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

第三百一十三章何是己心?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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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遠之從府門前大步流星而近。筆Ω趣Ω閣

黑甲將領一抬手,眾黑甲軍倏地讓開一條通道。

“少爺!”

黑甲將領斂容行禮。

白遠之朝他淡淡點了下頭,轉朝穆清看來。

穆清又將扈嬤嬤抱緊了些,眸色深幽地同白遠之對望。

自上次一別,兩人已有數月不見。

再見卻恍若隔世,身份判若云泥。

白遠之,此際應是穆遠之了。

思及此,穆清深幽的眸光顫了一絲,轉瞬這一絲顫動便消失,眸色沉寂卻剛毅地定定看住他,唇線依然抿緊。

“清弟——”

良久之后,穆遠之一聲低低,面上神情確是復雜難辨。

十日之間,天翻地覆。

全然措手不及茫然不知為何的,除了一個穆清,還有一個他這個一夕之間變成大將軍真正嫡子的“民間遺珠”。

穆遠之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可公堂之上滴血驗親,卻是真真切切證明了他的身份血脈。

他不是義子。

而是云州大將軍穆東恒同大長公主的嫡長子。

皇室血脈,嫡出長子,血脈尊貴,真正的天之驕子,皇親貴胄!

可這滔天尊貴的身份真正出現在眼前,穆遠之卻是數日都未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是真的。

穆清是假的。

一時間,穆遠之難辨滋味。

此際,兩兄弟再度碰面,心中卻只如隔世。

望著穆清那精致完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孔,穆遠之心中的那似不確定又浮現出來。

這是真的么?

他們二人的身份真的混淆了么?

穆清占據了他原本該有的一切,他應該是恨他的。

可是真正面對這一刻,往昔那一幕幕如跑馬燈浮現腦海。

從小就愛粘著他玩兒的穆清,粉雕玉琢的一個小肉團兒,總是很乖巧,也很聽話……

從不在他跟前擺嫡子的架子,有什么好東西都念著他,要同他一道分享的穆清……

知曉他要進階,到處去為他尋楠的穆清……

再望著眼前這個一臉倦色濕透,臉色慘白,眼中布滿血絲,卻神情堅決地將扈嬤嬤抱在懷中護住的穆清,穆遠之眼中驀地濕潤一瞬。

一瞬間,穆遠之定下決心。

他深沉吸口氣,朝穆清神色堅定地伸出手:“扈嬤嬤你帶不走,交給我,我應你,一定請大夫看診。”

穆清神情戒備退后半步,只將扈嬤嬤抱得更緊。

周遭兵士冷凝肅然地將兵刃驀地抬高幾寸!

“清弟,信我!”

穆遠之眼底掠過一絲焦急,直直凝視穆清,眼底無言催促。

相伴兩世,穆清看懂了穆遠之眼中的含義。

穆遠之的確語出真心。

瞥了一眼周遭甲胄森嚴的黑甲軍,穆清知曉穆遠之說的實話。

他沒有辦法將扈嬤嬤帶走。

胳膊上力度傳來,穆清低頭朝懷中的扈嬤嬤看去,扈嬤嬤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語聲低微:“……長生乖……聽大少爺的……”

“嬤嬤……”

穆清眼眶再度濕潤。

穆遠之上前一步,見穆清未有抗拒便將扈嬤嬤接了過來,傾身交錯之際,穆遠之聲若蚊蠅,低低急入耳。

“清弟信大哥一句,走!越遠越好!”

一息交錯,穆遠之抱住扈嬤嬤退后幾步,神情肅穆朗聲:“明日辰時,府衙相侯!”

說罷,便側面冷聲看向那些黑甲兵士:“都讓開!”

“少爺不可,將軍他——”

黑甲將領邁步上前,沉面蹙眉出聲攔阻。

“休得多言!這是父親的命令!難不成了我會矯令胡言么?”

穆遠之不待他說完,便冷厲開口打斷,又轉看向眾兵士:“還不讓開!”

黑甲將領皺了下眉頭,不出聲了。

眾兵士看了一眼,默默讓開一條道路。

穆清提著秋水刀行出十余步,出了包圍圈,驀地轉身朝穆遠之懷中的扈嬤嬤望去——

扈嬤嬤干涸枯瘦的嘴唇不住微微甕動,那唇形只無聲重復一字:“……走……走……”

穆清倏地閉眼,轉身快走幾步,然后幾個縱身,頎長挺拔的身形兔起鷂落,很快便消失在了濃重如墨得猶如遮天蔽日的漫天雨簾中!

見得穆清身影消失不見,穆遠之輕輕吁氣,抱著扈嬤嬤朝內行。

黑甲將領下頜微微一抬,一個兵士上前伸手欲接。

“少爺還要去向將軍復命吧。”

黑甲將領不動聲色。

穆遠之只得將人交給兵士:“好好送回牢房,稍后我遣大夫過去。”

兵士覷了眼將領面色,將人接過,送往府中地牢。

黑家將領轉身大步,一干黑甲軍也齊齊離去。

穆遠之在原地站了須臾,提步回了內院。

書房中,穆冬恒正在批示軍文。

見得穆遠之買入,抬起:“人呢?”

這一問顯不是問扈嬤嬤。

穆遠之垂低聲:“……他明日會到府衙。”

“混賬!”

穆冬恒抓起筆筒就砸了過去,穆遠之不敢避讓,筆筒擦著耳側飛過,“嘩啦”一聲落在地面!

“誰給你膽子把人放走的!”穆冬恒疾言厲色,怒不可遏,“真以為如今正了身份,你便可越俎代庖,替你老子做主了?”

穆遠之眉眼低垂,低頭不動。

穆冬恒原本就不茍言笑。

這十日來,脾性更是喜怒無常,變化極大。

從“義子”變為“親子”,讓穆遠之無所適從的,除開身份的陡然轉變外,還有穆冬恒這越來越讓人無可捉摸的脾性。

穆遠之的默然順從讓穆冬恒滯住一瞬,面色的暴怒之色慢慢消散,垂目冷聲訓誡:“你記住,我穆冬恒之子斷不能是那等輕重不分的心慈手軟之輩!你母親的萬戶食邑,你當繼承一半,我這大將軍府也必將交到你手中!婦人之仁,如何御下?出去!”

穆遠之行了一禮,默然退下。

轉身之際,卻是幾分茫然無措。

五千戶食邑,大將軍府……

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這一切會交到他手中。

這些明明不都該是穆清的么?

穆遠之只覺不真實。

如今這滔天富貴從穆清身上落到了他身上,而穆冬恒原本對待穆清的疾言厲色,也似乎隨著這一切,轉到了他頭上。

之前十幾年來,穆冬恒所有的疾言厲色,還不及這短短數日間的一半。

父子間的親情溫馨并未因血脈的驗證而愈見親近,反倒因為穆冬恒愈加嚴厲的要求和時時刻刻不假辭色的訓誡,隔出了一條無形鴻溝。

穆遠之心中悲喜難辨。

見得穆遠之的腳步聲遠去,穆冬恒本緩和了幾分臉色又漸漸冷凝,踱步到案前,方正的面容上漸漸凝聚風暴,下一瞬,他忽地一掌將桌案上的卷宗物品齊齊掃落!

“主子——”

躲在暗處的暗一終于忍不下,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單腿跪在穆冬恒身側:“主子請息怒!”

“你說她知情不知情?”穆冬恒猛然轉身,面上已是鐵青震怒,“她是不是也同那老婆子一道騙了我?用一個賤奴之子來哄騙于我?你說,她知曉還是不知曉!”

暗一緩緩抬臉,眉心蹙起,卻是無法回答。

“十八年!她竟然騙了我十八年!”穆冬恒一腳將腳下的赤金鎮紙踢開,勃怒之下不自覺用上幾分內力,鎮紙猛地撞到墻上,墻面驟然撞擊之下,裂紋若蛛網般蔓延!

一聲巨響后,屋中寂靜。

只余一道粗重的呼吸聲,顯示出主人的怒火滔天!

“將軍請息怒。”暗一遲疑一瞬,低聲道:“扈嬤嬤說公主并不知情。”

“她說你便信了?這賤人狗膽包天,若非拿住她要害,你當她會承認?”穆冬恒恨恨咬牙,一掌拍在案上,指印立時宛然清晰,“——騙我?將我當三歲稚子!李茹香……你騙我至此!”

穆冬恒咬牙切齒。

暗一仍覺扈嬤嬤所言是真。

眼前浮現出那明眸善睞的一張美麗容顏,分明出身高貴,卻從未一絲一毫馭氣指使之態,每每皆是巧笑倩兮,語聲清脆柔和,望著將軍時,那雙秋水雙眸中便是滿滿的歡喜欽慕。

這樣的一個女子,怎會做出魚目混珠混淆將軍血脈之事?

暗一不能信。

穆冬恒的怒火史無前例,若是要論,也只有二十年前那一次可堪相比。

跟了穆冬恒多年,那一回,暗一是真正見識了穆冬恒的盛怒。

可那一次卻是不同。

那位白若環白夫人確實死得凄慘。

可是這一回,暗一卻有些迷惑了。

穆冬恒素來自控力極強,尤其的對待公務文書,向來不容絲毫輕慢。

即便是上一回,穆冬恒都未如此刻一般震怒至此。

案上原本有一盞茶水。

暗一的目光朝墻角移去,一疊公文雪片般散落,已經有數張紙張上的字跡被茶水湮濕,墨色浸染開,糊成污糟一團……

“李茹香……你騙我……”

穆冬恒猶在低低喘息,雙臂垂落輕顫,鐵青的神情中卻有一絲不可捉摸的不明之態。

似是恨意,又似不敢置信的脆弱。

極為罕見,卻又有一絲熟悉。

十八年前的今夜,接到血崩難產母子危在旦夕消息后,八百里飛騎不眠不休一日夜箭馳奔返,站在府門臺階前卻不敢邁步的那個年輕的主子,也曾緊繃著面色,露出過這樣一絲脆弱……

一觸即,暗一神色一頓,下一刻卻是豁然而驚!

正待想說話,穆冬恒劇烈喘息幾口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轉身大踏步而去。

扭頭望著穆冬恒毅然決然般離去的背影,暗一辨得分明,那個方向正是長公主主院所在。

暗一一動不動看了良久,而后,輕輕闔目。

路人般平凡卻堅毅剛硬的面容上,一絲悲愴隱隱浮現。

我的主子啊,你可有辨清自個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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