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裴彤和沈家的沈方一道參加春闈。
第一次參加春闈的沈方考中了,第二次參加春闈的裴彤卻落榜了。
不要說外面行走的男人了,就是她們這些內宅女人,如果她被繼母磋磨就早早的認命,她還能有今天嗎?
她當時不免要鼓勵裴彤:“你看我阿兄,也是準備考中了舉人之后歇一屆才繼續下場的,你是太急了一些。”w8.RG
裴彤良久沒有說話。
他的三叔父不管是在朝還是在野,都不是個能讓人忽視的人。
五年前,他三叔父不知道為什么開始針對彭家的人,讓彭家丟了都察院的資源不說,還不依不饒的,和江家對上了,把屬于江家的工部也給撕了個大口子。
裴禪和裴泊的去向就是結的果。
而且,他二叔父裴宣因為理財有道,剛剛升了戶部尚書,封了謹身殿大學士,做了內閣次輔。
臨安裴家,時隔多年之后,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成了當朝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裴彤能想到的,顧曦又怎么會想不到。
她看到像個傷心到哭都哭不出來的裴彤,突然想到那年分宗,郁棠抱著裴宴的樣子。
顧曦不由也抱住了裴彤,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形似當年郁棠安慰裴宴的語氣道:“沒事,快端午節了,我馬上要去給二叔母送節禮了,你的事,我會跟二叔母說的。他們一直都很照顧我們的。
裴彤熱淚盈眶。
翻過年她就生了個兒子。
她的兒子不僅相貌肖舅,就是性格稟性,也像她大兄顧昶。
想到還在床上酣睡的兒子,顧曦心里就暖烘烘的,京城刺骨的寒風也都變得能夠忍耐了。
荷香嫁了家中的一個管事,但依舊在顧曦面前當差。
她為人更低調了,也更了解顧曦了。
看見顧曦的模樣,荷香一面手腳麻利地把熱氣騰騰的湯藥裝進暖壺里,一面笑道:“這兩天我們要不要去趟裴府?今年我們府里能買到這么多炭,多虧了二太太。”
他們這些從裴府跟過來的人,還是習慣按照裴府那邊排序稱呼裴府的人,在這個新建的府第里,也算是一種炫耀的資歷。
顧曦可從來沒有想過和裴府斷了往來。
今年據說是山西那邊出現了匪亂,京城的炭漲價不說,等閑人還買不到,要不是她常在二太太面前晃悠,二太太因此常惦記著他們,他們家今冬恐怕燒炭都困難。
“肯定要去的。”顧曦想也沒有多想,道,“我上次去的時候,二太太咳嗽有點厲害,這次去,你記得帶些我們自家做的梨膏。”
二太太和她一樣,在京城這么久了,還是不適應京城的氣候,顧家從前也有人在京城做官,留了養肺氣的方子,她照著做了些,效果不錯。之后每年她都會送些到裴府去。
也不一次送完,陸陸續續的,會送一個冬天。
算是一種策略。
荷香記下來了。
兩個人由身邊的丫鬟婆子簇擁著,沿著抄手游廊,穿過花園,去了大太太住的東邊一個三間的小院子。
遠遠的,她們就聽到大太太的咳嗽聲。
顧曦和荷香不由對視了一眼。
裴彤第二次落榜,大太太受不了這個打擊,哭了一個晚上,染上了肺病,之后每到冬天,就咳得喘不過氣來,她也因此特別喜歡在咳得厲害的時候叫了裴彤去訓話。
顧曦雖然會做梨膏,可她不想孝敬大太太,因此第一次送梨膏給大太太的時候,放了很多的川貝,大太太嫌棄味道不好,顧曦就加冰糖,然后大太太吃多了冰糖,咳得就更厲害了。
她索性不再給大太太送梨膏,還對裴彤道:“我這畢竟只是個養生方子,婆婆怕是傷了肺,還是正經用藥的好。”
裴彤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每年一入秋,就開始請了大夫過來給大太太把脈,開藥,顧曦呢,一整個冬天都會侍疾,幾年下來,又有她娘家的小嫂子殷氏幫著宣揚,江南籍在京城做官的人家和聯姻的內眷們基本上都知道了,還讓顧曦得了個“賢良孝順”的名聲。
大太太聽了嘔得半死,看顧曦就更不順眼了。
折騰著顧曦每天早上寅時里就要起床給她煎藥。
顧曦從小在繼母手下討生活,對怎樣控制內院非常有心得,何況裴家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裴老太爺分給他們這房的銀子全都交給她,她雖頭頂有個婆婆,但家中的錢財卻掌握在她的手里,她若是想讓這個家固若金湯,一句話都傳不出去,就能一句話都傳不出去。
大太太有計策,她有對策。
裴彤回內室過夜的時候,她就寅時起,裴彤在書房讀書的時候,那就不好說了。
加之上次裴彤落榜后,顧昶找到他,郎舅關起書房的門說了半天的話,還給裴彤重新找了個老師,裴彤這兩年大多數的時候都在書房讀書,大太太就算是想告狀,也要裴彤愿意聽,有時間聽。
所以顧曦和荷香進去的時候,大太太忍不住就開始陰陽怪氣地諷刺媳婦:“今天大少奶奶怎么有空過來?不用陪相公讀書了?”
手下敗將,顧曦有心情就和她說兩句,沒心情就低頭沉默,一副恭謹謙遜的樣子,讓大太太生氣好了。
她今天心情不錯,讓荷香把藥遞給了大太太身邊服侍的丫鬟之后,就不請自來的坐到了大太太對面的繡墩上,溫聲道:“昨天相公歇在了書房。不過今天我要去裴府一趟,得早點出門。”然后還慶幸,“還好婆婆的藥早,不然我只能下午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了。”
大太太氣得當場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這也是她對顧曦非常不滿的地方之一。
顧曦這幾年只要有空就往裴府跑,比孝敬她這個婆婆還要孝敬二太太。
旁邊服侍的丫鬟忙幫大太太順氣。
交手這么多年了,顧曦當然知道大太太有哪些心結。
她微微的笑,十分愉悅的樣子,在大太太的咳嗽聲中繼續道:“聽說五姑爺明年也會下場,我得去問問,到時候還得準備些備考的東西送過去才好。”
這是大太太的又一個心結。
有些人運氣好會一輩子運氣都好。
當初的裴丹,又溫順又靦腆,在姐妹中一點也不出彩,誰知道她卻嫁得最好。
不過幾年的光景,秦姑爺一場不斷,秀才、舉人的一路走了過來,今年都要科舉了。
秦大人的官威也日隆。
裴家能把江家的工部撕個大口子,與秦大人這個侍郎有很大的關系。
秦大人在工部說一不二,在裴家的支持下幾乎要把江華給架空了。
這也是當時誰都沒有料到的。
顧曦還不想大太太出什么意外,不然裴彤還得守孝三年,就不能參加明年春闈了。
她在大太太那里呆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屋里,親自看著兒子元哥兒用了早膳,就抱著他去了裴府。
裴丹的長子和元哥兒差不多大,秦夫人視若珍寶,等閑都不放手,二太太難得見到外孫一次,因而對元哥兒特別的好。
顧曦抱著兒子過去,也是討二太太喜歡的手段之一。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到了裴府的時候,裴府西邊的跨院仆婦小廝如織,看樣子是在打掃那邊的院落。
這幾年,二太太一家住在東邊的院子。
西邊的院子,從前是郁棠住的地方。
顧曦的心頓時怦怦亂跳,忙拉了個眼熟的小廝問:“這是什么了?臘八都沒有到,就開始打揚塵了嗎?”
殷明遠也讓他等幾科,可他母親……以至于殷明遠如今也不怎么跟他說心里話了。
他不想把這些都怪罪于長年呆在深宅內院的母親,可母親的迫切,卻真真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裴彤不由的苦笑,言不由衷地道:“還是我沒有本事。你看阿禪和阿泊。”
裴禪和裴泊是三年前參加的科舉,上場就考中了,而且兩人都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六部觀政結束了,他聽二叔裴宣說,裴禪留在了都察院做了御史,裴泊留在了工部。
這也是裴家這幾年和彭、江幾家爭斗的結果。
因為她現在有兒子了。
她是在和裴彤成親第六年才懷上的。
顧曦在京城住了七年,也沒能習慣這樣的天氣。
冬天的京城,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顧曦素來看不慣她這個婆婆。
什么東西?從來都沒有分清楚過南北!
就連她娘家的小嫂子在她婆婆剛來京城時見過幾次之后都不想和她婆婆打交道了,有什么事要不派個婆子來傳話,要不就把她叫回娘家去說話,就是楊家,除了裴彤落榜的消息傳出去之后,楊大太太來過一次,安慰了大太太幾句,也好幾天沒有踏進他們家的門了。
她那天就特意端了碗醒酒的湯去了裴彤的書房。
裴彤當時感激得眼睛都紅了,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著大太太:“她肯定對我特別的失望!她從小就告訴我要努力讀書……我讀書好了,她就高興……父親去世對她是個打擊,我分宗,她特別的高興,就憋著一口氣,想我能金榜題名,在老家那些人面前揚眉吐氣了……我不僅沒能讓她驕傲,還……”
她很看不慣這樣的裴彤,覺得沒有志氣。
多少人連續考了五、六次才成功,裴彤還這么年輕,精神卻像垮了似的,太頹廢了。
他說不下去了。
特別是每天早上寅時就要起來,親自煎了藥給大太太送去。
但她心里卻很平靜。
裴彤嘴上不說,心里卻很苦。白天出門恭喜那些考中了的江南故舊,晚上回到家里卻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連著喝了幾天的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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