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夫人要一直陪著我,我不能沒有夫人。”沈霓裳垂首低低聲,“若是沒有夫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夫人要陪著我,夫人不許離開。”
看著沈霓裳眉眼低垂倔強,肩臂單薄瘦削的模樣,司夫人的心軟成一灘水,又酸又甜,再想繼續開導下去也說不下去了,她明白,此刻沈霓裳面上有多少倔強執拗,心底便有多少脆弱無助。
“嗯,陪著你。”司夫人輕輕柔柔許諾,“一直陪著你。”
孔祥一路跟著穆清回到別院。
穆清默默進屋。
孔祥在門外駐足片刻,還是跟了進去。
這個時候,孔祥有些想念小扇子了,那小子嘴滑腦子活,也會說話,他真的不知怎么說話會好些。
男女之情他不懂,穆清的心思他是清楚,但眼下這模樣好似又不只那么回事。
穆清進門便默然背門而立,孔祥無聲息地站在身后。
兩人都高大,成一條直線一前一后佇立,看著有些怪異,但此際穆清身上散發的落寞悲傷是那般明顯,彌漫了整個空間,便是讓人想笑也覺著笑不出。
三分落寞,三分悲傷,其他的盡皆茫然。
良久之后,孔祥無聲行出,不多時提回兩大壺酒。
“主子,喝酒。”孔祥將酒壺酒盞放在桌上。
穆清轉身,茫然的目光在桌上一落,眸光動了動:“好。”
兩人無聲落座,各取一壺酒,各拿一個杯盞。
也沒有下酒菜,就這般靜悄悄對飲起來。
緘默無言低接連喝了好幾盞。
穆清開口問:“上回讓你回家,怎沒在家中歇一晚?”
之前回王都許久,因著一直有事也沒給孔祥放假探親,而后空閑下來,穆清便發話讓孔祥回家看看,反正無事,多呆幾日也可。
孔祥跟了他十年,回家探親的時間屈指可數。
沒想到孔祥只回了不到半日便歸來了。
穆清的話問出,孔祥卻未立時作答。
穆清問得本隨意,見孔祥神情不對,便抬眼看來。
“我娘不行了。”半晌,孔祥忽地開口。
穆清一驚:“那……你還不趕緊回家?”
孔祥淡淡搖了下首:“不用。她不見我。”
穆清蹙眉:“為何?”
對于孔祥的家事,穆清也是知曉幾分的。
孔祥的父親是長公主在宮中時的侍衛長,比長公主大十歲,幾乎是看著長公主長大成人。
故而太后才挑中孔祥,也有這其中因素。
至于孔祥的娘,穆清就不是太清楚了。
這回他進宮,曾見一著侍衛服侍的高大男子遠遠經過,方嬤嬤道,那便是孔祥的父親。
穆清問他如今在何處當值,方嬤嬤道,還是在長公主寢宮做侍衛長,長公主雖是出嫁二十余年,但寢宮一直保留。
太后也曾想調他去別處,但他沒應,只道年紀大了,就不用動地方了。
穆清在心里是敬重這位孔侍衛長的。
但此時孔祥的話卻讓穆清有些不解,哪兒有母親都快死了,還不肯見兒子的?
穆清疑惑看著孔祥,孔祥的沉默讓穆清心里頭覺著有些不對勁。
“我娘進佛堂二十年,她不愿見人。”孔祥終于出聲,語氣卻淺淡,“這二十年,我見她不過三五回。”
“為何?”穆清還是不明白。
“因為”孔祥抬眼,眼中情緒不辨,“我爹心里有人,那個人不是我娘。”
穆清驚異。
孔祥說完垂眸,端起酒盞仰首而盡。
穆清不好再問下去了。
怔楞須臾,他低聲歉意道:“對不住,我不知……我不該問的。”
“無事。”孔祥神色尋常。
已經過去太久了。
不是沒有過怨恨,但年歲漸長,見得多了,知曉得多了,便知有些事誰也無錯。
錯的只是命。
穆清是個好主子。
他爹還是沒有給他選錯。
穆清自嘲般笑了笑:“我總是蠢,說不來話,也看不清事。”
“主子還喜歡沈姑娘么?”孔祥忽問。
穆清唇邊笑意緩緩斂起:“……我還能喜歡么?”
低低聲,似問孔祥,又似自問。
孔祥卻聽不明白了:“主子可是因為容先生?”
孔祥這一問又讓穆清想起了昨夜同容蘇的對話,于是怔怔然:“……不是。”
若容蘇還活著,若他們兩情相悅,他便是再心痛不忍,也會退后祝福。
可若是他們不能成,他卻是不能放手的。
孔祥問他“還喜歡么”?
怎能不喜歡?
他喜歡得心痛了。
看著她那般難過傷心,他渾身上下連發絲都覺得痛……
就好像有萬千鋼針無形有質扎進心底,痛得他想拔出,卻偏偏尋不出。
容蘇讓他連著他那份一起好好待她,守著她,其實沒有關系,他的這份心悅早也尋不到盡頭,便是沒有容蘇這句,也早已無邊無際。
霓裳喜歡容蘇也沒有關系。
因為他這份喜歡原本便是他自己的事,若是霓裳覺著同他人一起比同他一起更快活,即便再難受,他也不會覺得這份喜歡不值得。
因為沒有霓裳,便沒有如今的穆清。
活了兩世,再沒有比如今活得更明白的時候了。
可是……
容蘇的死讓他害怕了。
他記得,上一世太后便是薨逝在這個月,他也清楚的記得,他自個兒是死在九月初一。
近在眼前,就在下個月的頭一日。
假若天道真有一去一回……
他不敢想。
穆清五指收攏,將酒盞握得微微作響。
“主子?”孔祥怔楞。
穆清驀地松開手指,勉力笑了笑:“無事。來,喝酒!再去拿酒,今日無醉不歸。”
翌日起來,司夫人便點了妙真二丫兩人隨行,妙紅撅著嘴不依,司夫人點點她額頭。
“在家好好收拾東西,你這性子也該治治了,姑娘家家的老坐不住是個什么事兒。”司夫人說完便朝沈霓裳頷首:“崩理她,走吧。”
玉春也想去,可早前犯了大錯,司夫人雖是沒說,玉春心里還是有幾分怯怯地。
沈霓裳看了一眼對面廂房中一直知趣未出門的沈秋蓮,跟著司夫人出院子上了馬車。
司夫人看中的宅子在城南稍稍偏西的位置,離南門宅子只有一箭之距。
經過南門宅子時,沈霓裳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司夫人納入眼底,沒有說話。
宅子不大,一共三進,但勝在格局合理,庭院雅致,前后皆有花園,后花園略大些,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
幾對鴛鴦在池中游走,不時交頭接耳,互相梳理羽毛。
看上去倒讓人覺出幾分安寧美好。
“喜歡么?”司夫人問。
沈霓裳頷首:“喜歡。”
她其實沒多大注意,腦海中還充斥了沈慕衡提及的那幕后人的種種猜測。
昨夜情緒不穩,思維也沒法清晰完整。
但過了一夜,許多可能性便涌上心頭。
她自個兒無甚可怕的,但身邊還有這么多無辜之人,她必須要負責。
容蘇的事情,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司夫人也看出她心不在焉,想了想,轉頭對二丫道:“陪你家小姐出去走走。城隍街那邊開了幾家新點心鋪子,聽說是南邊來的。若是不錯便帶些回來。”
二丫點頭。
“去走走吧。”司夫人又看向沈霓裳,“待會兒這邊工頭要過來,有些改動,一時半會兒忙不完。”
宅子雖大體滿意,但也有些改動,還要翻新一下,住著才舒坦。
沈霓裳心中明白。
無論是讓她出門去買點心,還是今日拉著她出來看宅子,都是司夫人的一片心意。
沈霓裳遂應下,領著二丫出門。
主仆二人一路閑走,也沒什么目的,只朝著城隍街的方向,隨意停停走走。
“沈霓裳,你給站著!”
一道尖利狠狠地語聲驀地從身后傳來。
沈霓裳轉身,身后十步遠,沈如彤正憤恨狠狠地看著她。
大夫人不在,只有雅枝雅芳兩個丫鬟跟在沈如彤身后。
兩個丫鬟手里都拎了些東西,紅紙包住匣子,像是首飾模樣。
“有事?”沈霓裳沒心情理會,面色也冷得很。
眼下她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大房的人。
雅枝騰出手拉了下沈如彤,似是不讓她生事,沈如彤一把甩開,“蹬蹬”幾步上前,全然不顧周遭路人的側目。
“你們母女還要不要臉?”沈如彤氣狠狠走到沈霓裳跟前,“大哥才出事,你們就趕緊撇清,生怕沈家連累!沈家養了你們十幾年,倒是養出了一對白眼狼!”
“大小姐,有病得吃藥。”沈霓裳淡淡看她一眼,轉身欲走。
“你敢走?”
沈如彤一把抓住沈霓裳,另一手就朝沈霓裳面上揮了過去。
才揮到半空便被二丫單手捉住,二丫手瘦小,并不能完全握滿沈如彤的手腕,但即便是這樣,沈如彤也感覺二丫的手指如同鋼構一般鉗住她,不但掙脫不得還捏她的骨頭生疼!
沈如彤長這么大何時受過這般的皮肉之苦,一時間便縮著脖子“哎喲”痛呼起來。
二丫那黑亮的大得出奇的瞳仁了無情緒的盯著沈如彤,沈如彤一觸之下不禁生出莫名寒意。
沈霓裳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周遭行人,又瞥了一眼站在沈如彤身后一臉知情為難狀的雅枝,視線放回沈如彤面上:“我們母女在沈家十幾年能花多少銀子?二十一萬兩夠養多少年,夠用幾輩子,大小姐不妨算算清楚?”
說罷轉身又頓住,再度轉身,眸色清冷:“另外,大小姐若是覺著嫁妝被克扣了的話,不妨直接問問大夫人,可同我們母女有關?這回便算了,下回大小姐若這般不明不白的來找事兒,我可就不會這般好說話了。”
沈霓裳抬步離去。
二丫這才放開沈如彤的手,追了上去。
沈如彤愣愣轉首:“雅枝?”
雅枝雅芳皆低下頭去。
二丫追上沈霓裳,低聲問:“小姐,大小姐怎么自個兒出來買嫁妝了?”
沈如彤的婚事定在八月十三。
按理,應是銀樓將首飾送上門去供挑選。但沈家這樣的并非固定客戶,若要上門便要預付部分定金。但看沈如彤方才的模樣,卻是自個兒去銀樓挑選的。
“沈家應該出事了。”沈霓裳語氣淡然,“多半同沈慕衡有關。”
沈慕衡是個狠人,早前凌飛說他前幾日去過鋪子,沈霓裳當時也沒多想,眼下看來,多半同銀錢有關了。
沈霓裳無聲一笑。
龍生龍,鳳生鳳。
有時候也是有道理的。
愛錢如命的沈重山,生出沈慕衡這樣一個兒子,也不出奇。
“沈姑娘請留步。”
又是一道女聲從身后傳來,卻是陌生。
二丫先一步回頭,之間一個秀麗丫鬟行了過來,神情恭謹地一福身:“沈姑娘,我家少奶奶想請沈姑娘過去一見。”
沈霓裳轉身未說話。
這個丫鬟二丫不識得,她卻有幾分印象。
十里鋪米家二少奶奶身邊的人。
“你們少奶奶是誰?”二丫神情幾分戒備。
秀麗丫鬟再一福身,禮數十分周到謙卑:“奴婢懷薇。我家二少奶奶同沈姑娘曾有一面之緣。兩月前,沈姑娘曾在我家二少奶奶的綢緞鋪買過料子。”
二丫記起來了,轉頭看沈霓裳。
米家二少奶奶要見她?
沈霓裳沉吟片刻,點頭應允。
懷薇一笑,恭敬引路。
路不遠,抬首便能看到。
原來方才那外米家二少奶奶便在街旁的茶樓二樓,正對著下方街道。
這位二少奶奶,應該是看見方才沈霓裳同沈如彤的那番糾扯了。
“少奶奶,沈姑娘到了。”
懷薇在門前稟報。
正佇立窗前的史紅衣今日當真穿了一身紅衣,聽得懷薇稟報,她含笑轉過身:“沈姑娘。”
一見得史紅衣,沈霓裳不覺一怔!
對十里鋪米家的人,除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少爺米厚邦,只見了寥寥兩三回,其他常駐的人口,她可謂十分熟悉。
真要說起來,她在米家藏呆的日子比她在沈家多得多。
這位二少奶奶,見過的次數也不在少數。
她記得上回在綢緞鋪見面時,她雖氣色不好,但蘋果臉的臉型還是在的。
可此刻,眼前的這個二少奶奶卻是整個人似乎都縮水了一大圈。
嬌俏的蘋果臉已經完全尋不出蹤跡,臉色極白,下頜更是尖成的瓜子臉。
只那雙圓圓的眼睛未曾變化,此刻看著沈霓裳,眼中光芒怪異,似有些說不出的湛然驚亮!
沈霓裳心中怪異頓生。
七七的話:感謝親們的
和打賞很抱歉,番外虐到大家了容蘇這個人物在文文成形的時候就存在,也一開始七七這個后媽就注定了他的結局。我知道有些親們喜歡看男女主一直都從一而終。但霓裳的心理年齡和實際年齡注定她動心的對象必定是容蘇這樣的男子。而且她前世的環境,身邊多為男子,但無論李成功還是師兄們都是那種熱鬧跳脫的性格,所以她本能得被容蘇這樣淡泊干凈安靜從容的男子吸引。為何要寫這么一個人物在霓裳的生命歷程中?因為七七覺得真實的愛情就是這樣。最后陪我們走到最后的很有可能不是第一個心動的對象一生只愛一個男人,一生只和一個男人睡一張床……七七年輕時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那時覺得對方便是世界存在的意義但很多時候,懵懂的心動并不成熟,所以會受傷,會痛哭,會學會放棄當然七七愛霓裳,沒有給她一份一開始就能圓滿的愛情,但給了她這樣一個容蘇……心悅過的人,值得這份心悅。這也是一種圓滿吧只是我確實對不起容蘇木木很好,但如果現在的霓裳就愛上木木的話,那就完全不符合這個人設了……七七尋求的是真實,因為只有真實最動人再ps:最后再次感謝俺家被虐得憋悶難受還給七七打賞和氏璧的豆豆倒盟和傍月而生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