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只是看著她微微而笑,沒有人說話,就連最開始出聲的李成功也笑而不語。
可是當她說出最后一句,慢慢地,三個人臉上的笑容開始凝固。
沈霓裳的心中生出驚慌。
果然,下一刻,三個人的身影就開始淡化,帶著那熟悉無比的笑容一分一分的虛化開來,沈霓裳驚恐地想伸手去抓,可是觸碰到的卻的一片虛無。
“不,不——別走!爸爸,夫人……容大哥!”
她急切哀求卻留不住消失的人,心房一慟,眼前卻愈發模糊,讓她看不清,可越是這般便讓她越是著急,胡亂中似乎抓到了誰的手臂,她死死地抓住迭聲懇求:“別走,別走……”
又有反握住她的手,聲音從天際傳入一般低低同她應答:“不走,霓裳,我不走。”
語聲低沉而痛楚。
她睜開不眼,只能緊緊死攀住那只手臂,宛若浮木一般,慌亂而無錯:“……我錯了!我不該想要放棄,我錯了,你們別走!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你們別走——”
慌亂驚惶中,她似乎流了淚,又好似不是她的眼淚,熱熱的濕潤滑落在她的臉頰,那人抹去了她臉上還沒來得及變得冰涼的淚水,她被緊緊地攬入一個寬厚而溫暖的胸懷,她隱隱聽見有人不住在呼喚她的名字。
“霓裳,霓裳,霓裳……”
沉痛而又纏綿,一聲接著一聲,低低如訴,百轉千回,讓她的心也止不住的隱隱發痛起來。
驀地安靜下來,手指無意識的緊了緊,來人似乎也察覺了她的動作,又將她再抱緊一分,聲聲急促的心跳就貼在耳畔,跳得激烈而有力,有融融暖意順著掌心貼著后背滲透進身體,傳送到四肢百骸,將那已經麻木的冷意一寸一分的驅離,舒服得讓人無法抵擋,讓人就想就此安心睡去。
而她也的確不想去抵抗這種溫暖的誘惑,迷迷糊糊中,她低低說了一句什么。
然后便放縱自己墮入了無邊黑暗中。
凌飛和花尋是第二撥下來的,緊跟在兩人身后的是鄭氏兄妹。
四人順著狹長的冰縫走過來,看見的便是牧清坐在地上緊緊抱著沈霓裳的場景。
牧清低著頭,幾乎同懷中人散亂的青絲碰觸相連,卻隔著盈寸的距離,身畔炭火紅光融融,映得他露出的小半側顏肌膚如玉光潔,神情卻隱沒陰影間。
懷中人一動不動,牧清的身姿也如同雕塑,分明只是一個簡單的攬入懷,可偏生讓人從中看出了失而復得的珍惜和恨不得嵌為一體的珍貴,又小心翼翼,不敢太緊。
四人幾乎同時停住腳步。
牧清未有抬首,語聲是異樣沙啞的平靜:“先把歐陽弄上去,他傷得不輕。”
四人這才發覺在兩人身側被重重包裹住的歐陽澤明。
花尋頭一個上前,彎腰略略檢查,歐陽澤明的臉頰通紅,似在發熱,但呼吸的氣息卻很明顯,顯然是用了能護住心脈之類的好藥,才能在如此情況下還能保留如此生氣。
凌飛頓了下,緩步上前,瞥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低聲問:“她怎樣?”
鄭氏兄妹對視一眼,鄭瑜目無情緒看了弟弟一眼,雙生子相伴多年的默契立時讓鄭靜明白姐姐的意思,這幫人只能以情動之,不能強求,眼下便是刷好感讓對方欠人情的好機會。
鄭靜上前幫手,同花尋一起將人弄了起來,花尋看鄭靜一眼,沒有拒絕對方幫助,之后還要上冰崖,他一個人確實做不到。
花尋朝鄭靜點了下頭,在對方幫助下將歐陽澤明背上,先帶了出去。
鄭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站一坐一躺的三人,心下頓時幾分了然,沒有作聲,轉身跟著出去了。
想幫忙也得看時候。
剩下的事情顯然沒有她插手的余地。
三人帶著重傷員離開了。
人走光了,牧清沒有回凌飛的話,扯過歐陽澤明留下的御寒氈毯墊在沈霓裳身下,然后將剩下的毯子蓋在沈霓裳身上,站了起來。
將沈霓裳露在外面那雙血肉模糊的雙手放進毯子下時,心房再度緊緊抽搐了下,接著便是生疼。
順著牧清的動作,凌飛也猛地身形顫動一絲。
沈霓裳有一雙很美的手,指如青蔥,擢素纖纖,腕白肌紅,每一根手指都如同精雕細琢而出,纖長柔美。
可此時此刻,雖只光線昏暗下的模糊一眼,也足以讓凌飛看清,非但那原本削蔥般的十指血肉模糊,就連掌心也條條血痕裂口,青黑紅白相間,猙獰得看不出半分原樣。
怎么會……?
下一刻,凌飛就發現了冰壁上垂索,以及垂索旁的條條深痕,順著劃痕坑洞一路向上,一直到七八丈的位置,那凸出的冰壁上還有一條絲縷織物垂落并若有若無搖曳……
聯系到方才花尋替歐陽澤明檢查時看到的傷勢狀況,凌飛明白過來了,卻是心房驟然緊縮!
這兩人竟是這么活下來的!
可是……她一個身無半分內力的女子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
視線從周遭掠過,點燃的炭堆,變形的火盆,冰壁上的火把,被收集起來的物資……凌飛閉上眼,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在眼前晃動,讓他震撼而百味陳雜,心口發漲難言。
每當他覺得他已經足夠了解她時,她總會又出其不意的讓他見識到更多。
看起來冷情,卻比誰都記情……
看起來柔弱,卻比誰都強大……
這樣的矛盾,讓每個真正了解她的人如同墜入漩渦,讓人總忍不住將目光停留,渴求和好奇,希翼更多更大的驚喜。
可她自個兒卻懵懂如稚童,對自個兒的吸引力恍然無覺。
可愈是這般,便愈是讓人向往。
想擁有。
甚至讓從不后悔的他,也生平頭一次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原本放棄了,斬斷了,卻不知不知再度陷入,甚至出爾反爾,違背做人的道義,違背兄弟的情義。
牧清小心翼翼卻又無比慎重的做著最簡單的動作,一層又一層的毯子和衣物覆蓋,火盆和火堆也移到最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