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一百六十一章何處尋香

“羅太醫,這是云州將軍府的穆少爺,也是太后娘娘的嫡親外孫,”方嬤嬤有意無意的強調了下穆清的身份,又看向凌飛給他做引薦,“這位是恩侯府的凌少爺。”

方嬤嬤介紹完兩人,又朝穆清點頭:“這是羅太醫,太醫院的圣手。”見羅太醫沒有動作,又道了句,“太后娘娘的病多虧有羅太醫。”

高大的老頭似乎有一瞬間的停頓,但很快他就上前一步躬身道:“不敢當,羅才見過兩位少爺。”

凌飛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他若沒看錯的話,這羅才方才那一瞬停頓,似乎是方嬤嬤介紹穆清身份的時候。不過再一想,穆清作為太后的嫡親外孫,頭一回出現惹人注目也屬正常。

這一想,凌飛也就沒有多想下去。

穆清趕緊上去虛虛扶了一把:“羅太醫不必多禮。”

真論起來,他同凌飛兩人都沒明面上的官職,也受不起人家的大禮。

羅才順勢而起,目光在穆清臉上停頓了下,垂下目光:“不知——”

“羅太醫不必多慮,并無別的事兒。”穆清忙道,“就是我想問問外祖母眼下病況如何?然后想問問羅太醫對外祖母的病可有根治的法子?”

羅才看了看殿中幾人,沒有立時作聲。

“羅太醫但說無妨。”方嬤嬤道。

得了方嬤嬤這句話,羅才才開口:“太后娘娘的病并非一日而成,而是多年來七情內傷所致。這七情致病不同于其他,乃是一點一滴累積形成。早起雖也有征兆,但因太后娘娘本身年紀的緣故,因而未曾細致,故而只以為是年老體衰所造成。等到后面病情累積到一定,爆發出來,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期。眼下并非是哪一個臟腑的問題,而是五內俱傷,所以——”

羅才沒有說下去。

但言下之意卻十分明白,穆清呆了呆,轉頭看了看床上的太后,再一想云州將軍府的母親,頓時心中難過已極。

凌飛問羅才:“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辦法不是沒有。”羅才頓了下,看向方嬤嬤,“臣也早已同陛下說過。”

穆清猛地回首過來,同凌飛對視一眼:“你說。”

“太后娘娘的病,說來其實乃是因為七情傷了臟腑,憂思過甚,但因太后娘娘性子剛強,多年壓抑在心不肯外露,等發現已經太晚,導致眼下五臟不能負荷其身所需。若要根治,就須得同時調養五臟內腑,”羅才看著穆清,“臣確有一道方子,但卻需得金銀黑楠其中之一為藥引。金銀為上,黑楠也可。若無這一味藥引,臣便是大羅金仙在世,也無他法。”

“金銀黑楠?”穆清疑惑。

紫楠他是聽過的,但金楠銀楠又是何物,他將問詢的目光投向凌飛,凌飛也蹙眉示意不知。

“有勞羅太醫了。”這頭方嬤嬤已經頷首致意。

羅才也沒再多言其他,告退離去,一直走到門外,他回首看了眼,唇邊一縷似笑非笑,眼中卻是光芒詭測。

“方嬤嬤,何謂金銀楠?”穆清急切,“這三樣宮里都沒有么?”

方嬤嬤嘆了口氣:“金楠銀楠的事兒小少爺就莫問了,如今這世上已經不可能有這兩樣東西。至于黑楠,眼下宮中確實沒有。原先內庫倒是存了一塊一星半的,但也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當年先太子重傷,后來先帝病重皆有取用,而今已經缺了許久。這半年來,陛下也遣了不少人四處搜尋,不過黑楠乃是楠中極品,十年成香,百年成楠。而這黑楠,少不得要數千年才能得,這種天生天養天成之物哪里那樣好找?”

沉香之上品稱為楠,世人謂之香楠。

香楠有五品,綠楠最多,其次黃楠,再次紫楠,白楠少見,黑楠絕少。黑楠不僅最為罕見,且天生帶有藥香味,可謂珍中之奇。

穆清想了下,看了凌飛一眼,忽地靈光一現:“宮里沒有,那其他——”

“小少爺不必說了。”方嬤嬤已經淡淡搖首,“陛下早就宣了旨,只要有人肯送上必有重賞。若是有人肯拿出來,也不會等到今日了。這等貴重奇珍就連宮里百年來攏共才存了一星半下來,后來還是用在了先太子和先帝身上,旁人家即便有有如何會宣之于眾。這黑楠非但入藥可延命,一星黑楠便可使用多次,最多可助三到五人突破,還是七層這樣的高階。而太后娘娘的病,羅太醫說了,最少需用兩星。”

方嬤嬤嘆氣。

穆清也不去看凌飛了,只垂首黯然。

他方才確是打的這個主意,但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能存有黑楠的世家也許是有,但手里能存有這樣東西的士族哪里會在意宮中的賞賜,能有何種賞賜能高于黑楠本身的價值。

何況太后的病況需要的量還這樣大,一星就是一兩,兩星重的黑楠,普天下即便是有,只怕也是鳳毛麟角。無論是作為家族續命珍藏還是為后代突破高階所用,哪一個用途都不是能輕易舍棄的。

即便是作為恩侯府繼承人培養的凌飛,甚至包括恩侯本人,沒有家族長老的同意,也不可能有做主的權利。

既然凌家早前沒拿出來,要么是沒有,要么是不肯。

“方嬤嬤,那我先走了。若是外祖母醒來,你帶我向外祖母請個安。就說我得了空再來看她,讓她好好養身子。”穆清深深沉了口氣,揚起笑臉道。

方嬤嬤含笑應下。

兩人出了慈安宮,于公公已經在外頭等著結算賬目。

這六百盒意可香并非隆武帝私下訂購,而是用的兵部的名義。要兵部掏銀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兒,但在兵部那幾位耋老驗證過意可香的效用,又問明了價格后,這筆銀子掏得卻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早前約定好的價格是市價的四成半。意可香市價一百三十兩,四成半的進貨價也就是五十八兩五錢。一盒意可香是一兩的份量,節省一點足足可用二十日,這還是在可供五十人練功的空間內。

而若是使用沉香,要達到同樣人次和同樣效果,所費至少是三十倍的價格。

故而在軍中,兵部即便是有心提高兵力,也無力支撐。

只有在遇到特別好的苗子時,才能偶爾的額外賞賜栽培,將人收歸旗下,但就兵部的財力物力如何能同那些上士族大家族相比,因此多年來,真正被收到兵部的好苗子屈指可數。

此番兩位少爺獻上的意可香,方才隆武帝看似輕描淡寫,但于公公比誰都清楚,隆武帝心里頭有多高興。

六百盒香一到,兵部那幾個老頭子為多爭些份額,差點沒在御書房上演全武行。

這些掌管兵部的良籍老臣老將軍都是隆武帝心腹,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足夠的甜頭,許多事情也只能有心無力。

大瀝兵力不及蒼國強悍,但也不弱。

可真正掌握在隆武帝手里的也不過三分之一。

于公公一面思忖,一面將該支付的金額計算出來,推到凌飛和穆清面前:“兩位少爺看看,可是這個數目?”

凌飛卻搖搖首。

于公公一愣,低頭再看,沒錯啊。

穆清笑了笑,凌飛拿起筆將原有的數目劃去,再重新填了個數字。

于公公默算后悚然一驚,按凌飛填的這個價格,每盒香的單價只有市價的兩成半!

“這——”于公公眸光閃爍看著兩人。

“這個價格是私價,是不忘居給陛下的。我們二人同陛下是一家人,原本不收銀子也是該的。不過不忘居并非我二人所有,故而也要略略收些成本。”凌飛道,又指了下起先于公公算出的價格,“而這個……是給兵部的價格。”

于公公愣了下,很快就綻開笑臉:“兩位少爺的孝心,老奴定會轉告陛下。”

遂不多言,又說了幾句,于公公將兩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辦完事出宮上了馬車,凌飛看著穆清又恢復了心事沉重的模樣,知曉他定是還在掛念太后病情藥引之事,他遲疑了下還是開了口:“要不然我明日回府去問問?”

穆清搖首:“不用了。”

方才他已經想清楚了,無論凌家有沒有,到了這時候也不可能再拿出來,反倒是讓凌飛為難。

沈霓裳讓他凡事不要只憑自己的想法,要多聽多看多想,如今,他已經有些明白沈霓裳說這話里面的意思了。

“要不回去問問那丫頭,她不是懂香么?”凌飛道。

那丫頭?

穆清一愣反應過來,凌飛指的是沈霓裳,頓時幾分躊躇:“她學的合香之道,店里平素最多也是用到沉香,她能知道黑楠的消息么?”

凌飛也不過見穆清心情沉重,隨口那么一說,在他心里自然不覺得沈霓裳能知道什么好線索好提議,但見穆清聞言后,面上流露的些許希翼期盼,他心里不免又有些后悔。

可令他意外的是,沈霓裳竟然還真知道不少。

“最優質的香楠多為生結,結香時沉香樹并未枯死,恰巧木質被蟲露浸漬,從而產生第一次真菌感染,生出一種叫沉香螺旋醇的成分,這時才算成香,且成香時還需在蟲露鮮美之際,而后沉香樹恰好遭遇雷擊或是其他自然原因倒架埋于地底,其間真菌又需要多次感染變化,最后脂肪酸降低,然后又生出十余種成分后,這樣的沉香方能稱為楠。而黑楠所需的真菌感染變化更為復雜莫測,所需的時間也更久。”

“……即便是生結成香,香染成楠,又湊巧倒架埋于溫度濕度合適,周遭物質成分合適的地底,也需要歷時彌久,才方有可能最后形成黑楠。若是宮中無法尋得,要尋黑楠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自己去找。”

沈霓裳停下,看著聽得目瞪口呆的三人,微微一笑,“其實尋楠本身并不難,只要對沉香樹習性了解,循跡而至,剩下的就只能看運氣了。不過一般香楠所在都是崇山峻嶺之深處,山高水長,人跡罕至,這才是最難之處。”

“沉香螺旋‘村’?”凌飛回神過來,不明所以。

“不是村,是螺旋醇。”沈霓裳搖首,“你也別管是什么了,反正你就只需知道沉香里必須有這個東西在里面將行了。這種成分特別吸引一些小的蟲蟻,也有它獨特的氣味。有經驗的尋香人可以辨別,可以通過它來尋香尋楠。不過最后到底尋到是香還是楠,就只能看天意了。”

“霓裳你能尋香么?”張少寒問,“你能識得這沉香螺旋醇?”

沈霓裳抿唇笑笑,沒有作答神情卻是默認。

她不僅對沉香螺旋醇的氣味非常敏感,甚至比一般人更能分辨香和楠的細小差別。

上一世,她還曾嘗試在人造的環境中,人工種植沉香樹,然后通過人工蟲漏、人工倒架的方式,最后制出了人工沉香。

可惜奇楠的形成太過復雜巧妙神奇,即便是她努力嘗試多年,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論合香制香一道,她算是學徒級別,但論起對沉香奇楠的了解和各種經驗,在這方面,她足以自傲。

“照你這樣說,沉香和香楠其實并非一種東西?”凌飛也聽明白了。

沈霓裳點點頭:“兩者成分有相同之處,但香楠中的成分要更多也更復雜,故而最后的效用也大不相同。好的香楠可以直接入藥,對許多病癥都有奇效。楠比香更具藥效,其中黑楠天生就帶有藥香,是沉香和其他香楠都沒有的。”

“霓裳,何處可尋香?”一直未有出聲的穆清開口。

沈霓裳看向他,只見穆清眼中一抹堅定之意,她了然笑笑,問凌飛:“你這兒可有地圖?”

凌飛點點頭,走到書房一角,摸索了下,從墻上裂開的孔洞中取出一份地圖,在桌上攤開。

沈霓裳看了下,比米家藏書樓的地圖稍稍小一些,標注的地名地形卻要詳盡一些,但同她腦海中的地圖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但眼下用,卻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