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莊每日卯時開門,酉時閉。
賀錦深就天天守在錢莊門口,從卯時等到酉時,過了酉時就去客棧睡下。
他想著,丹惠早晚有一天錢會不夠用,就會先來錢莊取錢的。
就這樣,等了六天,半個人影就沒看見。
回客棧的路上他看見了一個女子,頭發扎得很高,纖瘦的身姿看起來很jing神,他馬上就認出來,這是那天來賀家討債的女子。
賀錦深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她把丹惠藏起來了?
他追上去,可這女子走得很快,進了他住的那間客棧后一下子看不見人影了。
賀錦深趕緊問杵在大門口的小二。
“剛剛那個姑娘,你知道她住哪間房嗎?”
小二自然是知道的,可他也不能將客人的事隨便說出去,掌柜知道要發脾氣的。
賀錦深塞了塊碎銀在他手里。
“你告訴我,我絕對不會出賣你的。”
小二想了想,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
賀錦深敲開了廂房的門,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開門的是陸丹惠。
兩人相視都是一愣,陸丹惠率先反應過來,立馬關門,賀錦深用他那只包滿繃帶的手握住門邊,整個身子擠了進來,阻止了她把門關上。
“滾。”
“丹惠,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他雙眸通紅,衣服不太整潔,像是多日沒有更衣清洗,模樣有些狼狽。
陸丹惠勾起唇角,蔑笑道:“怎么,你哥又要被人剁手了,來問我要錢還是要我去陪人家睡一覺抵債?”
賀錦深搖頭,“都不是,我……”
“你什么你,”陸丹惠打斷他的話,“我被你們賣給債主了,還有臉來找我?”
賀錦深面露難堪,“我沒有……”
“沒縱著你娘,沒慣著你哥?沒勸我再拿點錢出來,沒把你哥留在咱屋里,然后你跟著你娘走了?”
陸丹惠說起那些,心里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幸而她現在不在賀家,她身邊還有個清辭,清辭絕對不會讓她被賀錦深輕易帶走。
想到有人撐腰呢,她說話也就放飛了些。
“你哥是個垃圾,你也沒好到哪兒去,你是個被你娘你哥吸血的廢物,你自己給他們吸血,還要拉上我一起,你是人嗎?”
陸丹惠做好了他甩耳光過來的準備,可這一回,賀錦深垂首聽著,膝蓋下滑落到地上。
他跪在了陸丹惠面前,陸丹惠當場愣住。
啃著蘋果默默觀看準備隨時出手的清辭,蘋果也卡在嘴里不動彈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竟然跪下來了?
“丹惠,求你,不管你要去哪兒,帶上我一塊兒。”
陸丹惠回頭看清辭,清辭對她聳聳肩,“這是你的事,你要弄死他我遞刀,你要心軟我也無話可說。”
陸丹惠目光落在賀錦深的傷手上,嘆了口氣,“你進來,我們好好談談。”
三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賀錦深始終低垂著頭,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樣子。
他倆誰也不開口,清辭嘆了口氣,道:“屎永遠是屎,放水里洗洗頂多成了爛屎,不能改變它臟臭的本質。”
陸丹惠本剝了個橘子想吃,被她這幾個“屎”字刺激得想吐,立馬沒了胃口。
清辭攤手,“抱歉,我想不到太干凈的話形容他。”
賀錦深沒有反駁,看向陸丹惠,“是,我是垃圾,先前我以為只要忍忍就好了,我倆多包容多付出一點,這家能好。我都錯了。丹惠,你也看出來了對不對,我娘我大哥不盼著我好。”
他伸手過去要抓她的手,陸丹惠避開身。
“無論你娶的媳婦是誰,你家里人都可以把她賣掉,你終于發現了你哥是個無底洞,他能賣掉你媳婦,也能賣了你。這時候,你想起我來了?”
“賀錦深,你是個可憐人,我呢,我何嘗不無辜?事到如今我看見你就想起了那些憋屈的日子,我受不住啊,咱們還是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
陸丹惠在聽聞他要跟家人斷絕關系的時候,內心是有觸動的,其實凡事不涉及到他家人的時候,他也挺好的。
可她實在不能忘懷,他抬起落下的巴掌,他無數次勸她順從妥協的嘴臉。
賀錦深道:“你不是要回娘家奔喪嗎,我陪你去……”
“可是我爹已經下葬了。”
賀錦深神色一怔,誠懇道:“我陪你去上墳,今后無論何事都按陸家的規矩來,你說怎樣就怎樣……”
“不需要了,”她拒絕道,“鏡子破了,別人或許會去粘起來再用用,我陸丹惠不會。”
她站起來,打開廂房的門,“請回。”
賀錦深抿著唇,看了她良久,抬步離開。
陸丹惠在他踏出門口之后,馬上關上門東摸摸西摸摸的收拾東西。
清辭默默啃完了蘋果,開口道:“你先去陸家呆著,我去趟金陵城,回來再找你。”
“你要去金陵城找他了嗎?”
“算是。”
一碗羹湯入眼底,青瓷盅碰到檀木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景翊的視線仍凝滯在手中奏本上,略一擺手,示意宮人把羹湯往邊上挪。
“皇上還是喝點吧。”
清靈的聲音入耳,傅景翊愣了一下,抬眸,隨之放下奏本,胃口突如其來,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甘甜沁心,他一勺一勺的嘗著,“朕以為你會去找蕭承書。”
“我從來沒打算去找他。”清辭坦言。
是夫妻的時候她要和離,他另娶了她再找上門去?莫名其妙。
傅景翊黑漆漆的雙眸明亮,“看來是朕不夠懂你。”
清辭笑笑,“我來是想問一問皇上,康丞相此人要不要殺。”
傅景翊沉思道:“黨羽名冊還未明朗。”
“康相身邊沒有那么容易滲入,他也絕不會將自己的底細交托一人吧。皇上,可以殺了他,再派人易容頂替他。”
傅景翊勾了勾唇角,“你怕夜長夢多,擔心他對你弟弟下手。”
“是。”清辭道,“平謙終究稚嫩。”
“好。”
有了皇上這一聲回答,清辭如釋重負,對他抱拳道:“我這就去找機會下手,替身的事煩請皇上費心。”
她不再停留,轉身走出御書房,融入夜色之中。
傅景翊伸了伸腰,心情大好,將這碗羹湯吃了個干干凈凈。
“秀月。”
秀月應聲而入,傅景翊道:“找個舉止同康祿相像的男子,帶過來見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