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一百三十七章微波蕩漾

玉春恍然大悟:“東都國的王都也在中江上呢。”頓了頓,又指著酈城附近的幾個形狀不規則圈起的范圍,“小姐,這些是什么啊?”

“都是湖泊。”沈霓裳淡淡回道,“這一片是大瀝最有名的產量地,魚米之鄉。”

玉春道:“奴婢知道了,是秀湖吧。奴婢原先聽人說過,那一塊兒地肥極了,丟把種子下去就能收糧。”見沈霓裳好像興致不高,她琢磨了下,“小姐,你好像不大高興,是出什么事兒了么?”

“沒什么,你的香搗完了么?”沈霓裳問。

玉春立時焉了:“還沒,奴婢就是過來看看。”

“那趕緊去吧。若是讓二丫替你做,那以后你就不用再跟我學了。”沈霓裳沒有看她,目光又落到了那副地圖上。

玉春吐吐舌頭,趕緊溜了。

聽見玉春小聲關門的聲音,沈霓裳唇角微微彎起了些許弧度。

但很快就沉靜下來了。

她覺得她需要好好理清下思維。

這一夜,她在書房呆了許久。

接下來的日子也一般平靜,似乎又恢復了往昔的規律。

沈霓裳一面教三個丫頭制香,一面自個兒合香,小翠和二丫兩日一輪流,將制好的香送到南門宅子去窖藏。

期間容蘇也帶了回信,說那邊新收的人手里有幾個悟性不錯的,還有兩兄妹原本家中就是制香的,基礎十分上佳。當然也有不好的,其中有幾個愛偷懶或是愛藏奸挑事的,凌飛去過一回,容蘇將人點出來,凌飛就把人帶走了。

容蘇在信上說,其實人學不會或者不合適做這行都沒關系,反正也需要人手,總能安置下。但人心歪了,他覺著還是不用為好。

沈霓裳深以為然,回信對容蘇致謝,感謝他的額外費心。

不用容蘇說明白,沈霓裳也能猜出,容蘇一定是對這些人進行的觀察和考校。不忘居的生意越好,發展越好,就越是容不得有歪心的人。

如今才剛剛起步,真正的考驗還沒到來,故此,內部愈發不能存下問題。

也正是因為那邊現在新增了不少人手,為了以防萬一,沈霓裳也減少了去南門宅子的次數。在她沒有脫離沈家前,她不想暴露自己同不忘居的關系。

這一日,她收到了穆清的信。

這是自上回相見后,穆清第一次給她來信。

這日下午,她收拾了下,帶著玉春二丫出了府邸。時間上來不及,沒有叫大安,她帶著兩個丫鬟隨意雇了輛車,到了東街下車。

在街上隨意逛了一陣,確定沒人注意后,才又雇了輛車,直接去了長公主別院。

不多時,孔祥就出來將她們迎了進去。

門內小轎已經備好,沈霓裳原本覺著不用這樣客氣,反正也沒多遠,但孔祥道,是穆清的意思。孔祥的原話是“主子說還是謹慎些的好”。

轎子有兩乘,沈霓裳坐一乘,玉春二丫坐一乘。

一路上很安靜,一直到了那日那座院子,下轎就直接進了院門。

穆清穿著一身銀色缺胯袍,領口袖口綴了一圈鑲邊,長身玉立于院中。一眼乍看去,沈霓裳忽然覺得這個人似乎發生了很大的不同,也許是他的身形站得太過筆直有力,讓她幾乎生出一種他好像長高了長壯了不少的感覺。

當然,上回相見是四月十五,如今五月十九,才一個多月,長壯了有可能,長高了,應該是她的錯覺。即便是長高,一個月的時間,也不可能有太明顯的分別。

應該說是他的精氣神發生了變化,所以才給人如同煥然一新的感覺。

“霓裳!”穆清露出驚喜神情,桃花眼一瞬間亮晶晶彎起,朝沈霓裳露出大大的笑臉。

這一剎那,原本那個穆清又回到了現實。

穆清朝沈霓裳迎上來,沈霓裳也朝內走,走得近了,才發現穆清的額頭發際還有薄汗滲出,在陽光下汗跡顯得愈發明顯,再仔細看,他的脖頸部分也有汗濕的痕跡透在衣裳料子上。

沈霓裳目光落了落:“我打攪你練功了?”

穆清很明顯是剛換過衣裳,連澡都沒來得及洗,練功的時候穿的是勁裝。

不過想來也是,穆清原本是約她明天過來,但她上午接到信,下午就過來,應該也出乎穆清的意料。

穆清眉間眼底都是喜悅,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同旁人絕不相同的黑白分明,里面的喜色是掩不住的燦爛驚亮,仿佛能看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最大喜悅之所在。

即便是不動如山如沈霓裳,在他這般直接而熱烈的注視下,也不大自然的移開了視線,若是換一個人這樣看著她,她或許會覺得無禮和不懷好意,就像上一世,她最討厭的就是被人這樣直直看著。因為她知道那些人看著她的時候心里想的不過是“長得再漂亮又怎么樣還不知能活多久”或是“再聰明再會幫人練招改功法招式還不是病秧子一個”,即便是人品好些的,也只不過是將不屑和諷刺換成憐憫和可惜。

可無論是哪種口氣,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自從同穆清相熟了,每回同她在一起,他幾乎都是這樣直白而直接的視線,一開始當然還是不喜歡,但不知何時開始,她竟然慢慢習慣了。

因為她很清楚,穆清看她的視線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圖。沒有張少寒眼底的思量,也沒有凌飛眼里的探究。穆清的眼里只是單純的喜悅,若說還有別的,那就是加上一點點的依賴感。

而恰好是這一點點自然流露的依賴,她非但不討厭,甚至還有些舒適和安心。

穆清用袖子抹了下額頭,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等一下,我去沐浴重新換件衣裳。”

說著,他退了一步,怕自己的汗讓沈霓裳感覺不適。

他沒有同姑娘家相處的經驗,也是頭回在沈霓裳跟前這樣失禮,但一聽傳信,他就趕緊擦了下汗,換了件衣裳,沒想到汗還挺多。

“無妨。”沈霓裳見他窘迫,只笑著搖了下頭,“進去說話吧。”

穆清跟著她后頭還追問了句,沈霓裳再度說沒關系,他才作罷。但進去后,他還是主動坐到沈霓裳對面的位置。

沈霓裳見狀也沒說什么,她是真沒覺得如何。前世莫說她那些個師兄,就連李成功在早年身體好的時候,也是整日里汗涔涔的進進出出。

習武之人,一日不練手生,哪里能那樣講究。

說實話,這個世界的人反而在這些方面比現代人講究多了。

穆清給沈霓裳倒了一盞茶:“霓裳——”

他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欣喜還有一絲隱約的得意和激動,不過只叫了一聲,又沒說別的話,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霓裳看他一眼,心里隱約有個猜測,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在他脈搏耳后后頸三個位置分別一探:“練到三層了?”

她的語氣有些意外。

由不得她詫異,對穆清的資質,她早就有所判定,但她沒想到的是,穆清的資質竟然比她預料的還要好。

原本在她的預計中,快則兩月多則三月,穆清應該能恢復到原有的等級。

可如今算下來,除開散功后修養元氣的三日,穆清也只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就恢復到了原先的心法等級。

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雖然她也知曉自己那種判定資質的方法會有一定的偏差,但這樣的程度,還是令她詫異的。

她想了下,也就想明白了。

應該不是她的判斷出了太大偏差,穆清之所以晉升如此之迅速,除了李家內功心法同他的體質吻合度極高之外,也說明了在這一個月內,他只怕是廢寢忘食的拼了命。

他應該是付出了很多。

沈霓裳的手還搭在穆清的后頸大椎穴的位置,穆清的耳垂變成了桃紅色,想到自己脖子上全是汗,他有些羞赧,但又舍不得提醒沈霓裳將手指收回去。于是,他只僵硬著身子,低低的“嗯”了一聲。

沈霓裳全然沒發現穆清的復雜糾結心理,她又探了幾處位置,發現穆清并未因急功近利導致隱患,氣息也平穩扎實,就放下心來,回到自己的位置做好。

“功法還穩扎穩打的練,莫要一味求快。根基若是虛浮,會影響日后成就。”沈霓裳的語氣雖輕但說得足夠誠懇,“我從未見過比你資質更好的武者,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走得更好更遠。”

“霓裳,我會努力的。”穆清看著她,原本還想加上一句,但看著沈霓裳那清麗已極的面容上的沉靜和不以為意,他似乎又沒有勇氣說出那句“只要你一直在,我定會讓你看見”。

他不夠聰明,但不知為何,對于沈霓裳的情緒,他似乎天生比對旁的人事都要多那么幾分敏銳。

沈霓裳待他好么?

好,很好,真的很好,可以說他兩世為人,再沒有人能比沈霓裳為他做的更多了。

可是,同時他卻也有一種直覺。

無論是上回沈霓裳替光裸的他換衣換褥子,還是上回守著他散功,甚至送給他那樣一本價值連城的功法還有相配的輔助方子,對沈霓裳而言,她并非是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穆清的直覺告訴他,沈霓裳做這些,只是因為她想那樣做,她就那樣做了。

她不在意那些俗禮忌諱,同樣的,她對他也并無其他的祈盼和任何別樣的心思。

沈霓裳笑笑不說話。

穆清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話:“霓裳,我把你寫的那本冊子燒了。”

沈霓裳一愣,很快了然:“也好。都記下了嗎?我記得你好似記性不好。”

穆清赧然:“記下了。我記別的東西不成,不過同武功有關的倒是記得很快。這些日子,我也練了劍法和槍法。臂力和腿力也都有練。”見沈霓裳挑眉,他只以為沈霓裳不信,“真的,原先也有師傅教招式,我一般看一回兩回就能記住。”

“是么?”沈霓裳抿唇笑了笑,“不如試試?”

穆清呆了呆:“怎么試?”

沈霓裳朝門外喊了聲:“二丫。”站起身轉首朝穆清點點頭:“出來吧。”

走到廊下,沈霓裳對二丫道:“走一遍步法給穆少爺看。”

二丫看穆清一眼,沒有多少的表情,也沒說話,直接就走到院中站定凝氣。

孔祥和小扇子也走過來一起在廊下看著。

二丫站定須臾,整個人很快就不同了,小小的個頭,單薄的身體,明明不起眼,卻驀地讓人覺著有一股不一般的氣勢。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孔祥同穆清的臉色都露出一絲鄭重,只有小扇子想笑,但一看孔祥和穆清,又趕緊將自個兒的笑意憋了回去。

很快的,二丫左腳朝外一滑,身形就動了。這一動,整個人陡然間變得靈活之極,雙腿交替間,小小的一個人兒猶如一條游魚在院中四下騰挪游動,身法詭秘之極。原本看著,覺著她應該是朝左邊去,但下一個瞬間,人偏偏出現在右側,再一動,以為她要騰挪躍起,她卻打了個旋身,整個人低低的滑到了邊角位置……

云蹤步只有十二式,很快就走了一遍,但二丫并未有停下,而是用了比第一遍更慢一些的速度,又走了一遍,才收住,回到了沈霓裳身邊。

沈霓裳伸手摸了下二丫的腦袋,心里覺得十分滿意。

這小丫頭,把她的心思猜得透透的,也不用多吩咐。

穆清站在原地沒動,眼神也有些空茫,沈霓裳沒有打攪他,轉身回了屋子喝茶。

孔祥看著沈霓裳的背影,面上是抑不住的驚然。每當他覺得可以對這位沈姑娘再高看一點,她卻有更多的高深莫測出來。

不過驚詫很快就被他按捺住,沈霓裳的目的已經足夠明顯,她既然沒有讓他離開,那說明,這套步法,她其實也是有心讓他學的。

趁這個機會,他也要多記下幾招才是。

沈霓裳一面喝茶,一面朝外看去。

穆清和孔祥正在外面回想步法,一式一式的練習然后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