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一百九十章 并肩聯袂

凌飛穆清二人抵達米家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前去別院傳信的乃是米家大管家的孫子,進了米家后,年逾七十的大管家已在門房垂手候著,見得兩人出現,大管家不卑不亢地朝凌飛行了一禮就朝穆清望去。

“這位是?”大管家問。

“在下穆清。”穆清拱手作了一禮。

大管家老眼精光一閃,似是知曉了穆清的身份,也沒多言:“兩位請,家主已在廳中等候。”

說罷,轉身先行。

凌飛同穆清對視一眼,皆覺出此行恐怕是來者不善,未多言,并肩而行。

大管家帶著兩人一路行了一炷香時間,到了東面的一處院子,暮色四合中,只見四周翠竹幽幽,一路行來最近的一處院子都離了老遠。

這處院落應是米君行獨居之處。

大管家推開門,院中并不見下人身影,抬首望去,整座院落籠罩在沉沉暮色中,除了廳中亮起一盞燈火外,連廊下都不見半絲光亮,讓人一進來便覺壓抑莫名。

大管家在門檻外恭聲稟報:“家主,凌少爺穆少爺到訪。”

“進來。”一道威嚴低沉的男聲響起。

大管家讓開身形,穆清同凌飛對視一眼,一起邁了進去。

廳中只米君行一人,負手背對兩人站在堂首,似在抬首望著中堂之上的那副松鶴延年圖。

穆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米家家主,只見他身形并不高大,穿著一身深灰長衫,從其矍鑠的背影看去,還真不大像是七十有七的高齡。

“凌飛(穆清)見過家主。”兩人交換了一個視線,一起行了個禮。

米君行身形不動,須臾之后,在兩人又對視了一眼后,他緩緩轉身,露出了一張蒼老之極的面容:“老夫不記得有請穆少爺前來做客。”

不說穆清,就連凌飛也微微驚了一下。

數年前,他曾見過這位米家家主,當時看起來比實際年紀約莫要小十來歲。習武之人練到一定程度,身體的衰老比常人減緩不少,故而大多到了暮年,除非是臨近油盡燈枯,否則都不會太過顯老。

不過數年不見,這位米家家主竟然老成這般,凌飛暗自心驚。

米君行這樣的說話口吻,顯然是對穆清的身份了如指掌。

更有可能的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對凌飛最近的活動以及身邊的人,有所調查。

穆清這樣的身份,自然不會錯過。

穆清面上的訝異一閃而過,如今的他已非原先那個什么都擺在臉上的單純少年,垂下眸光,他語聲恭敬道:“晚輩同子洵乃是好友,今日聽聞家主相邀,便厚顏相陪,還望家主莫怪晚輩失了禮數。”

一番話說得有禮有節,態度也恰到好處的恭敬,凌飛暗暗斜眼瞟了眼正坐一本正經狀的穆清,唇角微翹。

“禮數?”米君行倏地冷笑,抬起下頜,冷厲眼神從凌飛身上自上而下審視,“現在的晚輩還知道何為禮數?”

說罷,又是一聲冷哼!

凌飛聞言蹙眉便抬首欲言,穆清忙上前半步搶先開口道:“家主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見穆清搶在前頭,凌飛也就不說話了,只是一張俊臉上的不悅之色卻是極為明顯。

米君行緩緩走出兩步,就在穆清以為他要說話時,下一瞬,他卻忽地騰身暴起,整個人躍到半空,右手五指成虎爪狀朝凌飛肩頭凌厲抓去!

“子洵小心!”

穆清大喝一聲,也趕緊飛身而起,一掌朝米君行肩頭攻去,但米君行浸淫武道七十年,功力早已突破八層,又其實穆清眼下的這點內力所能撼動的!

面對穆清的攻擊,只見米君行竟然不閃不避,似乎拼著受穆清一掌,也要將凌飛拿下,好在凌飛反應也夠快,在米君行虎爪即將抓在他肩頭那一剎那,他腳下步法接連幾轉,整個人在最后一瞬間,險之又險地脫出了米君行這一勢在必得的一抓!

而穆清的一掌也正正擊在米君行的肩頭,卻如同打在銅墻鐵壁上一般,被米君行的內力反震得胸口氣血翻涌。

穆清一擊落地,運了口氣方才將氣息調勻,沒敢更多的調息,立時喝問:“家主這是何意?”

“黃口小兒!”

只聽米君行冷冽一笑,雙手成爪,一個虎步就到了兩人中間,迅雷不及掩耳間,還沒見他如何動作,兩道殘影掠過,只聽“啪啪”兩聲,連著兩聲悶哼起,穆清同凌飛就被他一人一掌擊中胸口!

兩人的唇邊皆沁出些許血絲,踉蹌著連退數步。

只聽米君行輕蔑一笑,又是同早前一模一樣的一抓卻更加氣勢凜人朝凌飛肩頭抓去!

穆清見他五指若鐵鉤,顯然是運足了內力,不說凌飛被他這一抓抓住了肩頭是否會被洞穿,但苦頭必是不會少吃,穆清心下一急,也顧不得許多,先朝凌飛使了個眼色后,內力遂全速運轉,將全身所有功力都運在左掌之上,腳下云蹤步運到極致,而凌飛顯然也明白了穆清之意,米君行打他那一掌比打在穆清身上的力道要重幾分,而此刻,他也看出米君行是想刻意拿下他,就算沒有拿下發落之意,但下馬威之意圖卻是昭然若揭!

凌飛素來心高氣傲,如何能受這個,何況,明日就是論武會,他即便沒有奪魁的想法,但也不愿意在論武會上丟臉,若是肩頭受傷,他明日上場必將受影響。

此刻雖說他胸口痛楚不輕,身形的靈活性受到影響,但腳下卻是不受影響的。只見他接到穆清目光示意后,腳下步法也跟著倏地一變,正好將米君行的攻擊方向稍稍引得偏了一分,而這一分,正好讓米君行在抓到他肩頭之前先迎上了穆清的左掌!

穆清一掌狠狠地擊在了米君行的右小臂之上,米君行手臂一顫,動作便是一頓,而就在這一頓間,穆清一把拉過凌飛,飛快退出了數步遠。

穆清站在凌飛身前,沉聲一字一頓質問:“家主這是想與穆家凌家為敵?”

米君行緩緩站直身體,目光在自己右手小臂處落了下,眼底微不可見地飛快閃過一抹異色,這一次,他打量的目光落在的穆清身上,神情莫測地端量了片刻后,忽地傲然輕哼一聲,轉身走到堂首坐下。

若無其事地坐下,端起茶盞抿了口,他余光瞟向兩人:“坐!”

穆清仔細看其神色,確定對方沒有再動手的意思,這才轉首看向凌飛,眼神詢問,凌飛輕輕回了個眼色,示意傷勢并無大礙,穆清這才放心,兩人遂在旁邊落座。

“天色不早,我看家主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凌飛默默運功調息了下,看著米君行冷聲道。

長到十八歲,凌飛無論在府中還是宮中,皆備受寵愛,還從未吃過這樣大的一個虧。

來之前,他也有過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米君行竟然會不顧臉面輩分親自出手,好在穆清執意跟著來了,看米君行方才的聲勢,是真正想讓他吃些苦頭的。

吃苦頭凌飛其實并不懼,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丟顏面。

此時此刻,他大概也猜出了米君行的打算。

制住他之后,要么是讓他認錯,即便他不認錯,那他這個恩侯府繼承人的臉面也丟定了。

甚至明日論武會,他還得繼續丟臉。

以他的個性,即便是米君行仗著功力深厚倚老欺小,他也不可能將事情真相宣揚出去。

凌飛眼下的心情不痛快之極,自然不會有好聲好氣。

而他也看出,米君行動了一次手,應該不會再動手,否則也太失身份。

“口氣還不小!”米君行雖未發作,但面色也陰沉之極,“便是凌楨在老夫跟前也不敢如此說話,真當老夫不敢拿你如何?”

穆清朝凌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凌飛嘴角不屑撇了下,終究還是沒做聲,穆清起身朝米君行拱手行禮:“方才晚輩多有冒犯,不過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家主要朝子洵動手,為何不先說明緣由?興許這其中有何誤會也說不定。”

“穆東恒的兒子——”米君行陰鷙的面上露出一絲皮笑肉不笑,“沒想到穆東恒倒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可惜就是蠢了些。那些渾水能淌那些渾水不能淌,穆東恒可是個最識實務不過的,竟然沒將這本事教給你?明知老夫今日尋他來是何事,你也敢插手進來?多了一個穆家,真當老夫會怕?”

穆清看著米君行嘆口氣,放下雙手,眉宇間幾分懇切:“此事晚輩還真稱不上插手,原本就有晚輩一份。家主所生氣的無非是怪晚輩們不知分寸,查探了些不該查探的消息,可此事也并非晚輩刻意為之。”

凌飛眸光一閃,深深看了穆清一眼。

“不是刻意為之?”米君行冷笑連連,瞇起眼望著凌飛,蒼老的面容上皺紋幾乎將雙眼蓋住,但卻不掩眼中精光,“簡王府如今同凌家正在議親,凌少爺卻私下打探我米家子嗣一事,敢說不是刻意?”

凌飛聞言一怔,明白過來后,心里霎時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怒氣。

他打聽米家之事本是受簡蕙心威脅,可在米君行這里卻被當成了他對簡蕙心的血統有所擔憂,擔心其遺傳了米家難有子嗣的血統,故而才對米家進行打探。

穆清先還沒聽明白,直到見得凌飛面上的怪異神情,才想明白米君行話中之意,也同樣是無語。

“家主還真是想錯了。”凌飛哪里還忍得,譏誚勾唇一笑,“我若喜歡一個女子,哪怕她不能生養又如何?我凌飛還做不出這等蠅營狗茍之事。查米家的事,在下正是受簡王府郡主之托。正是郡主擔憂兩位舅舅膝下無人,一定要在下查清此事,否則凌飛即便再無聊,也不會閑得功夫去管人家生不生兒子。”

“好大的口氣——”米君行不怒反笑,“就憑你這目無尊長言行無狀毫無教養之人還想娶老夫的外孫女,豎子休想,老夫是絕不會同意的!”

穆清瞄了神色更加怪異地凌飛一眼,無聲咳了咳,垂眸掩去眼中古怪笑意。

凌飛低低輕笑:“……在下也正是此意。”

米君行驀地噎住。

“啟稟家主,郡主求見。”

大管家在門口稟報。

“請郡主進來。”米君行沉著臉。

簡蕙心蓮步款款而入,盈盈福身:“外祖父。”

米君行沒有立時作聲,只眉目陰鷙地望著凌飛,唇抿成一條直線。

“郡主來得正好。”凌飛起身懶懶而笑:“家主對在下多有誤會,還請郡主替在下分說一二。”

米君行眉宇間神色愈發陰郁幾分。

穆清生怕場面又鬧得不可開交,也站出一步看著簡蕙心同米君行,道:“子洵受了郡主之托,確實出手查了些許,但多數還是根據郡主所言。而后我等也覺此舉不妥,故而已經收手。子洵早上已經托人給郡主帶信,說明此事另有他法可解決。郡主可證此事真假,家主一問便知。”

“蕙心?”米君行抬眼朝簡蕙心望去。

簡蕙心儀態端方地朝穆清和凌飛二人方向略略斂容一福身:“此事確是蕙心處置不當,給穆表哥和凌少爺添麻煩了。”

凌飛神情憊懶,穆清聞言倒是心下一松。

簡蕙心說完,走到堂中跪下:“外祖父,此事是蕙心錯了。”

米君行定定看著簡蕙心,神情不辨喜怒:“是你讓他查的?”

簡蕙心咬咬唇,被米君行看得眼圈紅了紅,強忍住低聲道:“是。”

“為何讓外人插手府中之事?”米君行沉聲問。

簡蕙心沒有作聲,只俯身拜倒:“是蕙心錯了。”

她了解米君行的性格,這種時候愈是辯解便愈是會讓米君行多想,只有誠懇認錯,米君行反倒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而且,她相信,凌飛兩人在她來之前,應該已經把該說的話已經說了。

凌飛拒婚,她本是受欺負的一方,她越是什么都不說,覓君心反而會替她多出幾分氣。

果然,米君行只頓了片刻:“地上寒涼,起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