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尋沉默了許久:“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霓裳輕輕笑了笑,沒有作答,卻問:“你為何對二丫的事如此在意?”
花尋面色一冷,閉緊了唇。
“誰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對么?你覺得我可信,你留下,我覺得你可信,我留你。”沈霓裳無聲笑了笑,從他身邊走過。
玉春咬了咬唇,低低哼了聲,道:“小姐才不會隨便要人性命,你可別亂想!”
花尋懶洋洋轉首看她一眼,扛起寶劍轉身走了。
“你!”玉春一口氣出不來,追了幾步,望著他的背影跺跺腳,也不敢大聲,只小聲發狠,“上回的事兒我還記著呢!你等著,我遲早報仇!”
花尋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玉春驀地一愣,只以為他要說什么,誰知花尋沒有說話,只用目光在她身上極為肆意的來回梭巡了一番,玉春被他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弄得面紅耳赤,正想開口斥罵,花尋挑挑眉,朝她點了點頭。
玉春怔了一瞬,吶吶道:“你,你什么意思?”
“不是要報仇?”花尋那張娃娃臉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唇角勾起弧度,語聲懶懶:“——我等著。”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玉春已經習武,但也不足以放在眼里。
只是這丫頭每回一逗弄,就跟炸了的貓似的,還真是有趣。
玉春又呆了呆,花尋看著好笑:“同你主子說一聲,我下月要出去一趟。”
花尋扔下一句,直接進了房間。
“干嘛要我傳話,自個兒不會同小姐說啊!”玉春回神過來,花尋人已經不見了,她再氣不過也不好追進房間,只能哼哼道:“我才不給你傳話!”
她故意說大聲了點,說完才轉身走了。
這邊玉春同花尋較勁,那邊容蘇的制香房中,沈霓裳一邁進屋子,也不禁露出了詫異之色。
也由不得她詫異。
屋中,那鬼人男子坐在桌案邊,面前擺著數種已經炮制好的材料,正在按順序將材料一樣一樣的放入器皿中混合,容蘇站在他身后,不時出聲指點一句。
而烏歌坐在另外一張矮幾邊,同樣也在練習合香的順序。
看兩人的熟練程度,顯然已經學了有一段時日了。
穆清站在一旁,揚起大大笑臉朝她招了招手,沈霓裳垂了下眼簾,走了過去。
“霓裳,這下你不用擔心了。”穆清壓低嗓音道,“大哥教了他們,日后就有幫手了。”
“你早知道?”沈霓裳小聲問。
她前日出來并未見到這兩人,也沒多問,她心里雖擔心人手的問題,但怕自己的顧慮一說,更加會勞煩到容蘇,因此,她也就沒提這方面的事,主要是溝通了下原料方面的問題,再就問了下工人的進度問題。
沒想到容蘇竟然把這兩人給用上了。
穆清搖首,低聲回道:“這段時日我爹在府里,我好些日子沒過來了。早前來過一回,大哥也沒說。”停下,他望著沈霓裳,小小聲問,“可是不好?”
自然不是不好。
沈霓裳搖首不語,看向屋中三人。
她進來后,那鬼人抬首看了她一眼,就只當沒看見,此際他正做到最關鍵的幾步,容蘇一直看著他動作,目光沒有轉開。
沈霓裳知道容蘇的性格,只要是涉及到香道,他便十二分的專注,早前教她的時候,也是如此。
因此,也不以為奇。
同穆清在一邊,靜靜看著。
等那鬼人將所有的步驟做完,容蘇才露出笑容點點頭:“便是如此。”
再抬首看向沈霓裳穆清兩人,容蘇面上笑意愈發溫和幾分,提步走出了屋子。
沈霓裳穆清跟著行了出來。
“上回本想同你說,但也不知他們二人可否,早前只學些基本的技藝,合香是這兩日才教的,”容蘇開口道,“原本只教了烏歌,后來,賽戈朗也想做些事,就讓他們一同學了。”
“賽戈朗?”穆清好奇看了看屋子方向,“大哥知道他的名字了?”
容蘇噙笑頷首:“他會寫中土文字,日后你們也可同他筆談。”
沈霓裳也跟著穆清看了眼:“他肯同我們說話?”
容蘇笑了笑:“日久見人心,慢慢來就是。”
穆清笑呵呵點頭,說起了正事:“大哥,鋪子已經定好二十二那日開張,我們在對面定了包廂,大哥要不要和我們同去?”
容蘇含笑拒絕:“我不喜熱鬧,你們去就好。”
沈霓裳看著容蘇淺笑宛然的臉,又看看一旁揚起大大笑臉的穆清,將滿腹的疑慮猜想都硬生生壓了下去。
她沒有做聲。
臨走前,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容蘇:“既然有人幫忙了,容大哥也不必太過辛勞。”
容蘇微微而笑,朝她點了點頭。
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二這日。
沈霓裳思量了下,想起前幾日司夫人踏青時眼中的光亮,也出聲詢問了司夫人可愿意同去。
司夫人很爽快地應了。
翌日,兩人用過早膳就帶著丫鬟們出了府。
只是出門的時候妙紅萬分不舍,因為這回司夫人帶了妙真同另外一個大丫鬟。
“別看了,再看也不會帶你。”司夫人瞥她。
妙紅眼巴巴:“夫人……”
妙真忍笑:“還是奴婢留下吧。”
“不行。”司夫人極干脆地否決,“回回妙真都讓你,你好意思么?”
妙紅紅了臉,不好意思說話了。
玉春在一旁看著,心里沾沾自喜道,還是她家小姐好,不管去哪兒都帶她。
不想太過打眼,沈霓裳就只帶了玉春一個,加上司夫人同妙真還有另一個丫鬟,五人剛好一輛馬車。
到了城隍街附近,司夫人就打發車夫回去,走到街頭,再上了大安的車,朝鋪子方向駛去。
她們來得早,酒樓才剛剛開門不久,上了樓下包廂也是靜悄悄地。
伙計上了些面點茶水后就退下,沈霓裳陪著司夫人站在窗前朝對面的香鋪看去。
包廂的開窗位置正正對著香鋪大門,此際匾額已經掛在門臉之上,用大紅的綢布蓋著,然后兩端繞著大門,長長垂落。
顯得十分喜氣。
此際時間尚早,街上行人不多。
也偶有行人經過時好奇駐足,探首望幾眼。
還沒到時辰,店鋪的門也沒打開,只透著窗欞,隱約見得里面有影影綽綽的伙計在走動。
“吉時是何時?”司夫人問。
沈霓裳看了眼更漏:“巳時正,還有三刻鐘。”
司夫人點點頭:“香鋪取的什么名兒?”
“不忘居。”沈霓裳回道。
“不忘居……”司夫人念了一遍,“可是取自‘脈然山水間,倆倆不相忘’?”
玉春聞言驀地停下手中清洗茶盞的動作,抬眼看了沈霓裳一眼。
沈霓裳神色平靜,微微頷首:“那日正巧看到這句,隔日他們問,就想到用這個。夫人覺著如何?”
司夫人背對屋中,也沒看到玉春的表情,聞言只道:“還行,意頭也不錯,說起來也上口。”
兩人閑話間,外面傳來腳步聲。
很快,凌飛同商子路就推門而入。
一抬首,兩人都微微愣住,很快恢復如常,邁步進來。
沈霓裳替雙方介紹。
凌飛同商子路也朝司夫人行了一個見長輩的禮節,司夫人含笑斂容回禮。
商子路心急,走到窗邊張望:“看見少寒沒有?”
少寒?
叫得還挺熟,不過想著商子路張少寒兩人的為人秉性,也不足為奇。
沈霓裳微愣后心中曬然一笑,搖首道:“沒有,不過這時候,應該在鋪子里。”
說完,她回頭看凌飛,卻見凌飛同司夫人坐在桌邊,正在寒暄。
司夫人面帶笑意在說話,凌飛坐得筆直在聽,不時回一句兩句,面上神情十分彬彬有禮,全然不見往昔的那種“老子天下第一”傲然勁兒。
果然出身大家還真是不一樣,這模樣倒是能騙幾個人。
沈霓裳抿抿唇,既然有人陪司夫人,就不用她了。
她走到窗邊同商子路站在一起說話。
望著對面即將開業的鋪子,商子路心情有些興奮。
他雖然只是商將軍的侄子,但父母皆為上士族,母親娘家在上士族當中排不上名號,但錢財還是不缺的。
自幼,他展露了武道上的天賦后,家中就沒有讓他沾染過其他雜務,除了必要是習文識字外,他幾乎全部心思就放在了武道上。
平時需用什么,也是張張口,自然有大把的管事下人撥給他用。
這還是他頭一回親力親為做成一件事。
而且,如今這家香鋪已經不僅僅是一樁普通的生意,真正說來,連大瀝皇帝也算得是他們香鋪的東家之一,商子路難掩激動。
激動之余,他有些忐忑,小聲問沈霓裳:“霓裳——”
沈霓裳聞言怔了下,商子路窘迫頓住:“我聽穆清也這樣叫你——”
沈霓裳笑了笑:“無妨,大家都是朋友。我只是頭回聽你這樣叫,有些不習慣。”
商子路是個爽直性子,聽沈霓裳沒有著惱之意也就“呵呵”一笑,道:“我老早就想這么叫了,以前叫‘沈姑娘沈姑娘’的,那是不熟,咱們如今這樣熟了,可不就該叫名字么?不過也怕你見怪,那天穆清說你不會介意,方才一時口快就叫了。你日后也同老七一樣,叫我子路好了。”
沈霓裳笑著點頭。
商子路這樣的個性,她還是挺喜歡的。
這樣的人,第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爽快沒壞心的人,說來,還有幾分象李成功的性格。
“霓裳,”把話說開,商子路也愈加放松,靠近她小聲問,“你說咱們鋪子的生意能好么?”
沈霓裳莞爾:“怎么?你擔心?”
商子路老實地點點頭,壓低嗓音道:“有點兒。你說老七都跟陛下說了,要是咱們生意不好,那會不會很丟人?”
沈霓裳聽著好笑,再看他一臉的憂心忡忡,還真是在擔心這種可能性,她就不好真笑出來,也帶了幾分認真的解釋道:“不會的。”
商子路看著她,等她下文。
“先不說咱們的鋪子生意好不好,”沈霓裳細細給他解說,“凌飛帶了咱們的香覲見陛下,陛下定然已經驗證過效果,既然凌飛回來說陛下已經答應,那說明,這意可香的效用,陛下已經認可了。何況,陛下此番還給咱們下了六百盒的單子。也就是說,無論咱們鋪子生意好不好,陛下都已經認可此事。當然,如是能賺錢,那是最好不過的。”
商子路聽沈霓裳這樣一解釋,心中也安定三分。
這時,對面鋪子的門打開了,商子路回首一看,果然馬上就到巳時正了,他不由奇怪:“咦,穆清怎么還沒來?”
正同司夫人坐在一起的凌飛看了下更漏,面上也露出些許意外之色。
他們同穆清也碰過幾回面,每回穆清幾乎都是頭一個到的,按理,應該早就到了才對。
沈霓裳蹙了蹙眉,不知為何,心里閃現過一絲不好的預兆。
“在等等吧,興許是有事耽擱了。”司夫人開口說了句。
沈霓裳也點點頭。
眼下什么消息都沒,也只能等了。
可沒想到的是,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日。
巳時正,一身緞地藍色新衣的張少寒帶著笑意,率著掌柜同香鋪的伙計們出來同人群拱手致謝,親自揭開了牌匾上的紅綢,露出金光閃閃的“不忘居”三個大字。
雖然幾個有身份的東家都沒露面,但張少寒還是發了不少帖子出去,還請了兩撥雜耍藝人在門前表演。鋪子面前圍了一大圈人,不時有人同張少寒拱手做禮,被伙計迎進去。
看著倒是十分熱鬧。
玉春同妙真帶著另外一個丫鬟守著旁邊一個窗戶,每出來一人,玉春就伸長脖子看人家手里是不是買了鋪子里的貨品。
窗外金烏向西,天際晚霞分外絢麗。
玉春守著窗戶一步也不動,心情十分激動。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九!”申時初,到了快關鋪門的時間,一直在心里數著數的玉春終于忍不住回頭匯報,語中是壓抑不住的驚喜,“小姐,已經有三十九個客人買了咱們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