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十三章 (上)

丁寒江是個副科級秘書,不過因為是一把手專職特殊身份,也享有出租車報銷的權力,只是沒公開而已,開發區科室副職交通費都是固定的,而他可以實報實銷,但他很謹慎,平常出入都是乘坐主任專車,除非緊急情況才坐次的士,完全是為了不被財務上的同志視為假清廉,每月也拿百八十元的車票報銷,饒是如此,財務科長項松軍都還明里暗里給他打招呼只管拿車票餐飲發票來報銷,甚至直接就用財務科的支出。丁寒江也不敢太矯情,畢竟人家一份好心,何況單位歷來如此。

丁寒江習慣性夾著文件包出門,到了臺階發現下雨,才記起唐成龍不會來接他,只好踅回家拿了雨傘。在街邊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攔到出租車,恰好開發區的干職專車經過,便揮手攔下車,一進車廂只感到暖氣迎面撲來甚是舒服,收傘的時候才覺察右手已經快凍僵了,才知道沒了小轎車的艱苦。很是風度地和車上的同事打著招呼。

財務科的黎栗因出納身份也在單位吃香,何況跟主任夫人姐妹相稱,自是坐在前排暖氣最足地地方,笑著揮手道:“丁大秘。到姐子這里坐,暖氣足著呢!”

司機笑嘻嘻地轉頭望著丁寒江說:“丁科長,坐前頭是舒服點,栗妹子最會選地方了!”

丁寒江見車上人不多,空余座位還有不少。本待想跟辦公室主任何凱坐一起,可惜黎栗招呼熱情,司機又不見他落座不開車,無奈沖何凱主任歉意笑笑,貼著黎栗坐了下來。司機適時笑道:“丁科長坐穩了嗎?我開了啊!”

丁寒江見司機仍舊討好地笑望著自己,那架勢你丁科長不點頭我不開車,心理上多少還是很滿足。說:“朱師傅開吧!我坐好了。”黃河大客車才輕喘一聲,緩緩移動起來。

黎栗湊近丁寒江耳邊笑道:“這個豬頭小隊長也知道拍你丁大秘的馬屁,幸虧只是個編外司機,要是開發區的干部,那還了得。平常大大咧咧,沒想到也長了眼睛,知道你丁大秘的身份。咯咯!”她鄙視朱師傅討好丁寒江,她自己說話的語氣肢體動作何嘗不也是拍馬屁呢。

丁寒江聞到黎栗沁香入鼻的護膚品,就曉得不是他女朋友用的那種便宜貨。不然怎么給人聞了還想聞的念頭呢,再看黎栗穿的橘黃色軟羊皮大衣,領沿一圈烏黑油亮的不知什么動物上地長絨,純白的羊毛高領衫,掛了串重量不輕的金項鏈,哪是當初到開發區報到時的樸素樣兒呢,他也清楚黎栗與徐主席的關系,就笑著搖搖頭說:“黎姐子說笑了,朱師傅是好人。”他說完也沒看黎栗。而是含著笑眼睛四下游離。與給他微笑點頭打招呼地同事頷首為禮。

坐在黎栗旁邊靠窗戶的是財務科的統計周大姐,也插話道:“朱師傅是不是好人我們最清楚了。姐子我倒覺得丁大秘是好人,咱們楊老板出差了,丁大秘就來搭客車,一點都不搞特殊化!”

黎栗連忙點頭,說:“周姐說得在理,丁大秘不是搞特殊的人,不然咱們楊老板也不會在市委辦那么多秘書中,獨獨挑了你丁大秘,是吧!”

丁寒江謙虛也不是,不謙虛也不是,只是笑笑,岔開了話題:“黎姐子,你的衣服蠻漂亮的,怕是蠻貴吧?”

黎栗笑得眼睛只剩個月牙兒,沒來得及開口,被周大姐搶先說了:“丁大秘好眼光啊,春江一百買的呢,花了這個數...”伸出兩個指頭,不用猜也知道是兩千元。黎栗這才說:“我老公送我地結婚五周年紀念禮物,我到春江一眼就看上了,穿在身上也剛好一身,丁大秘,給你女朋友也買一件啦,我這個老堂客們都穿了好看,就莫說你女朋友了!”

丁寒江笑道:“姐子莫開玩笑,我對象一個機床廠的工人,哪配得上這樣高檔的衣服,碰上點機油什么污漬,可不糟蹋了。”

黎栗就咯咯笑,旋即說:“丁大秘,你也是,都是楊老板的親隨了,找個機會把你對象調動,不是一句話啊!周姐,我起初還不信,堂堂市委辦的筆桿子大才子,居然找了個工人做對象!丁大秘,不是我看不起工人,就是、就是覺得不般配,嘿嘿,不般配!”周大姐也點頭附和,到底年紀大不愿意說人私事。

丁寒江懶得解釋,笑著說:“這也是緣分,緣分吶!”

黃河大客車走走停停,上來一個同事,見到丁寒江坐大車就要夸張地贊美幾句,起初丁寒江還很滿足別人的恭維,可有兩個年紀稍大的科室副科長話里帶譏諷,倒覺得自己貿然搭大車有點失策,好像專程來標榜自己不搞特殊化很正直一樣,便也懶得再招呼其他上車地人,好整以暇地擦拭著眼鏡跟黎栗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這時客車一停,丁寒江見黎栗早早轉過了身去。以為要上來的是個女同志,沒想就聽車里的人紛紛招呼羅主任早,心里一驚,車轉身看去,正是羅袁軍副主任,連忙起身招呼:“羅主任,您早啊!”他一時忘記是在車上了,見其他同事都是坐著打招呼,自己突兀地站著很礙眼。

羅袁軍抖了抖雨傘,抬頭見是丁寒江。心里也暗暗夸獎:小丁素質不錯,楊主任出差了,他知道來搭客車上班,笑道:“丁秘書,你也早啊。你可是稀客啊!不是楊主任出差,難得同大伙一起上班唷,來,過來坐!”

丁寒江也有此意,忙幾步上前,逢羅主任舉步不穩,伸手攙起羅主任胳膊說:“羅主任。小心,您怎么沒讓小車去接呢?”

旁邊有人說:“丁大秘你就不曉得了,羅主任一直就是搭車上班地。”這話讓丁寒江很羞赧,黎栗笑著招手:“羅主任,今天特別冷,坐前面點吧,暖氣足。”

羅袁軍揮揮手說:“我坐老地方!”何凱見丁寒江羅袁軍過來。本來那是兩人座,就要起身,羅袁軍一按何凱肩膀:“你坐。三個也不擠。”按說何凱應該是丁寒江地直接領導,辦公室主任專管秘書的嘛,可見丁寒江在開發區還是有地位的。

車再開動,就慢了很多,估計是朱師傅怕顛著羅主任,如今的人心眼都挺活泛的,丁寒江內心如是想,嘴里卻對羅袁軍說:“想不到羅主任如此沒領導架子,同我們普通干職同甘共苦。”

羅袁軍笑著說:“我還沒表揚你呢。楊主任出差了。你就不坐主任專車上班,值得同志們學習。我住的地方正好客車路過。大車小車都是坐,都是去上班嘛。寒江,楊主任出差,你算難得清閑幾天唷。”

丁寒江客氣地說:“羅主任,我跟著楊主任跑,其實很輕松的,楊主任出差了,辦公室有什么需要我幫手的,何主任只管電話通知我,我在辦公室地。”

何凱是個憨厚人,說:“辦公室地人手還有多地,這幾日你也放松放松。”

丁寒江只好點頭答應著,羅袁軍拍了拍衣襟說:“寒江,倒是楊主任回來后有個市里關于開發區地專題報告,你先起個稿,你跟楊主任時間長比一般人了解楊主任的思路,再說炳方主任對你的文筆很欣賞,我和老何可不想生了你的手啊。”何凱接茬說:“丁秘書,楊主任起了個綱,在我辦公室地。”

丁寒江自然不懼怕,在市委辦連閻思辰副書記出席省里大會的發言稿他都參與起草,可沒由來惹了件繁瑣工作,很情愿那是假話,給領導寫發言稿勞神費力,有時候還不落好,萬一不合領導意圖,甚至就會造成不好印象,在機關里賢者多勞卻是多勞多過,而且他還有楊主任囑咐地更重要任務,不覺神情有點猶豫,還是點頭答應了。

羅袁軍看在眼里,微生不悅,笑笑沒再堅持,就偏頭跟何凱談起今天工作,丁寒江也察覺到了異常,好在能說得清楚,工作孰重孰輕,羅主任應該更有領會。這也給了其他人聯系的機會,前后座的同事不時找丁寒江搭訕敬煙,總免去了尷尬。

黃河大客車進入老漢橋鎮轄區,道路就明顯不如市區平整,司機為了照顧車上領導干部們的情緒,只得竭力使出全身本領,可惜下雨路滑加之不寬的道路各種車輛往來,顛簸是難以避免,招來陣陣聲討,也不知是暖氣太足亦是緊張尷尬,司機臉上竟然汗流滾滾,饒是如此,黎栗還不放過:“朱師傅,看你一臉油汗也不擦一擦,指望我們羅主任給你辛苦費?想都別想,幸虧車上沒老弱病殘,不然骨頭都顛散架了!”

丁寒江坐慣了小車,對大車這樣緩慢又顛簸確實覺得不舒服,不過看到年過五十的羅主任怡然自得,心里未免輕視其有福不知道享。好容易到了老漢橋鎮鎮政府已是七點四十,沒來得及吃早餐地一窩蜂跑去食堂,莫看此處只是臨時辦公點,考勤執行得比較嚴格,違反了就是扣獎金,看著眾人手忙腳亂。再看看烏云翻滾并不明亮的天光,丁寒江多少慶幸自己超然的身份地位。

辦公室搞衛生值班的同志已經把暫無主人的主任辦公室打掃得干干凈凈,丁寒江不用看就曉得自己和唐成龍合用地辦公室也熨帖了,以前在市委辦還要跟人搶著打掃衛生,如今卻是坐享其成,涮涮保溫杯,沏上香茶,沒了唐成龍在眼前,他陡然覺得一陣輕松舒適,起身拿出炭盆。夾了幾塊好碳放進鐵簸箕,去大辦公室引火,往常只需去楊主任辦公室引火,如今主任出差,火盆自然也就不再引燃了。

夾了燒得火紅的白炭轉回辦公室。卻見何凱坐在自己辦公桌對面地椅子上,手里拿著疊材料紙,不用想就是楊主任羅列的發言稿綱要了,忙放下簸箕敬煙:“哎呀何主任,有什么電話叫我,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何凱接過煙在桌子上墩了墩,說:“早給你拿來。你可以早動筆,本來是我主筆的,既然羅主任點了你地將,我也把我前部份的稿子拿來了,僅供參考吧。”

對于何凱這樣不圖名利一心為工作的境界,丁寒江是領情的,笑道:“那最好了。我還擔心不知如何下筆,有何主任的前導,我也能盡快跟上。”

何凱說:“丁秘書你莫謙虛。其實楊主任地綱要很完整精辟了,有這幾點,我們只需豐潤豐潤就可以了。呵呵,少死不少腦細胞啊。咦,你趕緊引火啊,不然簸箕里的炭火都熄了。”

丁寒江就去引火:“何主任坐這里,總暖和點。”何凱起身說:“不坐了,羅主任要我去碰頭,我走了啊!”

丁寒江并沒急于去看材料。而是在想怎么去跟羅主任講清楚。他身份地位超然,但不是也不能得罪與楊主任關系親密的羅袁軍。換做明里暗里和楊主任作對的鐘峰,他大可直接回絕,他憑他在市委機關工作幾年地經驗判斷,楊主任遲早要和鐘峰水火不容地,這也代表了市委領導班子里的大局勢。便給開發區辦地秘書小吳去了個電話,請他幫忙留意下羅主任,要是羅主任得閑了及時通知他。

火盆的炭火逐漸燃燒起來,藍藍的火苗爭先恐后地跳躍著,就像生生不息的春苗,望著精靈般的火苗,丁寒江不禁感慨起來,其實做人不也得這樣爭先恐后、要出人頭地嗎,做學術成功地標志是世界級國家級的成果、做生意成功的標志則是財富的數額,那在政府機關成功的標志,就是職務官位的高低了,在政府機關工作不想當官,何不去搞學術去做買賣呢,干嘛在機關混吃等死。

楊主任出差了,這邊的辦公室也格外寂靜,電話鈴聲沒了連腳步聲也沒了,這讓習慣忙碌地丁寒江很不習慣,許久也沒有小吳的通知,拿著楊主任講話綱要也靜不下心來領會,他不禁暗罵自己賤骨頭,忙的時候嫌累,真閑下來卻六神無主,這才豁然明白,那些東西都已經深入了他地生活甚至靈魂,沒有了,他還是丁寒江丁大秘嗎?這不由讓他毛骨悚然,顧不上沒有小吳的電話通知,徑直出了辦公室。

來到開發區辦大辦公室,里面熱火朝天的情景讓丁寒江精神為之振奮,跟那些在辦公桌后沉浸于案牘的秘書們打招呼,聽著這樣那樣的恭維客氣話,他才逐漸找回了自信,小吳見了丁寒江,忙放下手里的活計跑上前悄聲說:“丁哥,羅主任一直在辦公室里的,起初是與何主任碰頭,沒多會陳主任又來了,陳主任還沒走,鐘主任帶著拆遷辦的許一心許主任為了應酬接待費用去照羅主任,里面爭執得厲害,沒完了又把財務科項松軍科長攪和進去,剛才項科出去時臉上還青一道白一道呢。”

丁寒江知道此刻不是談話的時機,只得作罷,和黨政辦地同事們閑聊幾句,怏怏不樂地回了自己辦公室,無聊之際關上辦公室門,把手機拿出來把玩,說實在地,這個手機到如今也沒正兒八經用幾次,沒機會啊,平常都跟楊主任一起,晚上開機了也沒個動靜,有時他還以為是不是壞了,自己撥自己的座機試驗,還好女朋友不知是體諒亦是在姐妹們面前顯擺,有時晚上加班打他手機報個平安或者閑聊幾句。

丁寒江下意識開機,然后撥自己辦公室電話,又關機,再開機....不料手機突然就嘟嘟響了起來,嚇了他一大跳,好一會才接聽:“喂,我是丁寒江,您哪位?”之所以如此客氣,知道他手機號碼地只有為數不多的人,萬一是楊主任打來的呢。

“丁秘,你在忙什么啊,辦公室電話不接、打你擴機不回,幸虧我打了手機....”

丁寒江一聽是武輝武廠長,才知道剛才去大辦公室沒帶文件包,傳呼機在包里,忙笑道:“武廠長啊,我有點事沒在辦公室,不好意思啊,呼機怕是沒電池了,有事嗎?”

“楊主任出差了,你不就得閑了,正好我也在躲銀行催命的,中午一起吃飯,老地方,怎么樣啊?”

丁寒江正愁無聊呢,笑道:“武廠長有指示,我再忙也得放下不是?我一定準時去陪武廠長小酌幾杯。”

“那我等你啊,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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