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英國公府正房內,英國公夫人儲氏正與幺女張溪對燈細話。母女二人從遠戍遼東的英國公張岳父子,說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業,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英國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時候你父親和兄長們也不必時時駐守邊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們出征在外,最煎熬的還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張溪笑應道:“母親說的是。前兒二嫂還跟我說,二哥要是再不回來,恒哥兒都記不得他這個父親長什么樣子了呢!”
英國公夫人聞言想到離家近兩年未歸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紅了眼睛,嘆息一聲。
張溪見狀趕緊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母親,上次迎春會上被緗妹妹誤傷的黃家小姐,聽說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需要細細地調養。我已經吩咐管事,把庫房里調養身體的藥材并一些錦緞之類收拾妥當,擇日就送過去,聊作補償。”
人是在她舉辦的迎春會上出的事,傷人的又是她的親表妹,責任當然得由她負。
英國公夫人聞言,拍了拍張溪的手,笑嘆:“辛苦你了。緗姐兒這孩子……”
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嘆息。
張溪反握住英國公夫人的手,笑道:“母親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繼室當家,姨父對緗妹妹也是不聞不問的,外祖一家又遠在西南……緗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這個姨母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無奈道:“可不是這個道理。當初未嫁時,你姨母雖是妹妹,卻反倒像個姐姐似的常常護著愛闖禍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當然得護著!”
張溪笑著點頭應承:“母親說的是。別說緗妹妹只是誤傷了黃家小姐,就是開罪了高門顯貴,咱們也斷沒有對她不聞不問的道理!”
英國公夫人聞言非但不覺得欣慰,反而眉頭一皺,肅了神色,鄭重囑咐道:“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我們顧著緗姐兒,可不是要縱著她胡來的!
“說起來,你辦這個迎春會,也是幫著兩宮太后辦事,緗姐兒在這個當口不知輕重地傷了赴會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說,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國公夫人說到這里,神色愈發肅然,直身道:“緗姐兒那里,我自會親自去說,務必要她引以為戒,不可再犯。倒是黃家,還是你親自去一趟的好!”
在兩宮太后授意選后的迎春會上出了這樣的事故,不僅明緗有罪,英國公府同樣落了個辦事不利的罪名。黃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畢竟是在兩宮太后擇后名單上的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是一個處理不好,英國公府可是要擔干系的。
作為一眾開國功勛中僅存的碩果,張家要想圣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后塵,只有越發謹小慎微,斷不能因為明緗的任性,冒任何的風險。
張溪聞言心下一寬,笑應道:“母親放心,黃家那里我親自去,定要消除這個誤會才了!”
第二日,張溪就著身邊的管事婆子張媽媽親自去積慶坊黃宅遞了帖子。
王氏打開拜帖,掃了一眼,冷哼一聲,“啪”地拍在床邊的小幾上。
靠在床頭吃藥的黃宜安見了,將空了的藥碗放在小幾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國公府能鄭重下了帖子,可見是有心致歉,您就別生氣了。”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這是區區一張拜帖就能彌補得了的嗎?”
一想到養了十三年的閨女差點就命喪黃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門找英國公府拼命!
黃宜安眼眶一熱,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懷中,借著撒嬌掩去了:“好的娘親,您說不原諒英國公府,那咱就不原諒他們!我都聽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么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過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國公府那樣的高門顯貴,只怕也不會有什么牽扯。
王氏聞言眼底便盛滿了笑意與心疼,抱了黃宜安在懷,一面輕撫她的烏發,一面恨聲道:“既然英國公府是誠心致歉,那咱們且看看國公府的誠意好了!”
她雖然不樂見女兒入宮,當初赴會也不過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并不意味著她的女兒可以任由別人輕賤欺負!
黃宜安自然是王氏怎么說怎么好,只管窩在王氏懷里逗她開心。
母女兩個沒說一會兒話,就見五歲的黃棟扒在門口探頭探腦。
黃宜安見了,連忙直起身來,笑著把他招到床邊,拿小幾上罐子里的蜜餞給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藥就不苦了!”黃棟連忙雙手將蜜餞又推了回去,眼神卻總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黃宜安心里又暖又酸,打開罐子,一手拿竹簽叉了蜜餞,遞過去,一手揉著他的小腦袋笑道:“姐姐方才吃過了,這是特地留給棟哥兒的!”
黃棟沒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么?難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沒有好氣地笑罵道。
她雖然待女兒更仔細些,但是自問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兩個孩子各有其份的,從不曾虧待了哪一個。
黃棟嘿嘿笑了,這才伸手接過蜜餞,啊嗚一口吞進嘴里,一邊砸吧著滋味,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還不是娘親最近不讓我吃甜食。”
“那娘還不是怕你吃壞了牙齒?”王氏瞪了兒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說說,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動漱口過?上次還直嚷著牙疼呢,難道你忘了……”
黃棟趁王氏不備,悄悄捂住耳朵,沖黃宜安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宜安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二月初三,張溪按照約定好日期,帶著藥材錦緞等物,乘車來到了積慶坊黃宅。
黃宜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還有些不濟,是以大多數時候都躺著。
聽聞張溪進了大門,正靠坐在床頭的她放下手里的書,吩咐阿梅沏茶準備茶點。
阿梅剛出去沒一會兒,王氏便領著張溪進來了。
黃宜安聽到響動,轉過頭去,就見一襲石榴紅裙衫的少女伴著王氏走進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明麗嬌艷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黃宜安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張溪見狀,不由地一愣。
這么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