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河道縱橫,百姓出行,多靠水路。
杭州城大大小小的碼頭好幾個,其中最大的三個碼頭分別在武林門、涌金門和錢塘門附近。
武林門碼頭在城西北,和江南大運河互通,是南來北往的必經水路,因千年古剎香積寺離這里不遠,這個碼頭又叫香積寺碼頭。
涌金門碼頭在城西,西湖邊上,是往太湖、臨安等地的要道。
錢塘門碼頭在香積寺碼頭和涌金門碼頭的中間,附近寺廟林立,常年香煙裊裊,香客如云,有著“錢塘門外香籃兒”之說。
郁棠他們的客船停靠在涌金門碼頭。
他們要在這里下船,或換乘小小的烏篷船,或雇頂轎子進城。
坐船要比坐轎子便宜很多,也舒服很多,還能看看沿途的風景。唯一不好的就是花費的時間比坐轎子要長。好在是郁文他們準備在杭州城多呆幾日,頗為閑暇,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坐烏篷船進城。
或許是在船上呆久了,下船的時候,郁棠兩腿發軟,覺得整個人都在晃動。
郁遠扶著她,指著前面大槐樹下一個賣大碗茶的道:“你要不要喝杯茶歇會兒?”
碼頭上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叫賣聲、吆喝聲、呼喚聲、吵嚷聲,各種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嘈雜喧囂,熱鬧得讓人頭疼。
“不用了!”郁棠有些疲憊地道,“還是快點到客棧去吧!”
到了客棧,她就能好好休息了。
郁遠點頭。
郁棠趁機打量了碼頭幾眼。
青石鋪成的臺階厚重結實,無孔的拱橋秀美靜謐,河道里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船只。
她沒有看見裴家的船。
郁文已去聯系好了烏篷船,一個人五文錢,送到小河御街旁的如意客棧。
他道:“我來杭州城,多半都住在那里。又便宜又干凈,老板人不錯,飯菜也好吃。”
郁棠和郁遠點頭,跟著郁文上了烏篷船。
船娘端了茶點招待他們。
郁棠沒能忍住,悄聲問郁遠:“裴家的船應該比我們先到,怎么沒有看見?”
郁遠哈哈地笑,打趣她道:“你不是說就算是多看幾眼,那也是別人家的船嗎?怎么,你也關心起他們家的船來?”
郁棠惱羞成怒,道:“不說算了。”
郁遠又輕輕地笑了幾聲,這才道:“他們多半是從武林門那邊進的城。”
郁棠不解。
郁遠道:“香積寺碼頭通往內城的桃花河,他們開的是兩桅船,應該是直接進了城。”
自家有船就是舒服。
郁棠撇了撇嘴。
郁遠就指了兩岸的河房和垂柳讓她看:“漂亮吧?”
細細的柳葉如青絲垂落在河面,河房爬滿了藤蘿,石桌竹椅旁姹紫嫣紅地開滿了花,屋頂的露臺曬著大頭菜、竹筍。穿著花衣的小姑娘、小小子在門口踢著毽子,跳著百索,還有挑著擔子叫賣“花生酥”、“繡線剪刀”的貨郎。
“很漂亮!”郁棠看得入迷。
郁遠羨慕地道:“要是能搬來這里就好了,生意肯定好做。”
不是“人離鄉賤”嗎?
兩世為人,郁棠從來不知道郁遠居然有這樣的勇氣。
是因為前世過得太艱難他不敢想?還是因為她自顧不暇沒有機會知道?
郁棠的笑容一點點地褪去。
郁遠望著兩岸的風景還在那里興奮地說著話:“我第一次隨阿爹來杭州城的時候就覺得這里很好,就是賣個小魚干,客人也比我們那里的多。我們那里還是太閉塞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人,說來說去都是那些事……”
郁棠安靜地聽著,慢慢地喝了杯茶。
烏篷船靠了岸,兩邊都是三到五間門臉的商鋪,高高的幌子不是繡著金絲線就是鑲著銀絲邊,路上的行人也多是綾羅綢緞、仆從隨身,整個街道看上去都是明亮艷麗的。
可哪里有什么如意客棧?
郁文付賬的時候郁棠就抱著包袱左右地看。
然后一面寫著大大的“當”字,底下用金絲線繡了個“裴氏”的招幌就醒目地印入了她的眼簾。
郁棠傻了眼。
裴家的當鋪嗎?
不是說在施腰河的什么仿仁里嗎?
他們不是要去小河御街嗎?
那她這是在哪里?
郁棠忙去拉郁文的衣袖,指了裴家的招幌道:“阿爹,您看!”
郁文卻見怪不怪的模樣,笑著對她道:“你眼睛還挺尖的。那里就是裴家的當鋪了。可惜佟掌柜不在,不然我等會帶你去串個門。”
那他們來干什么?
郁棠睜大了眼睛。
郁文反應過來。
他哈哈大笑,道:“傻丫頭,我們面前這條河就叫施腰河了,我們站的這條路則叫小河御道。裴家的當鋪那塊兒叫仿仁里,看見當鋪旁邊那條小巷子沒有,從那往我們這邊,卻是積善里。如意客棧,就在那小巷里面。”
也就是說,他們住在裴家當鋪的后面。
郁棠憤然。
她到了杭州城怎么還到處都碰到姓裴的!
郁文覺得女兒的模樣很有意思,索性指了裴家當鋪旁一家書局道:“看見沒有?那也是裴家的。還有旁邊賣古玩的、賣胭脂水粉的、賣假髻頭花的,全都是他們家鋪子——仿仁里、積善里,還有它們相鄰的子瓦坊、定民居都是他們家的。”
那哪里不是他們家的呢?
郁棠道:“裴家三老爺也住這邊嗎?”
“那怎么可能?”郁文笑道,“他們家在鳳凰山那里有別院,在清波門、梅家橋、明慶寺那邊都有宅子。不過,他們既然是由香積寺碼頭進的城,那不是住在鳳凰山那邊的別院,就是住在梅家橋那邊宅子里了。”
郁遠奇道:“叔父怎么知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郁文頗有些得意地道:“是佟掌柜告訴我的。聽佟掌柜說,梅家橋和清波門那邊的宅子,是裴三老爺自己的,是裴三老爺的外祖們留給他的,不是裴家的產業。”
郁遠訝然,道:“裴家老安人是哪家的姑娘?”
“錢塘錢家的姑娘。”郁文道,“就是那個吳越國姓的錢。”
江南四大姓,錢家居首。
郁遠道:“裴家三老爺的外祖們沒有兒子嗎?”
“說是有個兒子,沒到弱冠就病逝了。”郁文道,“后來雖然過繼了一個族侄,但家中的產業一半給了老安人做陪嫁,還有一半給了外孫、侄子們分了。錢家老太爺去的時候,裴家大老爺、二老爺都已經成了家,只有裴三老爺年幼,錢家老太爺怕裴家三老爺說親的時候吃虧,留了不少的產業給他。”
“哇!”郁遠兩眼冒著星星,道,“這可真是皇帝重長子,百姓愛幺兒。裴三老爺的運氣真好啊!”
“誰說不是。”郁文和郁遠說著閑話,“佟掌柜說,梅家橋那邊的宅子,仆從就得一百多人,清波門那邊的宅子就更大了。平時也沒有人去住,僅養這兩個宅子,花費就不小。而且這些花銷都是裴家三老爺自己在管,可見裴家三老爺還有自己的產業。可這些產業在哪里?有多少?誰都不知道。因為這個,裴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裴家長房就一直懷疑裴家老太爺私下里給裴家三老爺置辦了私產……”
郁遠道:“若是我,我也會懷疑。裴家三老爺這才多大的歲數……”
反正就是裴家很有錢!
郁棠已經麻木了。
她不想說話。
跟著父親,七彎八拐地到了如意客棧的時候,郁棠連好奇心都沒有了。隨著小二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間,她甚至沒有仔細地打量打量如意客棧,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是郁遠把她叫醒的:“叔父說帶我們去北關逛夜市。你快換身衣服。叔父說,一刻鐘后我們就出發。”
郁棠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逛過夜市,她終于有了點精神,換了件喜鵲袍,包了頭,和父兄出了門。
天色已近黃昏,他們一路向北,路上的行人卻不減反增。
郁遠告訴她:“我們要去武林門,北門夜市就在武林門外。”
他們不會遇到裴宴吧?
郁棠道:“杭州城只有這一個夜市嗎?”
“杭州城有好幾個夜市,不過北城這邊的夜市最有名而已。”郁遠笑道,“來杭州城的人多半都會去逛逛。可若是久居杭州城的人,卻喜歡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那里的夜市人少一些,東西也貴一些。北關夜市,多是南來北往的客商或是跑船的人去的。”
走在前面的郁文聞言接了郁遠的話:“主要是你沒來過,我想讓你看看。姑娘家,以后出了閣就沒現在自由自在了。能趁著這個時候多走些地方就盡量多走些地方,這人啊,要有見識才有膽量。等明天,我再帶你去小河御街那邊的夜市。讓你看看兩邊的夜市有什么不同。”
裴宴那樣的人,就算是逛夜市,也應該會去小河御街夜市吧?
郁棠來了興致,笑著問父親:“北關夜市什么東西好吃?”
郁文笑道:“關三娘的烤魚、王婆子的桂花酒釀圓子、唐二傻子的炊餅……多的是。你別吃得撐著就行。”
郁棠道:“下次帶了姆媽來!”
郁文笑道:“我和你姆媽還是剛成親的時候來過兩趟,后來你姆媽身體不好,我就不敢帶她門了。就是你,我怕你姆媽擔心,也不怎么帶你出門。”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出了武林門。
郁棠沒有想到北關夜市離他們住的地方這么遠,腳都走痛了。
郁遠看著擠都擠不動的人群,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有位置的食肆,和郁文商量:“我們先歇一會吧?”
郁文有些猶豫,低聲道:“這么好的生意他們家都沒什么人,可見東西很不好吃。要不,我們再往前走走?”
他們總不能白坐人家的地方不點東西吧?
郁棠也這么覺得,只是她剛要說話,一抬頭,看見了站在食肆旁邊的裴宴和周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