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的身世從未隱瞞，故而他們這一幫子人也都早就知曉。

穆清也跟著小扇子的思路想了想略遲疑：“應該不能吧？”

“怎么不能？”小扇子愈是想愈是覺得有可能，“少爺都說這心法高明了，再說沈姑娘還拿了這些方子出來，孔祥不是說那些高明的方子大多都在那些老世家手里么？七國皇室便是最老也厲害的七大士族世家啊。你看沈姑娘長得又好看，懂得東西也多，她進沈府才四年，就沈府那樣兒也教不出她這些，她原先是跟著她娘住在外頭。這些東西肯定是她娘教給她的。外室雖說不好聽，也被人瞧不起，但反過來講，萬一沈姑娘的娘出身極高，讓她進沈府還不如在外頭自在呢。何況，她若是身份高貴，那么流落在外必然有苦衷，所以干脆獨居，這樣一來，旁人也不好探聽她的身份隱秘了。”

小扇子說得眉飛色舞，穆清聽得也認真，聽完后，他搖搖頭，小扇子見他搖頭，有些不解：“少爺覺著小的說得不對？”

穆清搖首道：“不管霓裳的娘是什么人，也不管她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都沒有關系。日后不要再說這些話，也莫要再揣測。總是長輩，咱們這樣太不尊重，霓裳不喜歡的。方才我沒想到，眼下既然想到了這一層，以后就別說了。”

小扇子“哦”了一聲，這樣說話的穆清讓他有些陌生，再想著這十日來的變化，他覷著穆清的臉色小聲道：“少爺，你好像同以前不一樣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啊？”

突然就說要換心法，說散功就散功，無論行事還是說話，似乎都同以前大不同。

穆清垂下眼簾，沒有作聲，只又打開那本心法冊子，從第一頁開始默誦起來。

小扇子看了看穆清聚精會神的面容，見穆清確實沒有理他的意思，他摸摸鼻子，拿著那幾張方子出去了。

少爺難得這樣認真，他還是換個房間抄方子吧。

沈霓裳很順利的回了沈府，進院的時候甚至天還沒亮，洗了個澡，換上舒適的中衣，吃了幾塊點心，就躺下休息，很快就入了眠。

見沈霓裳睡沉了，玉春小翠也去到二丫房里，拉著二丫將此番出去的情形說了一遍，這才放二丫去補眠。

玉春小翠二人雖說晚上也沒睡踏實，但起身了也就不想再回頭去睡。

再說也睡不了多久就該到練功的時間，兩人此時精神頭也足，干脆就不睡了。

兩人坐在廊下。

玉春托腮望著天上的星星，一臉深思的模樣。

小翠偏著腦袋看：“玉春姐姐，想什么呢？”

玉春嘆了口氣：“小姐快十六了。”

“小姐要過生辰了么？是哪一日？”小翠問。

“還沒，不過也快了。”玉春幽幽道，“小姐以前沒過過生辰，我還是上回在司夫人那兒聽妙紅說了才知道小姐是七月初七生辰。”

“還有不到三個月。”小翠算了下，“小姐原先沒人張目，今年有司夫人還有咱們，這個生辰應該好好熱鬧熱鬧才是。不過還早呢，慢慢準備也來得及。”

“我不是在愁小姐生辰怎么過——”玉春朝小翠翻了個白眼，見小翠還沒明白過來，她一副恨其不爭的神情，“小姐十六了——十六，你明白么？”

看著玉春的眼神，小翠先愣了愣，忽地靈光一閃明白過來：“你在擔心小姐的親事？”

玉春用力點頭。

小翠偏著腦袋想了想：“小姐的親事有老爺和司夫人，小姐是養老女，即便老爺不上心，司夫人也不會給小姐亂挑人的。用不著咱們犯愁吧？”

“你笨啊，”玉春瞥她，“你也不想想，咱們小姐能同旁人家的小姐一樣么？”

小翠思量了下，不得不承認玉春說的有道理。

莫說沈霓裳私下里做的這些事，結交的這些人，就說她那脾性眼界，只怕除非她自個兒肯，也沒人能勉強得了她。

按理，憑沈霓裳懂的這些東西，就算嫁給誰也不辱沒，可偏偏沈霓裳這身份沈府這家世，在外人眼里也沒有多少挑選的余地。

不細想不知道，沈霓裳的親事還真是不容易挑。

“小姐不是還沒到歲數么？咱們府里大小姐十七了，還有秋玲小姐都十八了，不是也沒說親事么？”小翠道。

“秋玲小姐那不一樣，她的親事捏在大夫人手里，大小姐沒出嫁，大夫人是不會讓秋玲小姐嫁出去的。”玉春撇撇嘴，“萬一人家又嫌大小姐丑，上哪兒找陪嫁的去？”

小翠嘻嘻笑。

“大小姐的親事也快定下來了，沈秋蓮只比咱們小姐大半歲，等大小姐的親事定下，想必沈秋蓮也就快了。”玉春又嘆了口氣，“到時候，司夫人若還沒操心小姐的親事，也會被旁人說嘴。這些事說著遠，其實真算起來，也最多一年。”

“司夫人待小姐好，這事只怕也會問小姐的意思。”小翠說道，“你都嘆三回氣了，你到底愁什么呀？咱們夫人同小姐眼下不挺好的么？”

“你方才沒聽二丫說么，小姐今夜可是陪著穆少爺散功的。”玉春掃她一眼。

“那有如何？”小翠不明。

“如何？”玉春沒好氣瞪她一眼，“你忘了咱們泡藥浴的時候是啥樣兒？那可是不穿衣裳的！”

小翠到底年紀小，即便聽二丫說了，關注點也沒放在這些個上頭，此際聽玉春一說，也呆愣住：“對哦……那小姐不是……不是看了穆少爺的身子？難道小姐喜歡穆少爺？穆少爺是大將軍府的少爺，是士籍啊！”

“誰說小姐喜歡穆少爺了？”玉春斜睨小翠。

“不喜歡穆少爺，那小姐喜歡誰？”小翠眨巴眼，“玉春姐姐，莫非你知道？”

玉春聞言面上露出一絲得意，但很快又變成了憂愁，不吭聲了。

小翠困惑看著她：“玉春姐姐？”

玉春長長嘆氣：“別問了，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說著起身，“時辰差不多了，換衣裳，該練功了。”

小翠莫名其妙，這話頭不是玉春先提起的么？

玉春不說，她也不好追問，只在心里琢磨，可思來想去也沒覺出沈霓裳流露出對哪個男子感興趣的端倪過。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還是練功夫緊要，玉春二丫都到了二層了，她也得趕緊。

小翠也跟著回房換衣裳了。

沈霓裳睡了兩個多時辰就起來了，離晌午還有一會兒功夫，昨日就說好了去司夫人那里用午膳，她在書案前落座，面前鋪著一張素紙，提筆沉吟片刻，在紙上依次寫下“魂族、蟬衣族、嬉人族、鬼人族、百靈族、玉族、伴獸族、夜族、巖族、雪族、海族、”，頓了頓，最后加上“岐山族”三字。

一共十二族。

沈霓裳定定凝視著素紙上的十二個族名，眼底幽暗流轉半晌后，無聲嘆息了一聲。

自己在執著什么呢？

每個秘密都有其必須成為秘密的理由，容蘇也好，司夫人也好，包括自己，其實不都一樣嗎？

眼下的生活已經足夠順心，如果真的要揭開真相，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容蘇身體漸好，司夫人心情漸好，自己也該滿足了。

沈霓裳將素紙用火點燃，看著雪白的紙張同上面的墨跡一起化成灰燼。

半月轉瞬即過，轉眼到了五月。

這半月里，沈霓裳沒有出過府，每日生活得極為規律充實。

早上起來監督三個丫鬟練功的同時，自己也會練一些體式，強身健體之余還能讓身姿輕盈靈巧。七個月過去了，如今的身形早已不復之前的單薄干癟，雖說離司夫人那樣的妖嬈動人還差距不小，但作為一個未成年的少女，沈霓裳的身型已經足夠的曲線玲瓏，起伏有致。

小翠緊跟著玉春二丫的腳步，也在三日前突破到心法二層，小丫頭雀躍極了，拉著玉春二丫在后院梅花樁上比試了一場輕功身法，最后還是玉春喊著二丫一道兩頭封堵，才將小翠逮住。

小翠好生得意。

除開沈重山留宿留膳的時候，司夫人會遣人過來傳信，其他時候，沈霓裳大多都會過去同司夫人一道用膳。

而其余的時間，則都花在了工作間，用來合香。

原料用完了就讓小翠同玉春去南門宅子跑一趟，送貨兼取原料。

連著兩回送了不少香過去，玉春回來就帶了容蘇的口信，容蘇道蕹城那邊的貨已經全部送走了，讓她莫要太辛苦。沈霓裳只是笑笑。如今能合上等香的只有他們四人，她是大股東，其他三人，無論是容蘇還是賽戈朗烏歌都沒有義務給她干活。

她不能拒絕，也需要他們的幫助，但自己的本份卻不能不盡。

她比原先更加注重時間和效率。

三個丫鬟見狀，私下里商議了一番后來尋沈霓裳，提出想學習制香。沈霓裳思量后答應了。每日便抽出半日的時間，對三人開始培訓。十日下來也頗有成效，玉春同二丫倒是泛泛，小翠在這方面的悟性卻很有些出人意料的不錯。

沈霓裳有側重和針對性的對三人進行培養，好在三個丫鬟對沈霓裳幾乎可以說是言聽計從，教起來也不費勁。

沈霓裳盤算了下，玉春二丫動手能力不夠細致靈活，但達到中等水平應該不難，小翠好生培養，不會比她差多少。這樣一來，日后爭取再培養一兩個能合上等香的人手，在人手方面就齊全了。即便容蘇和賽戈朗烏歌都歇下，三到四個高級合香師，也足夠供給三到四個香鋪了。

眼下之所以吃緊，主要是王都的那筆訂單。

不過正因為是第一筆，她才將供貨時間趕得這樣急，往后走，她當然會量力而為。

張少寒辦事果然利落。

兩日前的四月二月二十八，蕹城的不忘居分店就開張了。

凌飛提前了一日到了蕹城，昨日收到書信，隨信附上的還有頭一日開張的銷售明細。銷售額只比云州少一成，算是開了個好頭。

沈霓裳極為滿意。

三個丫鬟得知這個消息后，學習起制香來，勁頭又高漲了三分。

穆清也送了一封信來，說他一直留在別院，已經開始習練新的心法。

沈霓裳先還有些擔心，但轉念一想，穆清如今沒有內力，被人發現反倒不好，反正別院是長公主的地方，旁人不敢亂闖，穆東恒又一向敬而遠之，他留在那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按她的判斷，以穆清的資質，兩月內恢復三層功力，應是沒多大問題的。

沈霓裳回了一封信，將不忘居的經營情況告知了穆清。不管如何，作為股東，穆清也該知曉才是。

每日似乎都很忙碌，但這種忙碌中透著一種滿足和愜意，沈霓裳絲毫不覺得累。

有時候她也會想到前世的生活，真真恍若隔世。

她喜歡李成功，也喜歡師兄們，可若是單單從生活上比較，她還是更喜歡眼下的生活。

可以行走自由，可以盡情忙碌，就算是累，好像也足夠有勁頭去支撐，而原來的她，雖說活了三十年，但從未有過理想，也從未有過生活的目標。

這樣的想法，大約是有點沒良心吧。

不過，她比誰都明白，若是李成功在，也會比誰都希望她過得開心。

便是為了這一點，她也不會辜負上天的這場賜予。

以前的她，有心無力，如今，總要讓身邊的人都過得越來越好才是。

這日從司夫人那里用了晚膳回來，回到院子小翠道：“小姐，夫人的生辰快到了。”

小翠原本也忘記了，還是妙紅偷偷提醒了她才想起的。

司夫人的生辰就在五月二十五。

“小姐，這是咱們給夫人過得頭個生辰，得好生籌劃籌劃才是。”玉春提議道，“要不跟上回一樣，找個景致好的地方再烤些東西吃，奴婢瞧著上回夫人挺高興的。”

沈霓裳笑著搖搖頭：“讓我想想。”

司夫人的生辰到底還有二十來日，又過了幾日，五月初九這日，沈家二少爺沈慕衡浩浩蕩蕩的滿載而歸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