰塵,迫不及待地就打開了匣子,三盤一罐如同幾年前一樣,靜臥在黃得發黑的棉絮中,不知道是楊陸順的錯覺還是本來如此,它們在日光燈下散發著晶瑩高雅的光澤,觸手柔和潤滑。楊陸順捧起小罐仔細尋找,照書上所寫,罐子底部或內底應有款識。
果然不出所料,罐底有模仿晉唐小楷書有六字“大明宣德年制”,楊陸順悚然一驚,不顧手上烏黑,用手背使勁一揉雙眼,再湊到亮堂處看,依舊是筆劃粗細適中,筆法遒勁有力的“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款,一股熱血就涌上了他的腦子,呼吸急促就連手腳也開始顫抖起來,趕緊把小罐放置在匣子內,自己則斜依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氣,他不信自己有飛來鴻運,連抽兩支煙等心情平服點,又拿起盤子找款識,依舊是在盤底找到“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款,其他兩個盤子亦然。
楊陸順瘋子般在書里找著關于宣德青花瓷器的資料,果然在書中找到如下文字:宣德青花款識曾有滿器身的說法,根據器物造型的不同在口沿、耳、頸、碗心、足底、流、腹部均有書寫。主要是以足內中心的青花雙圈6字楷書款“大明宣德年制”居多。其次是4字款,橫款一般寫在口沿及器物肩部,高足碗的款識是在碗心,多為雙圈6字。模仿晉唐小楷的筆法,筆劃粗細適中,筆法遒勁有力。已故陶瓷專家孫瀛洲先生總結宣德款識作有歌訣:“宣德年款遍器身,楷刻印篆暗陽陰,橫豎花四雙單圓,晉唐小楷最出群。”當時寫篆書款極少,雙圈往往有深淺,字體清晰,六字有的大小有一,起落筆處呈尖狀,“大”字多撇短,捺長,“德”字“心”上無一橫,此為宣德年款的鑒定要點。
再看四件瓷器上的款識,姑不論那“大”字撇短捺長,四個“德”無一例外的“心”上無橫,完全吻合書上所言的鑒定要點。楊陸順是個文物盲,除了剛從書上獲得的知識外就再無心得,再對照書中描寫宣德青花瓷器的局部要點,實在覺得茫然不知,要說匣子里四件瓷器的花色實在不怎么入眼,無非就是瓜藤花蔓,飛鳥走獸而已,什么青花瓷器器物精致細巧,厚薄適度,具有典雅、秀美的藝術風采云云,實在不是他這個外行所能領略得到的。要不是與書中描寫吻合,他肯定不會覺得這四件玩意兒會是傳說中的寶貝,不過他也曉得既然歷史上宣德青花瓷器珍貴無比,少不了后人要模仿贗制,說不定貌似宣德青花實則是贗品而已。可人的貪念是無法遏止的,楊陸順何嘗不也是個普通人,自然渴望這四件瓷器是真品,電視里一說起前世的古董無不冠以無價、價值連城、國寶等等修飾詞,也就怪不得楊陸順眼冒綠光,神經兮兮地了。
楊陸順嘿嘿傻笑著在書房里來回兜圈子,眼睛瞬也不瞬地死盯著匣子里的寶貝疙瘩,他全然沒去想這些東西究竟是怎么流落到新平農民手中,只想著如何找專家做出真實的鑒定,不論真偽,要是沒個定性,他是怎么也不會甘心的,心里更多的念頭卻是這四件寶貝要真是珍品,他將該如何處置,是據為己有還是象愛國華僑那樣捐獻給國家?甚至捐獻給國家的想法一直占據著上風,既然叫國寶,自然應該為國家所有!不過一想到還不清楚真偽,又會尷尬而笑,饒是如此他確實也為自己的愛國主義精神所感動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沉浸在荒唐癔想中的楊陸順被沙沙庸懶的聲音驚醒:“六子,你在書房里沒有啊?怎么還不來睡覺?”
楊陸順有種做賊的感覺,飛快把匣子藏到書桌下,忙亂地鋪開稿紙,開了門道:“哦,你先休息,我要趕篇稿子。”沙沙眼睛都沒全睜開,抓了抓頭發就往衛生間走:“哦,那你趕緊寫完了休息,都四點多了。”
楊陸順哦了聲又縮回了書房,被沙沙一打岔人也清醒了不少,雖然他認定了是真品宣德青花瓷器,可最終還得有專家認可才行,就好象你才高八斗,那也得考上清華北大才是人們眼里的高材生。不過報紙電視新聞里沒少報道走私文物的案子,稍微情節嚴重的就被判處極刑,這讓楊陸順心里很不安,他這四件瓷器也是從別人手里買的,而不是祖上傳下來的私人財產,那算不算走私文物呢?萬一鑒定出是真品要無償上交國家,豈不是巨大損失?!他賣四整版郵票就換了這間有樓有院的家當,要真是宣德青花瓷器,天曉得能賣多少錢呢???十萬還是二十萬????可怎么不顯山不露水地完成鑒定大事,他想破了頭也沒個好主意,不由開始思念起逃跑了的小標來,要是小標還在,就他的路子那么廣,應該很容易辦到的。
這么反復思量著,天光大亮起來,不知不覺抽完了一整盒煙,楊陸順是容顏憔悴、眼腫口枯,可精神頭比啥時候都足,他沒想著把情況透露給沙沙,怕堂客們嘴巴不牢靠,不論真偽,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少他還是知道“君子無罪,懷壁其罪”的,現在社會治安不如從前,難免怕有人覬覦珍寶挺而走險!匆匆去洗了個熱水澡,又仔細刮掉一夜冒出來的胡子,換了身干凈衣服,就器宇宣昂地出了門,四姐叫他吃規定的營養早餐也沒了胃口,只想出門透透氣。
人坐在辦公室可心思早不知飛到什么地方去了,楊陸順一直在琢磨,想設定個最為可靠的辦法,當務之急是要自己多掌握點相關的知識,至少要全然熟悉,雖沒實踐經驗,但理論知識是一定能缺少的,自然就想到了葉祝同,葉大哥是文物展覽館的,里面還有工作人員,他們多少要具備點文物鑒定方面的知識,再說去找葉大哥應該不會引人懷疑,而且還可以通過葉大哥結識點文物屆的專家朋友,再去慢慢打聽,應該能行。按縣里的日程,南平縣歷史文物展覽館要搞個大型的開館儀式,肯定得邀請文物部門的同志出席,那到時候作為文物愛好者去請教點疑問也是可行的。
巧不巧二號車司機小杜拿著疊費用來簽字,要換了平時楊陸順少不得多問幾句,如今心里有事兼之沙沙的話尤在耳邊,三下五除二就簽完了事,半句多話也沒問,倒叫小杜大為疑惑,當然也暗暗惋惜,早知道楊主任這么爽快,咋就沒把票據全部拿來呢,由此可見楊陸順以前多么嚴格了,連縣長的司機也畏懼他三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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