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鍋頭起了這一城之壇,諸多妙處,讓人稱贊,甚至已堪稱神技,非常人所能想象。
若在平時,類似手段,不見得旁人使不出來,但在這軍陣之中,卻往往被人氣沖散,便有這等手段,也無法使用。
不過,這就是有沒有接觸過紫太歲的區別了,身懷紫氣者,術法沉重,便是在軍陣之中,也能發揮出與別人不一樣的驚嘆效果。
更不用說,二鍋頭身上的紫太歲,本就遠比他人更多。
但同樣也在大破城門,全軍振奮之際,城里那一抹血光,卻是起得兇戾,邪性,帶著難以形容的詭異,霎那間便已沒入了黑暗,直向了城外保糧軍中掠來。
于此一刻,明州王楊弓正騎在馬上,揮起寶刀,下令大軍攻進湖州城中。
雖然得到了提醒,知道城里有人在施法害人,甚至還知道了如何破解之法,但他卻連理都沒理,只是知道,自己在不在軍陣之中,手底下的人士氣是完全一樣的。
如今湖州城順利攻破,但那一抹血光,也就到了。
楊弓身邊能人不少,也擅長各門術法,為得就是在軍中護住他,但這血光閃至之時,卻還是讓人猝不及防。
只是這等陰邪術法,軍中之人無法察覺,但遠處矮山之上,胡麻卻一直等著,陡乎之間,目光森然,向了夜色之中的一處看去。
那道血光肉眼幾不可見,胡麻卻是瞬間捕捉到了,只是即便以他的本事,也不可能瞬間突破幾十里的距離去攔住那抹血光,連二鍋頭,也是在血光飛出了城后,才驟然察覺:
“不好!”
他起了壇,將這一座城圍在里面,血光自城中飛出,他便第一個察覺。
只是哪怕以他的壇上法力,居然也有些措手不及,竟是沒有辦法將這一道血光強行留在城里。
但同樣也在此時,胡麻并未多加思索,立時一步向了地上踏去,與此同時,身上十柱道行,同時涌動,加持在了這一腳之上。
轟隆!
大地仿佛因此而顫動,整個被黑夜籠罩在了其中的世界,似乎因為這一踏,而生出了扭曲之狀,以胡麻落足點為中心,整個世界,出現了一個下陷的坑。
那一道血光,原本已經飛向了明州王楊弓的脖子,而楊弓自己都無所察覺,只是霎那間本能的生出了一種心悸,臉上血色,驟然褪去。
可是連瞳孔收縮的時間都沒有,這道血光便忽然被扭曲了軌跡。
從直向了楊弓飛去,變成了被一種古怪而強大的力量拉扯,硬生生改變了方向,驟然飛向了軍陣后面的矮山。
那里站著的,正是胡麻。
“這血光……”
他抬起手來,一把將這血光握在了手里,只覺得這股子血氣,鋒利無比,刁鉆黏滑,居然硬生生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瘋狂切割,猶如電鋸。
但他只是死死握住,良久,才覺得這股子氣力消了,張開手掌看去,只看到掌心里有一道淡紅,隱約能夠聞見血氣。
“這是什么東西?”
二鍋頭也早已顧不得,慌忙過來看,他能夠察覺到這股子血氣存在,但卻攔不住,這讓一身本領大進,甚至認為天底下各路法門都有所認知的他生出了些許震驚。
‘我本事都這么大了,居然還有超出我認知之物?’
“難怪連不食牛彩門弟子,都摸不清底細……”
胡麻則是看著自己的手掌,慢慢道:“這不是人間的本事,應該是來自于黃泉。”
“我以前在兩個人身上,見過這種本事,一個是當年去梧桐鎮的時候,見到的一位麻木的兇人,另外一位是紅葡萄酒小姐身邊的轉生者,燒刀子。”
“他們的本事里面,沾染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因此便顯得比其他人兇戾很多,不可以常理視之。”
“那本事,應該是來自于黃泉八景里面的血污池。”
“這老蛟手底下的娘兒門妖人,本事不大,但也是有意無意,倒是琢磨出了與那血污池有關的法門,所以才會如此厲害。”
一邊說著,胡麻也略略沉吟,低聲道:“黃泉八景,便是這天地陰冥之間,最為神秘的地方,如今都在十姓手里。”
“看樣子,回頭真正對上了六姓之時,我們也不能太過大意啊……”
“那是!”
二鍋頭嚴肅的點頭:“不管到了什么時候,可不能小覷十姓。”
“我早先也有點不把十姓放在眼里了,但學了你們胡家的鎮歲書,才知道十姓之法的厲害,胡家可是二十年沒正經學本事,都這么厲害,更何況是其他幾家?”
“不過,這玩意兒如此邪門,你是怎么攔下的?”
“我沒有攔下啊!”
胡麻笑了笑,收回了自己踏出去的那一腳,周圍仿佛有種隱約的轟隆,好像大地顫了一顫,但看向周圍,又沒有什么具體的變化。
“我沒有上橋,但靠了大羅法教與老君眉的法,修出了十柱香,倒開始與別人不太一樣了。”
“以十柱香的道行,腳踩大地,便可以讓這天地,以我為中心形成一個坑,天地都向了我向傾斜,那么借了這天地之缺施展出來的法門,便也會向了我湊近。”
二鍋頭聽著他的話,一臉嚴肅:“你是不是故意整新詞呢?我怎么聽不懂?”
胡麻倒一時不好解釋了。
自己如今命數之重,已經有某一部分,超出了這天地所限,因此,所有并非指名道姓,或是以近身媒介施展的法,自己都可以引到自己身上來。
這也是他現在惟一能夠保住楊弓的本領,當然,還是笨本事。
退一步講,如果真的保不住,楊弓這顆腦袋被切割了下來,那自己用守歲人的法門,再給他縫上,沒準也行。
唉,只能承認,守歲人,確實只擅長一些笨法子。
“王上,怎么了?”
而在湖州府城之前,眾人察覺不對,慌忙向了楊弓看去,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脖子,發現腦袋還好端端的在那,才略放了心。
“無事。”
楊弓也是略略一個激靈,才反應了過來,深深向了夜色之中看了一眼,抬起馬鞭,敲了敲自己的心臟。
而后陰森森的看向了城中,咬牙切齒道:“各種邪門本事,好不講究,等我這保糧軍踏進去,先要將這些陰溝里的耗子,一個個的剝了皮再說!”
說著下令攻城,嚴令不許濫殺無辜,但娘兒門的妖人,卻一個也不許放過。
明王也是有火氣的,自己兵強馬壯,卻偏偏在這陰毒手段之下,險些丟了小命,擱誰不著急。
“保糧軍,不搶糧,有刀槍,護爹娘。”
而在此時,隨著城門乃至各路城墻之上都被保糧軍攻進,城里的兵馬抵抗之力,也越來越微弱,已是潰不可擋。
保糧軍則是齊齊大聲叫喊著,一支一支,深入城中,早有人沖到了城中祭臺之前,見到了驚慌失措的娘兒門妖人,立時提疆沖了過去,砍亂砍殺,殺出了滿地血葫蘆。
如此一幕,也不知驚到了多少湖州府城里的百姓,再加上其他幾路兵馬,也已自各處入城,湖州兵馬,更是徹底認了命,再不抵抗。
很快的,城墻之上,已是高高的飄起了一個“明”字旗,于夜風之中,獵獵作響。
“吾乃千歲龍神,天命在我,連老天都管不住我,陰府收不了我,爾等不過凡夫俗子,何敢欺我?”
可是湖州城內,各處紛亂很快平息,但是城南背水之地,卻是刀兵四起,紛亂異常,有一位銀甲猛將,率著一眾黑甲漢子,碾轉騰挪,殺得血肉橫飛。
正是那三頭老蛟。
蛟蛇本性多疑殘忍,警惕又兇橫,所以之前他摸不清底細,萬萬不敢領兵與明州王對峙,但如今被人打進城來,又不能坐以待斃,倒是發起了狠,率兵殺了出來。
也不愧是千年道行,只見得手持雙槍,揮舞得虎虎生風,數百保糧軍兵馬,都近不得他的身,反而被他殺得連連后退。
平時本是膽小的,但如今一殺起來卻又兇悍,看著竟似要直接殺穿過來,向了明王楊弓迎去似的。
趙柱要搶功,拎著鋼叉便殺了上去,還是周梁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扯了回來。
饒是如此,都差點被一槍搠穿了身子。
“此妖兇殘,你們都讓開,將這一場大功,留給我們吧!”
然后也在一片混亂之中,有人厲聲大喝,眾人看時,便見是老陰山上下來的四將,由剛立了一功的袁魁領著,四人同時欺身上去,纏住了那三頭蛟惡斗。
但他們四人本領已是不弱,可迎著這三頭蛟,竟還是頗有不如,轉瞬便已經被壓了下來。
跟著那三頭蛟的黑甲親衛,更是散布開來,團團圍住,不許其他人再上手。
“這狗東西橫得狠吶!”
但也在這滾滾殺伐之中,胡麻與二鍋頭,也已經出現在了遠處城墻之上,看著那頭老蛟,思量著他的本事。
二鍋頭道:“既要賭在保糧軍上,那我就不便直接出手,你若出手,也有可能驚走了天命,所以,我們須得等它被逼出湖州城,或是現了本相,那才是咱們門道里的人該出手的時候!”
說話之間,二人皆向前看來,便見到那邊斗得越來越熱鬧。
眼見得老陰山四健將拿它不下,旁邊便聽得一聲怒吼,卻是中路將軍沈紅脂,向紅燈籠拜了幾拜,便也提起兵器沖了上來。
她這一沖,身邊副將孫娘子也跟著沖來,其余頭目,將領,各個個跟在身后。
周梁與趙柱二人,更是聯手向前壓上,沖著那群黑甲親衛,一人提手,按在肋下,一人抬手,立在鼻子旁邊,然后同時鼓起一身道行,使出了絕活:
“哼!”
“哈!”
霎那間,一道陽雷滾滾,一道陰氣森森,互相交織,仿佛兩條并頭齊進,但又截然相反的河流,齊唰唰沖向了前方,將那些忠心的黑甲親衛,震得身形大亂,不少人一跤跌倒。
身后的保糧軍跟著押上,森森刀戈揮舞之處,便將一個個黑甲親衛刺死。
倒是旁邊的光頭老張,本來手都抬起來了,要拿絕活,聽見這動靜,卻是轉頭看了一眼,又把手放下了:
“既然你們哼了,那我就不哼了。”
這三頭老蛟,則是越戰越覺得身邊人多,亂糟糟惹人心煩,再看身邊黑甲親衛,已經被死傷慘眾,近乎尸橫遍野了。
它也是又驚又怒,有心要使一招狠的,發發兇狂,殺他們幾人。
但它卻又是個精明的,一開始就知道論兵馬,自己不是保糧軍的對手,所以才要拿百姓為肉盾,而后來,又見保糧軍攻城如此之快,自己招雨的法又被破了,便知道保糧軍中有高人。
警醒之間,它忽然察覺,城南外面靠湖的地方,有兵馬快速的兜去,那是想要截斷自己退回湖里的路?
它一開始便留在城南一邊,就是為了退回湖中,如今又哪里敢拼,一聲怒吼,妖氣震蕩,將逼近身前來的人擊退,而后不顧別人,翻身跳過了城墻。
這一腦袋扎進了湖水之中,便又立時不同,隱約間水底一龐大物游動,不時發出了驚人的怒吼。
保糧軍沖到城墻之前,彎弓搭箭,紛紛射去,卻無半點效果。
下一刻,湖中巨物一攪,只見得滔天巨浪掀起,靠近了湖邊的城墻,本來就特意修得低矮,如今這巨浪翻來,竟是一下子砸進了城中,也不知沖塌了多少屋舍,撞倒了多少兵馬。
借著這滾滾巨浪,那些黑甲親衛,也紛紛逃向了湖邊,一頭扎進了水面。
緊跟著,那湖中四面八方,水痕無盡,卻不知多少藏在了水里的東西過來接應,黑壓壓一群一片,看著便如一只兵馬一般,不時掀起各種水浪,卷向了城中來。
就連保糧軍中這些猛將,也從未見過這等場面,臉色都變了,如落湯雞一般,顫顫后退。
“哈哈,老夫千年道行,臨水稱王,豈是你們這等小門道能比,只要老夫在這湖中一日,你們便別想將老夫的湖州奪走……”
他論起人的年齡,不過三十幾歲,但因為記得自己來處,所以自稱老夫。
但這等叫囂,卻也真讓在場眾人臉色一沉,湖州三面環水,地勢殊奇,若是有這么一只老怪躲在水里,日夜盯著,那湖州奪下來了,怕也坐不安穩。
這才是那三頭老蛟的本錢,它雖然化身人形三十年,但卻一直是妖邪性子,水里這只,才是它真正的兵馬。
保糧軍若在,它便躲在水里,兵馬一走,便繼續回來占了這地方,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更關鍵的是,便是想找到什么方法來治他,這東西卻又是天地異物,千年道行,怕是連盧太太的紙人,都壓不住它的一身兇威。
這樣一來,可又如何才能治它?
“好一個千年道行……”
卻也就在這眾人皆察覺了不妙,束手無策之時,忽然聽得遠處一聲長笑,胡麻穿著黑色布袍,身邊跟了打著幡的老算盤,二鍋頭立于墻頭,遠遠瞧著。
兩邊兵馬,尤其是頭目,大多認得胡麻,忙忙讓了開來,而胡麻則是徑直來到城墻邊上,看著那城墻之下,煙波浩渺,黑壓壓的湖面,笑道:
“我倒想知道,你這千年道行,比起我這十柱香來,究竟如何?”
“什么癟三,滾開!”
那湖里的東西不認得胡麻,也感覺到剛剛起壇封城的那個厲害人物不是他,又見他年輕,便不放在眼里,倒是騰騰水浪,紛涌而起,似乎想要將他也給卷進這湖里面來。
“嘭!”
而胡麻則是反手擊去,拿出大摔碑手。
掌背之上,頓時出現了細密繁復的諸般符文,以手拍擊橫向里足有數十丈寬,十幾丈高的水浪,居然硬是將這水浪給拍回了湖里面去。
再下一刻,他也忽地魂光一凝,現出了三頭六臂的法相,左首一個青面獠牙的兇惡之相,喀喀喀一轉,轉至了正前。
面對著這黑黝黝的湖面,體內十柱道行,同時涌蕩,這顆腦袋,都隱約變成了赤紅模樣。
緊接著,忽地嘴巴大張,驟喝一聲,滾滾惡焰,吐進了湖中。
那惡蛟早在水浪被他拍了回來之時,便已經毛骨悚然,飛快的身子一盤,蜷回了深深的湖底,并快速的向了遠處游去,打定了主意,絕對不輕易露出水面。
但卻不料,這滾滾惡焰噴進了湖中,一時間騰騰水汽涌蕩,快速涌蕩了半邊天空,伸手不見五指。
再過半晌,竟是湖面之上,響起了“咕嘟”“咕嘟”冒泡的聲音,那湖里面,也不知有多少水妖精怪,慘叫連連,掙扎著從水里逃了出來。
有的都紅了。
身后,無論是保糧軍,還是老算盤,或是遠處城墻上的二鍋頭,都幾乎被嚇得傻了:
“他……他在煮湖……驅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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