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五少爺單名一個“安”,字松之。
見得簡蕙心眼中的殷殷關切,戚安只覺心腸澎湃感動莫名,自從他母親過世后,再沒有人這樣真切關心的眼神看過她,在這一刻,他在心中想,他果然沒心慕錯人。
天底下再沒比蕙心更體貼善良的女子了。
戚安心中一蕩,面色微微羞赧,含糊道:“也沒什么麻煩。我娘給我留了些東西,其中有家鋪子眼下生意也不如何,我也不是那塊經營的料,懶得費神就打算處置了。”頓了頓,又信誓旦旦保證,“真是我娘給我留的,我自個兒能做主,你放心就是。”
簡蕙心眉心倏地蹙起:“鋪子?哪家鋪子?”
“就是如意銀樓。”戚安走到窗口同她并肩而站,抬手右前方一指,面帶討好笑意絮絮叨叨,“方才我同掌柜一起過來的,已經有人看上了,今個兒約了在鋪子里,待會兒若是談好了,掌柜就會遣人過來同我說……等下拿了銀子咱們就去看馬,今兒個頭一日放馬,早些去也好挑匹可心的……”
簡蕙心順著看了下,眸光幾閃,沒有作聲。
過了盞茶時間,門外果然響起了叩門聲。
戚安喜笑顏開快步過去把門打開,一個店鋪伙計模樣的年輕男子朝他行了個禮:“少爺,談妥了。掌柜讓小的過來問下,成的話,他就帶人去辦了。”
“價錢如何?”戚安急切問。
伙計瞄了內間一眼,附耳低低說了一個數目,戚安露出喜色,正待放話,簡蕙心忽地行了過去:“松之,即便是要處置也不必急于一時。”
戚安怔楞,有些不明。
“我的意思是,今日才頭一回約見。”她微微而笑,語聲溫柔,“這畢竟不是小數目,我覺著還是多想想再做決定更好。”
“那赤血馬——”戚安猶豫。
“今日不是頭一日么?”她噙笑緩聲,“前三日賞馬,第四日才統一競價,也不急在今日。”
戚安一聽,似乎也是這個理兒:“那你同掌柜說,就說——”他看向簡蕙心。
“也不好拖太久,就后日吧。”簡蕙心含笑。
戚安轉首:“就說后日再約。”
伙計應下轉身。
伙計走后,兩人坐下閑話了幾句。
簡蕙心忽地似想起一般帶著幾分好奇道:“也不知御馬司那邊今日去的人多不多?這批馬說是品質極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不如咱們一道去看看?”戚安提議。
簡蕙心無奈搖了搖首:“我應了娘要早些回去的。再坐盞茶就得回去了。”
戚安看著她面上的惋惜之意:“那不如我先去看看,回頭再同你說?”
“也好。”簡蕙心嫣然一笑,“你先去幫我看看,若有好的,到時候同我說了,我心里也好有數。那你先去吧,我坐一下也該走了。”
戚安戀戀不舍起身,站著又說了幾句,這才轉身下樓。
靈竹過去將門掩上。
簡蕙心收起笑容看向谷秋。
谷秋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量:“是凌少爺。還有三個眼生沒見過,應該不是王都人氏。凌少爺同那三人看著挺親近。”
簡蕙心“哦”了聲,若有沉思。
兩人說話間,靈竹也支起耳朵在聽:“郡主,可是恩侯府的凌少爺?”
簡蕙心不甚在意地“嗯”了聲。
“對了,明日就是恩侯夫人壽辰,凌少爺定是回來賀壽的。”靈竹笑著朝窗口張望,好奇問,“凌少爺在哪兒呢?同誰在一塊兒啊?”
“不認識的。”谷秋道,“就方才看了眼。”
簡王府世子妃同恩侯夫人有意聯姻之事外間并無人得知,但作為還玉郡主的貼身侍女,靈竹是極清楚的。
不僅是清楚,她同谷秋還都知曉,與其他王都貴女不同,還玉郡主的親事其實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宮中的太后早就發了話,還玉郡主的親事必須要她自個兒愿意,誰也不許勉強。
自郡主滿了十三起,每年都有不少傳話來簡王府探問的,前兩年王府直接就拒了,只道“郡主年紀小,眼下不談”,一直到去年,郡主滿了十五,有稍好的人選,世子妃都會直接同郡主商討。
但郡主沒一個松口的,直到前兩月恩侯夫人托人帶了話,郡主才稍稍松口。但這個松口并非應下的意思,同王都其他的大家少爺不同,凌少爺從不喜和王都的貴女圈打過交道,靈竹雖不如谷秋更得信任,但她心里也明白。還玉郡主肯松口,除開凌少爺的家世才貌外,凌少爺不慕女色,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條。
旁人不知,她們幾個心里卻清楚,還玉郡主生性高潔自持,最是厭惡那等談話好色之徒。
可聽谷秋所言,凌少爺方才竟然同女子一道出門?
見郡主還立在窗前,靈竹眼珠轉了幾轉,湊到谷秋身側低聲問:“瞧見他們朝哪兒走了沒?”
谷秋噙笑挑眉,明知故問:“你想做什么?”
“你說做什么?”靈竹也知谷秋在調侃她,撇撇嘴低聲道,“戚五這樣兒的咱們郡主定是看不上的,這兩年能讓郡主松口的也就這一位,咱們還不得盯緊些?對了,那赤血馬的事兒是不是你同戚五說的?”
谷秋掃了眼簡蕙心的背影:“他朝我打聽,我也就隨口提了那么一句。”
“買匹赤血馬都要賣鋪子——”靈竹輕蔑一笑,“也好意思來肖想咱們郡主,真夠不識趣的。”
“靈竹,誰讓你這么說話的。”簡蕙心轉過身,面色淡淡。
靈竹倏地縮了縮脖子,訕訕笑了笑后,又撅嘴小聲嘀咕:“奴婢也沒說錯啊。戚家這樣的家世哪里能配得上郡主?何況他還是二房側室所出,王都稍微強些的貴女哪個肯同他好聲好氣說話,也就郡主您人好不嫌棄他。”
谷秋用余光看了眼簡蕙心,沒有接話。
“還說?”簡蕙心沉下臉。
靈竹不敢出聲了。
“今日說過就算,日后再讓旁人聽見,你就不必在我身邊呆了。”簡蕙心說話間朝窗外瞥了眼,提步朝外走,“還不收拾東西,走了。”
沈霓裳四人從如意銀樓出來,上了馬車按預定計劃朝另一條街的和風樓行去。
穆清挨著沈霓裳同凌飛張少寒相對而坐,四人面上都有思量。
“這事兒你們怎么看?”張少寒也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同掌柜已經談妥,后來卻突然改口,又約到后日再談。
凌飛神情也不愉,冷笑道:“恐怕是看咱們太爽快了!”
穆清蹙眉:“是不是那戚五少爺?”
“肯定是他。”凌飛哼了聲,“少寒同他說好價格,有個伙計出去了,后來那伙計回來說了句,他就改了口。那戚五多半也來了,沒準兒就在附近候著消息。”
“那怎么辦?”穆清看著三人,“后日咱們還來么?”
“來,怎么不來?”凌飛冷聲,“我倒要看看他戚五胃口有多大!”
馬車停在了和風樓門口,穆清同凌飛先下車,另一輛馬車也在門口并排停了下來,沈霓裳一探身出來就同旁邊馬車上下來的少女打了個照面。
只見這少女一身精致華服,環佩叮當,身上所飾無一凡品,不僅顏如朝霞映雪,氣質也十分高貴典雅。
沈霓裳不禁微微怔了下。
華服少女的目光從她面上一掃而過,掠過最后下車的張少寒,在穆清面上稍稍一頓,最后落到了凌飛身上。
見得這個少女出現,凌飛也愣了下。
“凌少爺?”華服少女身后一個面相稍顯活波的侍女好似意外一般低低驚喜出聲。
凌飛沒有作聲。
華服少女也似露出些意外神色,但很快娉婷秀雅地上前一步:“原來是凌少爺。”
凌飛朝她略點了下頭,轉首同三人道了句“進去吧”,就提步朝茶樓里行去。
穆清三人也都跟著進去了。
看著四人背影沒入茶樓,靈竹先是不可置信地一呆,繼而變了顏色:“郡主,凌少爺他……他這是什么意思?”
莫說兩家正在議親,就算是平常碰到,郡主都主動上前招呼了,這凌少爺他也不該這樣失禮!
非但沒有向郡主介紹身邊的同伴,連稱呼都沒稱呼一聲就走人,簡直……簡直……她跟在郡主身邊這么多年,還從未有人敢這樣對待郡主!
若換成王都的其他家的少爺,不知有多受寵若驚!
靈竹氣得話都差點沒說連貫,谷秋也微微變色,簡蕙心卻神色鎮定如常:“時候也差不多了,回府吧。”
轉身上馬車。
樓上包廂中,凌飛四人已經坐定。
“誒,方才那位是誰啊?”穆清笑問。
凌飛語氣隨意:“簡王府的郡主。”
果然是這位。
沈霓裳啞然而笑。
“還真是她。”穆清有些糾結地摸摸鼻子,“你也不引薦下。”
“引不引薦是我的事。”凌飛瞥他,“你想認親戚只管往簡王府去,沒人攔著你。”
凌飛的說話不客氣,穆清卻也沒生氣,只微微認真地擔憂:“其他倒沒什么,不過聽說外祖母好似很喜歡她。”
凌飛看著他眼中的真切,面色稍霽,垂了下眸,語氣淡淡道:“再喜歡又如何,我又沒打算眼下定親。”
這話也不算意外,從早前凌飛的態度就能看出,對于這門親事,他并未有多少上心。
穆清雖說同簡王府有親,但于他而言,反倒是覺著同凌飛更親近,方才所言,也更多是為凌飛著想。
既然凌飛心中有數,他也就不多說了。
“你們說,那掌柜突然改主意會不會同這位郡主有關?”張少寒驀地出聲。
三人齊齊朝他看去。
張少寒道:“戚五少爺賣鋪子是為這位郡主,方才咱們又這樣湊巧碰在一塊下車。我剛剛在窗口看了,她并未同人有約,同凌飛打了招呼后就直接上車走了。我總覺著這其中有些巧。”
凌飛蹙了下眉。
沈霓裳也覺著這位還玉郡主出現得有些太巧,聽張少寒這樣一分析,似乎不無聯系,看了眼凌飛:“無論有沒有關系,后日再看吧。”
張少寒點點頭:“也不定非要他這家,明日咱們再出來看看。”
“明日我娘過壽,你們都一道來。”凌飛出聲。
張少寒微微一愣,同沈霓裳對望了眼。
恩侯夫人過壽,去的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家,穆清自然是有資格去的,但沒想到凌飛連他們二人也一道邀請。
張少寒有些躊躇。
“一道去吧。”穆清也道。
兩人只好頷首應下。
凌飛面色松緩下來,看著沈霓裳問:“會騎馬么?”
沈霓裳怔了下,搖首。
凌飛看向穆清:“她不會騎馬,到時候怎么走?這兒到茂國上千里,再往南就更遠,你們莫非打算坐馬車去?”
沈霓裳這才明白凌飛的意思,看著穆清張少寒兩人看過來的視線:“沒事兒,可以學。”
凌飛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她,又道:“這事兒可不是那么好辦,你們莫要想得太容易。沒有陛下的首肯,你們拿不了通關文書。眼下這樣的局勢,即便是為了太后,陛下也不會輕易松口讓你們去。”
穆清緘默片刻,低低道:“總會有法子的。”
凌飛也就是給他提個醒,點點頭:“還有馬的問題。”看了眼沈霓裳,“先不說會不會騎,茂國沒有咱們的驛站,不能換馬。走這樣的遠路,最好是騎赤血馬,若是真打算去,這幾日就得去御馬司看看,渭國剛送了十匹過來,今兒個才放出,,兩日后競價。”
“御馬司在放赤血馬?”張少寒一怔。
“今日正好頭一日。”凌飛頷首。
“倒是難得。”張少寒了然,看向穆清略有些遲疑:“要去么?”
穆清沒有立時作聲。
沈霓裳見這三人神情,顯然有些她不知曉的內情:“怎么了?這赤血馬有什么說法么?”
“七國中最好的馬種一日腳程也不過四百里,且最多跑四個時辰就得換馬。”凌飛開口,“唯有渭國赤血馬可晝夜不歇,最上等的赤血馬能連續跑三個晝夜,一日最高腳程可達八百里。若是出遠門,此馬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