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十四章 (上)

丁寒江出得門里走下樓去,起初的小雪漸漸大了起來,落在地上也沒融化,似乎天越來越冷了,廊柱乃至春江省這次冬季都遇到了罕見的低溫,這也預兆著明年多雨,好在廊柱市只有一條綿江過境,為什么叫綿江,水流綿緩得名,即便五十年代百年難遇的大水災,廊柱市也基本安然無恙。瞅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丁寒江的心情都似乎清亮起來,緊了緊身上的短呢子大衣,就準備冒雪而行。

“丁秘!”身后傳來左瑜的聲音,丁寒江轉頭望去,見左瑜幾步下來,知道是什么意思。含笑停步道:“咦,左經理要回廊園嗎?”

寒風撲面,左瑜不由縮了下脖子,本來他見唐成龍不送丁寒江,自己想送送,聽丁寒江如此一說,覺得丁秘腦子活泛。說:“是啊,有點小事。這么大的雪,要不我現送你去開發區。反正我那的事也不急。”

丁寒江問:“左經理,真不耽誤廊園地事?要是接待領導,我自己出門叫個出租車,也挺方便。”

左瑜拉著丁寒江就走:“不急不急,真是急事。我還想搭火箭回廊園呢,能有心思繞十來里地送你啊。走了走了。”

丁寒江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坐在暖氣充足的小車上,這才笑問左瑜:“左經理,記得你在廊園當好幾年經理了吧?沒想著挪挪?”

左瑜馬上唉聲嘆氣地說:“丁秘。換別人問我,我懶得說,我們兄弟關系不錯,我自己肯定想動動,無奈...沒人啊!”扶著方向盤的右手食指虛虛向上一指。

丁寒江故意說:“左經理,廊園每年接待省里那么多領導,你上面沒人,鬼信你的。”

左瑜苦笑道:“我就一招待所管事的,大領導來了。有市委政府那幫人圍著。我只有伺候的份,再說一個地方呆久了。總有這樣那樣地不適宜,噯,聽說開發區也要建個三星級的賓館用于接待,老弟,你在楊主任面前美言美言,我去你們開發區招待所當管事地,怎么樣?”

丁寒江連連搖手:“左經理開什么玩笑,廊園是市委政府的內招,開發區地哪比得上?再說你跟楊主任關系蠻好的啊,我覺得楊主任對你印象很好,哪用我去多嘴呀。”

左瑜聽著心里挺舒服,說道:“丁秘,你可是楊主任身邊的人,至少也能當半個家吧!哥哥我就拜托你了。我也跟兄弟你說說心里話,陳副主任不知怎的就對我不感冒,我在他下面那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走人,省得礙眼!”

丁寒江當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廊園的經理是大肥差,覬覦地肯定不少,去年還傳出賬目不符的小道消息,估計左瑜也真是呆不下去了,很同情地說:“那我就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曲折,既然左經理說了,我也當自己的事,恰當時機,我會...”說著挑了挑下頜,意思我會進言的。

左瑜自然高興,真要能去開發區內招,也算是楊主任地人了,想動他的人就得仔細考慮考慮。說說笑笑就到了開發區,左瑜還把那條中華煙塞進丁寒江短大衣里,外面夾著包也不明顯,丁寒江就不拒絕,笑笑下了車。

進了辦公室把煙放進自己抽屜,就去大辦公室,一進大辦公室門就覺得在座幾位神情怪異,假坐在辦公桌好像挺忙,其實思想都沒集中,都在側耳等什么。拉過秘書小吳小聲問:“這是怎么了?”

小吳似乎挺興奮:“丁哥,你來晚了,鐘主任和羅主任大吵一場,杯子都摔了個!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見丁寒江神色不愉趕緊加了句:“估計還是報銷費用吧!”

丁寒江問:“那鐘主任走了嗎?”“走了,把羅主任辦公室門摔得山響!”

“那羅主任辦公室還有其他人嗎?”“丁哥,何主任進去了一直沒出來。”

丁寒江哦了聲,轉身走出去,來到羅袁軍辦公室門口敲了敲:“羅主任,我是小丁,有點工作匯報下。”

是何凱開的門:“羅主任讓你進去,寒江,羅主任在氣頭上,是對老鐘的,你可別誤會了啊。”丁寒江說了聲謝謝何主任,這才走了進去。

果然只見羅袁軍鐵青著臉捧著茶杯,看著火盆里的炭火,紋絲不動,就上前一步說:“羅主任!”

羅袁軍一指沙發,嗓音有點沙啞:“坐吧,什么事?”

丁寒江整理下思路,才說:“羅主任,我想去開發區地面了解下情況,也好動筆起草楊主任講話稿。”

羅袁軍眉毛一軒,看著丁寒江,卻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不動聲色地說:“是嗎,那你和唐成龍開車一起去看看吧。”

丁寒江說:“羅主任。唐師傅的車,徐主席在借用,唐師傅說請示辦公室何主任了的。”見羅袁軍不說話看著自己,接著說:“我想帶個派出所的干警去,順便了解下征地村地情況。”

羅袁軍這才說話:“行,你讓老何給開發區派出所去個電話,只是天氣不好。派車不大方便啊...”

丁寒江說:“走去也行!”

羅袁軍說:“那去吧,注意安全!”

唐成龍見丁寒江走了。心情才好了起來,陪著聽了會聊天。等保姆張姐來上班了,就跟張姐一起進廚房去忙活,他認為司機是領導最親近地手下,就要完完全全融入領導的家庭,這招在部隊很吃香。應該用在楊主任家也合適吧,再說楊主任沒在家,家里多多少少有點粗活笨活,不就得司機去做嗎,這點就比秘書強了。秘書嘛象丁寒江那樣地知識分子總礙于面子。今天在沁言嫂子懷孕事情上落后,就在其他方面補救。一定要使得這家離不開他唐成龍!跟著張姐一起擇菜商量午餐的菜肴,配合著打打下手,時間也過得飛快,似乎只一會就到了此中午飯時間了。

唐成龍忙活著把火鍋端去餐廳,徐沁言忽然問:“小唐,你記得給寒江去個電話,叫他來吃飯啊!”唐成龍自是不敢違背沁言嫂子的指示,馬上就在客廳用座機打了丁寒江的傳呼。隔了好一會才等到復機。說是馬上就到了,唐成龍沖沁言嫂子開玩笑地說:“丁秘書吃飯都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啊!嫂子,馬上就開飯了,徐伯伯伯母請餐廳就座吧,許大夫,左經理吃飯也不積極?”

許梅笑道:“老左來不了了,廊園臨時來了個省里地檢查組,要招呼領導。沁言,你小心點,開始還是有點管不住自己,要時刻記在心里,呵呵,做母親可不容易啊,您老說是嗎?”

徐母樂呵呵地說:“現在女子金貴了,我那會生她大哥時,直到發作還在單位上班呢!”

許梅也上前挽住沁言的胳膊,說:“沁言情況跟您那會不一樣,懷孕初期一定要注意地。也不要去上班了,天寒地凍的,叫幾個要好地姐妹陪著說說話,重要的是心情舒暢,這樣才能孕育個健康的寶寶!”

沁言笑道:“知道了許大夫,你一上午都不知叮囑我多少次了。”進了餐廳坐下,囑咐張姐:“注意下門,呆會寒江要來的。”徐父說:“沁言啊,既然是叫小丁帶女朋友,還是得等客到齊開飯,小丁那孩子不錯。”瞥見唐成龍在一邊憨憨地笑,加了句:“小唐也不錯,還能進廚房呢!”

沒一會丁寒江就來了,沁言見他孤身一人,問:“咦,江靜呢?”丁寒江說:“江靜單位忙不過來,她在加班,不能來了,還囑咐我跟伯父伯母說對不起!”其實他知道徐主席是客氣才叫他帶女朋友,領導客氣,他卻不能當真,即便要聯系感情,也得找其他機會,不然這么多人,插上話都難,能聯系感情嗎。

徐父很高興,說:“今天我要喝一杯,可惜左經理沒來,小唐又是司機,只好拉小丁秘書了。”丁寒江就趕緊倒酒,小心翼翼地陪徐父。

在飯桌上,許梅就不停介紹孕婦該吃什么最滋補最營養,徐母也使勁推銷自己的單方,張姐也介紹自己地經驗,沁言反正只是點頭,她私下也看過這些書刊,可畢竟是紙上談兵,哪有眼前幾位都有做母親的經驗豐富呢,唐成龍也加在里面問東問西,美其名曰先學點,以后用得著。

丁寒江很少說話,只是陪徐父喝酒,有幾個女人在,也輪不到男人說話的機會,徐父也是笑呵呵地當聽眾,只是時不時跟小丁碰下杯抿上一口。

飯后,許梅叮囑沁言要適當午休,丁寒江卻不能再等了,說:“嫂子,能否到書房,我有點事要匯報。”沁言見丁寒江卷起的褲管沾了不少泥濘,就說:“那我們去書房。”轉臉對父母說:“爸媽,你們也午休吧,許大夫就去小客房休息,鋪蓋都是干凈的。小唐你自己隨便啊。”許梅起身說:“沁言,我都打擾一上午了,這就回去,晚上再來看你。”

沁言說:“那我就不留你了,小唐,送許大夫回家。”

送走許梅,張姐在廚房拾掇。徐父母也進房休息,丁寒江見客廳沒人了。也就沒提去書房,而是請沁言坐在火籠上。以防感冒。

沁言微笑著問:“寒江,什么事只管說,別匯報匯報地,這是在家呢。”

丁寒江也笑著點點頭,說:“嫂子。是這樣的,楊主任出差了,我也聯系不上,只好麻煩嫂子,等楊主任打電話到家。跟楊主任通個氣。”

沁言就慎重起來,畢竟是單位上地事:“哦,這樣啊,老楊肯定會給你們開發區辦公室去電話的,當然給家里來電話,我也第一時間轉達。”

丁寒江說:“嫂子,昨天我聽了些有關開發區拆遷安置方面的事,上午就去實地了解了下,也到征地村民家聽取了些情況。覺得有必要讓楊主任知道。”沁言微微點頭并沒插話。只是看著丁寒江,心里卻很欣賞。唐成龍看似在家里很有點小勤快,可總也比不上丁寒江冒雪去農村走訪調查,孰重孰輕一目了然,陸順在開發區不需要阿諛奉承的馬屁精,而是需要丁寒江這樣忠于職守的實干臂膀!

丁寒江接著說:“本來這些都是鐘主任分管的工作,楊主任也很信任,基本不插手過問,可目前情況不樂觀啊。就拿拆遷安置,雖然征地主要在農村,可附近也有百十戶的需要拆遷走,進開發區地路口是一線路邊飯店,以前楊主任為了不擾民想避開,為什么沒通過我不清楚。可現在需要拆遷地路邊店被一個人迅速買下來了,明顯是想利用拆遷占公家便宜,更氣憤地,我今天去實地查看,居然下著大雪,還有建筑隊在趕工,分明是乘機想敲開發區地竹杠!”

沁言皺起了眉頭:“寒江,打聽到是什么人嗎?”

丁寒江說:“出面買店地人叫張京,她丈夫黃鑫,是市財政局戴明曉常務副局長的妻侄,財政局局長段興國已經確定明年退,戴明曉出任局長基本定局了。”

沁言轉了話題:“寒江,那村里情況如何?”

丁寒江說:“我讓開發區派出所干警盧軍陽便服陪著我,走訪了六、七家,村民們很憤怒,一來征地價格低廉、二來為數不多的征地款又不能及時到位,地被政府征了,錢卻不能到手,村委會的解釋又蒼白無力,更讓村民氣憤的是,開發區開春就要搞三通一平,還要村里出義務工,村民們都怨聲載道。我去村委會找支書村主任了解情況,村干部們地積極性也不高,說開發區的鐘主任等領導只會強迫下達指令性任務,從不跟村民們見面解釋,聽說村里幾個復員軍人在四下串聯,宣揚說政府的征地價太低了,到時候要抵制三通一平,我想知道是為首的是哪些人,村干部都不告訴我,顯然他們也對開發區某些領導的做法很不滿。嫂子,楊主任沒出差前,因為信任鐘主任,對他分管地工作基本只聽匯報,也是覺得老同志會已工作為重大局為重,我記憶中鐘主任從來都只報喜不報憂的,什么村民積極響應政府號召、什么拆遷戶非常體諒政府用心。我不知道楊主任是不是從其他渠道了解到目前真實情況,可我身為開發區一員、楊主任的秘書,我有必要把我知道的情況,原原本本向領導匯報!”

沁言心里微微一驚,這些情況如不及時處理,一定將妨礙開發區的工作進程,可為什么從沒聽陸順提過,她寧愿相信陸順被蒙蔽了,也不愿意陸順早有主張,她擔心陸順又魯莽行事,她自己其實都沒意識到,嘴里說不求丈夫官運亨通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多年機關工作的本能使她潛意識地要化解一切危機,要掃清前途障礙勢必要斗爭,而斗爭失敗則就是丟官罷職甚至無立足之地,這樣還奢談什么平平淡淡的生活呢?可惜護夫心切,她腦子里滿是如何解決問題,哪怕是極端手段也在所不惜!

沁言內心諸多閃念,但組織干部的素質讓她臉上毫無征兆,說:“寒江,這些你向羅袁軍主任匯報過嗎?”

丁寒江說:“沒有,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匯報,我去辦公室時,羅主任已經和鐘主任爭執得很厲害。”

沁言暗自冷笑:這個鐘峰也太跋扈了,是該讓陸順整治整治他,不讓外人都不知道開發區究竟誰地一把手!如今陸順省委有人還有市委王書記做后臺,連常務副市長顧建鴻都要搭陸順地橋去親近王書記,還怕治不了區區一個鐘峰?哪怕鐘峰背后有王謹,說不定市委王書記就會利用這個契機來對付王市長,也未嘗不可!心里有了盤算,語氣就熱乎起來:“寒江,那就到你這里為止,老楊來電話,我就會原原本本轉告老楊的,提醒他警惕起來。寒江,你是老楊地專職秘書,也是老楊的耳目,老楊也只是個和咱們一樣的人,只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他看不到的地方、聽不到的東西,就得你這樣的左膀右臂來協助了。嫂子先謝謝你!”

丁寒江忙起身說:“嫂子,這是我應該的,不值當嫂子謝謝!要是沒楊主任提攜我,我也沒機會來維護楊主任的。嫂子的話我記住了,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沁言故意嘆息道:“小唐小勤快還是有的,可惜沒你悟性好。”

丁寒江說:“嫂子,唐師傅也很維護楊主任的,楊主任不在家,家里有點粗活什么的,他也可以幫得上,我這方面還得向他學習。”

沁言暗暗點頭,心里更對丁寒江增添了些好感和信任,語氣柔和地說:“寒江,頂風冒雪的,辛苦你!”

丁寒江沒來由鼻子一酸,趕緊垂下頭不敢直視沁言嫂子,心里卻是暖烘烘的,即便再辛苦點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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