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叫什么?”
“還沒有名,”清辭搖頭,“郡主始終沒想好起什么名。”
“萬云思,可好。”
“陛下賜名,自然是好的,往后宮里頭誰也不敢欺凌她。”
也許會有人猜測這孩子為什么姓萬,可誰也不敢質疑什么。皇上一時興起,這孩子愛姓什么就姓什么。
清辭抬眸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如果有一天她必須要與一人為敵,她希望這個人不是他。
幾乎沒有勝算。
傅景翊對上她的視線,他喜歡這個女子的每個樣子,尤其是她的眼睛,眼瞳清亮,好似月色下的碧潭撒入月光,伶俐而干凈清澈。
在心中回蕩已久的疑問,此刻忍不住要尋求個答案。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何處?”
清辭不假思索道:“一條巷子里,你向我問路,然后我發現有人追殺你……”
“不對。”傅景翊坐起身,盤坐在床上,居高臨下深深看著她,“是在風祁山上,你救了我。”
他不知不覺的忘了自稱為“朕”。
清辭想了想,搖頭,“你記錯了人,兩年前的風祁山上,救你的是我師姐清芙。”
傅景翊仿佛不信,錯愕得看著她。
“你為何會這樣認為?”
清辭低下頭,她不敢去回想師姐死時的慘狀,也不會忘記師姐的死因。
為助七王逃出了風祁山,師姐單槍匹馬殺害了太師的手下足足五十余人。
終究jing疲力盡被生擒。
師姐受了兩日刑訊,愣是不肯說救七王的原因,受何人指使,最后師父生生擰斷了她的脖子。
清辭就在當場,她記得師姐是怎樣猝然斷氣,也記得師姐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是溫柔慈愛的。
她為此大病一場,高燒到生出幻覺,幾個月的時間都不能為太師府效力。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師姐在風祁山上救下了七王,如今的皇上。
“原來皇上認錯了人,”清辭苦笑,“可惜我師姐已經死了,為救你而死。她若活著,皇上一定會給她回報的對嗎。”
傅景翊木訥得點了下頭。
“清芙的確也救了我,不過更重要的是你,若沒有你,我早已死在了冰窟里,哪還有后來的……”
冰天雪地的畫面突然涌入腦中,她似乎身在寒水之中,很冷很冷。
畫面一轉,又是在山洞中,溫暖的篝火柴木燃燒的聲音,在她腦中噼里啪啦的炸響,引來一陣劇烈的刺痛。
“清辭?”
“清辭!”
腦袋已經很疼了,還有個聲音在喊她,很吵。
清辭用手敲了下腦袋,擊散混亂的幻景。
頭疼慢慢緩解,昏昏沉沉中,她發現一雙手握著她的雙臂,一雙修長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關切得看著她。
清辭下意識推了他一把。
傅景翊本是半蹲在她面前,被這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清辭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皇帝,支支吾吾的上前扶他。
“陛下你怎么,怎么坐在地上呢?”
她納悶著自己咋這么能干,對皇帝動起粗來了。
幸虧皇帝不像氣惱的樣子,只有一臉真誠的關切。
“頭不疼了?”
清辭搖了搖頭,道:“可能是因為師姐死的有點慘,我每回細想那時的事就會頭疼。”
傅景翊全然不顧自己還赤腳站在地上,深深凝視著她。
“我沒有想到那件事給你帶來這么大的痛苦。”
“還好吧。”清辭說,“那畢竟是師姐自己的選擇,她這人從不說后悔,我也沒資格替她痛苦。”
傅景翊原本想將她遺忘的事一一說給她聽,可現在他不敢了。
怎么能告訴她,你師姐是被你說服了才協助救我的。
她是因你而死啊,清辭……
害死了師姐是她不能承受之痛,所以心里撐起了一把保護自己的傘,選擇性遺忘了事情的始末。
只要不記得,就不必再背負那一份罪責。
傅景翊再也不會說出口了,就讓那一段念念不忘的過往,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吧。
腦袋的痛楚完全褪去,清辭驚訝的發現皇上赤著腳站在地上,趕緊把他往床上推。
這皇帝是有多熱心啊,赤著腳就下床了關懷她了?
傅景翊被她推著坐到床上,看著她的眼睛問:“朕如果不讓你出宮,你會怎么做?”
清辭的心沉了一下,老老實實回答:“我現在了無牽掛,不介意試一試師父交給我的功夫,我想萬華生的首徒不會差。”
“哦,”傅景翊笑了笑,“你在威脅朕。”
“皇上也在用皇權威脅我不是嗎。”
她半蹲在他膝邊,仰著臉,桀驁不馴的回敬著他的眼神。
傅景翊問:“如果你的良人在宮墻之內,你愿意留下嗎?”
清辭道:“我的良人絕不會在宮墻之內。”
這幾個月來,她想得很清楚了。
趁年歲不大,她是一定要出宮的,天下那么大,一定會有她喜歡的地方,但絕不會是這宮墻之內。
傅景翊清清淡淡“哦”了一聲,“你不會為任何人困守在這樣的地方。”
清辭點了一下頭。
“不說宮墻之內,這皇城之中的世家子弟我都不會多看一眼。他們總難免陷在紛爭之中,多少身負些陰謀陽謀。我想離開這里,去田園市井,去鄉野農間,我寧可為柴米油鹽去算計,和與我身份相符的人平等生活。”
傅景翊沉默良久,冷淡問:“可惜像你這樣的女子,這世上只此一個。”
她能離開,他卻得永遠困于龍座之上。
如今想來費力得來的一切是這樣索然無味。
“不,有很多。”清辭道,“只是大多女子埋沒在后院,皇上能看到的,除卻后妃和婢女,便是循規蹈矩的朝臣命婦們。許多女子少女時候還是璀璨的明珠,成親后便只能圍繞著孩子丈夫。”
“你覺得不公。”
“是不公,女子若能立于朝堂,何愁沒有巾幗之輩?”
清辭慷慨陳詞,傅景翊認真聽著,待她說完了,淡淡一笑。
“你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牝雞司晨乃社稷大患,這話也是出自你的嘴。”
清辭一愣,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起來。
她早就忘記自己上回是怎樣在皇帝面前挑唆太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