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一一六章

VIP第二部第一一六章

春雨貴如油”是句農諺,既然是農諺,自然與城里人無關,不少城里人還相當討厭連綿不斷的春雨,不為別的,就是潮濕酸濡得使人心情陰霾。

楊陸順站在樓前等何斌,望著天邊翻滾如潮的烏云,暗暗嘆息著今年“油價”如此低廉,打正月初九到現在,足足下了快半月,潮濕得令人發霉,要不是何斌腦子靈泛用熱空調去潮,怕是身上的衣服也早就酸臭無比了。他下意識地垂下頭快速嗅了嗅肩膀,還是聞到股子腐氣。

何斌卻曉得年輕的楊主任為何心情郁悒,打十七那天到機場送別了漂亮的袁總經理后,楊主任就沒真正開心過,不時從他微蹙的眉頭耐人尋味的嘆息中咋吧出離別的愁緒。何斌沒有私下恥笑的意思,他是男人,知道男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應該一致,畢竟只可遠觀可不可褻玩的滋味是不好受,是讓人有嚴重的挫折感,讓人沮喪的。他現在的任務是怎么讓仕途前景無量的楊主任開心起來,不過他也有嚴重的挫折感,那就是無論怎么想法子,就是難得讓楊陸順真正放懷一笑,他聳了聳眉,把車停在臺階旁笑著問:“楊主任,想活活手還是

楊陸順沒言語,拎著傘開后門坐了進去。何斌從后視鏡見楊陸順一臉不快地拉扯著風衣,拍打著根本早就滲進布料地雨痕。也就不再羅嗦,打著方向盤朝隨圓大門開去,斜過大街不遠停在一家早餐店旁才說:“楊主任,要不我把煎餃牛奶買了,咱在車上吃?”

楊陸順點點頭。看著比自己還大一歲的何斌連跑帶跳地去買早餐。就覺得這人的眼睛猶如X光機器,都把人看透了。無聲地裂嘴一笑,楊陸順挪去駕駛副座,才一小會擋風玻璃就霧氣一片,外面的世界異樣地曲扭著。

兩人默默地吃著噴香的煎餃。小口啜著滾熱地牛奶。楊陸順心情不好胃口卻沒受到影響。爬回后排坐下,微微打了個小嗝,無聊地瞅著車窗外面。何斌幾口喝掉牛奶。又連跑帶跳地把餐盒塑料杯丟進垃圾箱,氣喘吁吁地發動車時。楊陸順笑著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說:“到底是司級干部,素質蠻高,不亂丟垃圾,沒丟咱南平人的臉啊!”

何斌扭臉呵呵一笑說:“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南平還真是亂丟垃圾,但在春江我真的沒隨手扔過,是怕紅袖章罰款哩。”

楊陸順搖搖頭說:“下這么大雨又是清晨,哪里有什么紅袖章喲,你是人隨環境的改變在改變,自己沒覺察到罷了。”

何斌側頭一想還確實如此,自嘲地抓了抓頭說:“還真地這樣,看來我以后要帶著婆娘娃子到春江住,不用教就成了高素質地人,多好!”楊陸順沒再回答,目光又漂移到了窗外,何斌便發動小車朝黨校開去。

正值人們上班時間,路上到處是騎著摩托車、自行車地上班族,有的穿著能遮蓋自行車的大塑料雨衣,有地則只打了把雨傘,迎風頂雨的艱難前行。楊陸順默默地看著窗外眾生萬態,眼睛閃爍著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偏偏又琢磨不定,不由就癡了。猛然“吱”地一響,全無防備地楊陸順隨著急剎車就撞向前座,下意識神手剛抓住前座靠背,卻又因小車疾停而四仰巴叉倒在后排,真真狼狽不堪,心跳起老高。何斌顧不上“素質”,搖下車窗伸頭大罵:“你瞎了眼啊,找死莫連累我好不好!”

楊陸順這才看見是個打傘騎車的人,估計是要橫馬路視線被傘遮擋沒見到來車的緣故,只見那人也是狼狽至極,破舊的自行車摔出去老遠,雨傘也被風刮翻,他又要扶自行車又要收雨傘,雜亂的頭發下是張泛青惱怒的瘦臉,一副黑框眼睛襯托得此人既文弱又潦倒。耳聽得何斌還在怒斥,楊陸順忙起身拉了何斌一把說:“算了,沒出事故就好,莫再罵了。”

車開出去老遠,何斌猶自在叨嘮:“......那家伙真是找死,車也不看就橫路,照交通規則壓死了也白壓,全部責任在他嘛,我才開了不到五十碼的速度,幸虧我開車一向穩當,不然真對不起楊主任對不起白經理了......”

楊陸順本默默在聽,他也沒覺得何斌罵人不對,司機最怕出交通事故,特別是行人因為沒遵守交通規則引發的意外,不但行人受傷,而且司機為了躲避常有車毀人亡的例子,能不出事就最好了,就由得何斌發發牢騷。

何斌從后視鏡瞥見楊陸順臉色沒好轉,忙扯開話頭道:“剛才那人也挺可憐的,一腦殼花白頭發,可看年紀最多也就四十幾歲應該不到五十,都半截子入土的人還混得這么慘,不象楊主任,才三十出頭卻前景光明,人比人真是氣死人,要讓那人知道車里的領導是三十而立的年輕人,我估計他會嘔血半升啊。”

楊陸順也是一笑,搖了搖手說:“別奉承我了,看好路開車,我不想一日二驚。”何斌見楊陸順笑了,心下得意說:“我真不是奉承領導,說心里話而已。就拿我來說,年紀癡長一歲,可我不及楊主任你萬一,不過這都是一個人的命,我早認了。我比不上領導,可相對我其他同事呀同學呀,還算湊合,記得高中畢業后我一同學考上了春江農業大學,那時我們羨慕就不說了,沒想我那同學畢業后回了南平,卻不樂意在局里坐辦公,頭腦發熱地下鄉搞農技站,一晃十來年,他現在還在農技站。早兩年有個女同學做三十歲生日,我見了他幾乎

都認不出了,哪象大學生,臉黑手粗地.......我真滿足現在的生活!”邊說邊搖頭很不屑的樣子:“我就說人的命天注定,楊主任你也是大學生。偏生現在就是縣領導。嘿嘿,真不曉得我那同學怎么想的,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莫說坐小汽車,估計自行車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他自認為這話很幽默。不由得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楊陸順卻聽得心里一驚。想到當初自己大學畢業也充滿理想。只想教書育人,卻造化弄人幾番沉浮進了省委黨校進修,竟修結束肯定會更進一步。可、可現在如此安于享樂,到時候還真能扎扎實實頂風冒雨工作在農村一線嗎?古人云由儉入奢易。如今出入小車,動輒高級酒店高檔娛樂,真回縣里還能適應樸素地工作環境么?還能如新平鄉那樣吃住在農戶、操勞田頭么?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擔憂,耳邊又想起劉老地諄諄教誨,漸漸坐如針氈,何斌地奉承仿佛陣陣耳光,扇得他面紅耳赤,不覺大喝一聲:“停車!”

何斌不知原由但也趕緊緩緩把車停在路邊,轉頭問:“楊主任,是不是遇到熟人了?”

楊陸順努力平復心情,說:“何斌,給根煙我,我、我覺得有點悶。”說著搖下車窗,聞著腥土味極濃的清新空氣,腦子里飛快地組織著該對何斌的指示。何斌楞了下趕緊掏出內荷包的“金春江”遞去一支,又殷勤地把火送了過去,檢討地說:“楊主任對不住,我只顧把暖氣開大忘記開點窗了。”

楊陸順吸了口煙,窗外的風吹得煙霧四散,也讓他頭腦清醒:“何斌,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謝謝你。”見何斌笑著要說客套話,搶先一擺手自顧繼續道:“我麻煩你等會回隨圓后把我地衣服用具清理好,然后送去黨校地寢室,把房間退了,我以后就住校,也在食堂吃飯。”

何斌大急,惶恐地問:“楊主任,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讓你生氣了?你批評我罵我都成,別、別.......我怎么向白經理交待呢?”

楊陸順知道解釋不清,笑著拍了拍他地肩膀說:“何斌,不關你的事,這么久我們倆相處得還蠻好,我把你當好朋友呢。不過還請你照我的話去做,我會給老白打電話解釋,你就不用擔心了,好了,我下車自己走,你回吧。”說著拿起雨傘就要下車。

何斌可憐兮兮地說:“楊主任,我照你地話去做,可、可現在這么大的雨,離黨校怕還有好幾里路,就讓我送你去黨校吧?”他實在想不通領導究竟為了哪般,只覺得官威難測令自己無所適從。

楊陸順這才坐正,暗笑自己也是著了痕跡,笑著說:“那好,就依你坐車去黨校。哦,我把寢室鑰匙給你,麻煩你嘍。”

中午放學,楊陸順婉拒了張民輝請吃飯,徑直回了寢室,何斌已經按指示把衣服用具送到了寢室,還動手把寢室好好清潔了一番,說:“楊主任,我已經打電話通知了白經理。”

楊陸順見他愁眉苦臉地樣子琢磨著老白肯定批評了他,就笑著說:“何斌你放心,我會好好給老白解釋的,保證老白不會對你有任何意見。你就莫苦起臉了好吧?我就不留你在食堂吃飯了,你忙你的去。”何斌無奈只好苦笑而去。

楊陸順看著寢室簡陋的環境,喃喃自勉道:“我本是農村受了苦的娃子,這點困難我一定克服得了。”說著從抽屜里翻出快發霉的餐票,隨便涮了下飯盆,就昂首挺胸地朝食堂去了。

才下樓就只聽到呼機嗶嗶亂響,從口袋里摸出一看,好家伙就出現幾個號碼,兩個隨園的不用說是王林和柳江,還有兩個是南平的,估計是老白,趕緊去食堂打了飯菜,就去食堂旁邊小賣部回電話,王林柳江好應付,對老白就多少要善意的謊言懇切地解釋了:“老白,真不關何斌的事,而且我還真舍不得小何,說起來不怕你笑話。黨校整風呢,省委組織部某個領導不知從何得知我這期進修班地學員作風散漫,勒令我們全部住校,連飯也得吃食堂!老白,我們關系好我就不多客氣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白利民點都不相信楊陸順的話。因為縣聯社已經開了黨組會,馬上就要對縣里幾大公司領導班子進行調整,他已經得風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生產資料公司,但不清楚會調整到哪個單位,估計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早就有人通風報信要吃要喝了。不過他也不怎么擔心。他清楚自己在縣社的資歷以及結交情況不至于調整到太差的崗位,何況他還有楊陸順在張秘密王牌呢,至于楊陸順究竟為什么不住他安排的賓館不使用生資公司地小車。估計也是提前得了他即將調出生資公司,就覺得楊陸順這人真是善解人意。不會為了個人享受難為朋友,這么

一想白利民心里暖暖地,就順著楊陸順的口氣說:“楊主任,你怎么說我就怎么辦,等風頭過了你再給我電話,我還叫何斌做你的司機。”

楊陸順馬上又給沙沙電話,對沙沙的疑問就是實話實說:“說穿了就是我享受了不該享受的待遇,你別笑,是真地,我進修本來是加強黨性修養教育地,反倒邊受教育邊違反紀律,我不想因為貪圖享樂喪失了吃苦耐勞地本質,更不想一己私利浪費公家的金錢。....我不管別人怎么做怎么說,我有自己的想法,你這人也是,看到自己地男人嚴格要求應該高興鼓勵,你反倒滿口胡言,我真不理解你怎么想的,什么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警告你嘴巴加把鎖,莫忘了你也是黨員干部!”

楊陸順悻悻地掛了電話,給了電話費端起已經冰冷地飯盆一轉身,卻見徐心言笑盈盈地望著他,很柔情蜜意地樣子,心里不禁一顫,忙舉起飯盆說:“噯,你吃了么?”

徐心言點點頭,說:“吃了,明明見你在食堂打飯,我還說你跑哪里去了,原來在給你愛人上政治教育課呀。”

楊陸順躲閃著那灼人的目光,強笑著說:“沒,沒教育她,只是告訴她我搬回黨校寢室了。”

徐心言哦了聲,轉眼看著那盆沒吃幾口的飯菜說:“看你,講電話都忘記吃飯,豬油都凍起了,到寢室我幫你熱熱,還楞著做什么?走呀。”她聽說六子搬回寢室,頓時高興異常,幾乎忘記了六子是已婚男人。楊陸順卻清醒得多,故意大大咧咧地說:“不用了,涼的還好吃些,就不麻煩你了。”沒想徐心言劈手就奪過飯盆嗔怪地說:“吃了涼的肚子疼死你。我寢室有個小電爐,幾分鐘就好,麻煩什么。”當先走了幾步忽然臉色嫣紅地說:“我寢室里的張霞鈴愛人住院開刀,已經請假幾天了。”楊陸順當然知道,不過徐心言這么一強調就增添了絲曖昧,讓他又慌亂又欣喜。

女人的寢室就是溫馨,絲絲香味惹人遐想,不過楊陸順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很快徐心言就把熱飯從衛生間端了出來,楊陸順說了聲謝謝就準備走,徐心言幽怨地說:“楊書記,大白天的坐下聊會天沒什么壞影響吧?”說完她自己倒紅了臉。楊陸順只得坐下吃飯,喜歡歸喜歡,出格的事他終究擔心。

一時兩人都無話,徐心言見六子埋頭大吃,默默起身用自己的杯子倒了開水,放在他手邊,輕嘆一聲說:“還記得文化廳的易副廳長么?”

楊陸順如何不記得,柳江的話還猶在耳邊,脫口而出:“心言,那易廳長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徐心言眼睛睜得大大地,一臉詫異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楊陸順尷尬地笑笑,說:“我、我聽柳江說的,那易廳長是愛人患癌癥去世了。”

徐心言早就想告訴楊陸順了的,無奈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甚至不敢主動去說,在她矛盾的心里,實在找不出理由去告訴楊陸順,既然他都知道了,便咬著嘴唇問:“那、那你覺得我該怎么做?我、我聽你的。”

楊陸順本懊悔自己說話不經過大腦,心言這一追問,他更不知怎么開口了,總不能說我喜歡你,你不能接受易廳長,期期艾艾地說:“我、我.....”抬眼見心言一臉期盼,倒讓他狠心下了個決定,說:“心言,你的事本不該我決定,不過我和周班長都把你當親妹妹看待,所以我覺得吧,是可以考慮考慮。當然不是說沒更好的了,綜合起來易廳長各方面條件都蠻優越......”

徐心言眼里漸漸噙住了淚水,艱難地說:“陸順,既然你沒把我放在心上,可、可為什么過年要打電話給我?是你可憐我同情我還是嘲笑?我知道你結婚了,你有家庭,可為什么你要對我好,帶我看醫生帶我看電影帶我出那么好吃的小吃?為什么要告訴我我還可以追求我認為幸福的生活?我好不容易下決心割舍了九年的感情,你現在卻告訴我你同意我跟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生活?”聲音不大,可劇烈起伏的胸脯和滾滾的淚水足已表明她情緒激動。

楊陸順無言已對,只有苦笑,徐心言任淚水洶涌,半晌才點點頭接著說:“楊陸順,剛才那話我說重了點,一下沒控制住情緒。我徐心言不是水性揚花的人,我曾經執著地愛著一個男人多年,我對得起那個男人,也對得起天地良心。我沒責怪你的意思,既然我不再愛那個男人,我就會聽你的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知道是我一相情愿地愛上了你,我不企望你對我有什么承諾,我只是單純的愛你,即便你根本不愛我,我也不會怪你。”

楊陸順不敢直視心言,吶吶地說:“心言,謝謝你,只求你好好愛惜自己,千萬別......”

徐心言凄苦地笑笑說:“千萬別胡思亂想?千萬別所傻事?我不是那些沒經歷過感情要生要死的小女孩,我馬上就三十歲了,我在政府機關工作多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蠢事,可我管得住自己的行為卻管不住自己的思想,我能刻意在別人面前掩飾我對你的感情,可我怎么也不能拂去你在我心里的身影。你放心,我不會自己去私得做出損害你前途家庭的事,可我會等,等你有天堂堂正正地接受我,我就滿足了。”

楊陸順痛苦地說:“心言,你這樣我怎么忍心......”

徐心言急忙說:“可我又怎么忍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呢?別再為我擔心了,我知道我該怎么做。不為我也不為你,為你的愛人孩子,為我的父母,我都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愛你。”

楊陸順鼻子一酸,哽咽地說:“心言,我們相恨見晚,很多時候我們都不是在為自己,是為了愛我們關心我們的人,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我只知你是個好妹子。”

走出寢室的時候,楊陸順就戴上了“面具”,沒人可以從他臉上看出任何蛛絲馬跡,他知道身在官場就得遵守規則,犯規的人失去的不僅僅是職位,還有尊嚴還有自信,很多東西得來不容易,失去卻快得多。沒有了這段真實的感情,卻能換來妻賢子孝仕途順暢,這就應驗著有得必有失的老話,既然是老話,肯定就是前人經歷諸多磨難才總結出的人生哲理,不尊重前賢,也沒人會尊重你,道理簡約卻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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