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檐下的時候,等在邊上的梨白衣跟在了明謹左手邊的。
相比今日參宴之人的盛裝,梨白衣依舊一襲白衣一把劍,看著明謹跟仲帝走過跟前后,她微低頭,提劍跟在了明謹那一側落后幾步,送兩人上主位,然后依舊跟禁衛軍統領一左一右站在兩邊。
歌舞起,宴酒香不平,沉光入云鬢。
似乎連每個女子的發絲都沾染了光暈,每一片裙擺都流淌著香氣。
這是權力的中心,是男人的天下,哪怕是皇后,也不會輕易插入這角逐的戰場。
明謹淡淡看著朝中諸大臣在談笑間提起近年政務,她一句話都沒說,只偶爾小酌清酒,不過大事之外,也有些需要她這個皇后管的事。
婚事。
有人想給蕭容介紹婚事。
宗室的人。
宗室的人還特地問了明謹,是否有介紹,是否愿意賜婚。
很明顯了,宗室想拉攏蕭容,想分裂蕭容代表的三十五氏族跟明謹的聯盟。
“蕭大人么?”明謹笑了笑,看向蕭容,“蕭大人可有愛慕之人?若有,本宮愿意賜婚。”
對面首位列座的太子遠不及婚事這個話題,也就聽個熱鬧,但他隱隱察覺到這個話題關乎到了朝廷跟后宮局勢,所以抬眸看去,卻發現這位如今權柄極重的世家掌舵人很是沉穩,波瀾不驚。
蕭容抬頭看向明謹,很快垂下眼簾,起身行禮道:“臣下并無愛慕之人,但若是娘娘有好的介紹,臣下感激不盡。”
“蕭大人這話的意思是,娘娘介紹的,您一定會娶?”
宗室的人一開這腔,褚蘭艾就皺眉了,看了某位旁支王叔一眼。
殿內氣氛也微微古怪。
謝明謹跟蕭容關系不錯,本就有聯盟之誼,在明謹沒有進宮前,其實朝廷內外對他們的揣測是這兩人會聯姻以鞏固聯盟。
卻不想謝明謹直接進宮了。
可某種意義上,這兩人也的確是匹配的。
謝遠挑的繼承人,謝遠的獨女。
容貌氣質跟能力都是上上之選,總覺得有幾分女婿的意思。
不怪旁人臆想,主要是蕭容此人氣質剛冷,沉穩方正,鮮少退讓于人,可竟當面順從謝明謹。
若非是能力跟尊卑上的服從,就是情愛上的。
有前皇后珠玉在前,眾人對當代皇后總有幾分揣測,沒法子,陰影太重了。
“若是娘娘介紹的,一定是好的,我這樣的卑賤之人若能高攀,還需娘娘的恩賜。”
蕭容在明謹面前展露了謹慎謙卑,其他人驚訝,明謹看了蕭容一眼。
“我一向識人不明,不敢耽誤他人前程,若是他人有好的介紹,蕭大人若也同意...當然,也得君上也同意。”
明謹把權力交到了仲帝手里。
仲帝笑了笑,“蕭大人的婚事,孤愿意全權負責,就不勞煩皇后了。”
說著,他伸手覆在明謹的手背上,別人看著是親昵碰觸,但掌心虛懸,手指交錯在明謹的五指之間。
沒碰到,但讓人誤會。
其實帝后本該如此,他虛張聲勢也不知給誰看的。
明謹目光落在蕭容身上。
給其他男人看的。
“多謝君上。”
蕭容謝恩,后坐回座位上,端起酒杯跟邊上代表謝家的謝明容敬酒。
兩人眼神交換中——剛剛明謹跟仲帝的手掌接觸,代表著他們今夜聯手。
鴻門宴,殺蘇太宰。
可蘇太宰沒來。
如果沒來,那今夜就毫無意義。
但他如果沒來,也意味著今夜就不用讓他們看到謝明謹跟蘇太宰魚死網破。
宴會過大半,如同泉山那次,外面要放煙花。
眾人走出去的時候,明謹步子頓了下,讓梨白衣的步伐趕上自己,
后者察覺到了,不敢逾越,也停下了,卻見明謹的手往后伸,扣住了她要上的劍柄。
眾人一驚,卻見明謹緩緩拔出了長劍。
御前動劍是大忌,所有人都沒想到,哪怕早已得知計劃的梨白衣都沒想到明謹這般直接。
倒是翎妃顫了下,默默往后縮。
她不傻,自打謝明謹入宮,且瞧見君王跟朝堂的變故,她就知道這昭國要變天了。
今夜絕對兇險無比!
梨白衣皺眉,看向明謹,卻見這人眼眸淡冷,帶著劍刃漸顯的白光,往前走,且淡淡一句,“他來了。”
砰!煙花絢爛,光火耀目。
于宮廷煌煌燈火中,蘇太宰來了。
蘇太宰依舊年老體態,但風度翩翩,步伐穩健,卻是一個人進來的,連一個通報的宮人都沒有。
本來他來了,文武百官大部分一喜,就是宗室的也想借蘇太宰來壓制蕭容等世家以及謝明謹,于是俱想與之寒暄,但不等他們下臺階,卻發現被禁軍攔住。
眾人驚疑,仲帝卻是抬手打了一個手勢,眾人被爛在了平臺后,禁軍統領十分緊張,握緊大劍守護身邊,梨白衣則是取了褚蘭艾讓千機送來的長劍站在階梯上,看著明謹一步步走下臺階。
朝臣中,言太傅拉住了下意識走出去的言貞。
仲帝看著明謹走下去,目光深深,又隔著大半個廣場問了一句:“太宰體弱,卻獨自前來,可是把孤的宮人殺了?”
蘇太宰開了口,卻是聲音沙啞,看似聲量不高,卻通達了大半個皇宮似的。
“都說君王一諾千金,君上允諾我的事沒做到,還把自己祖宗的皇陵給炸了,掏得跟狗窩一樣,是何道理?”
他的話平淡,卻包含著森森的殺意。
所以,這才是蘇太宰這般謹慎狡猾的人物真正肯來的原因。
蕭容跟謝明容頓悟,卻也驚訝于仲帝的做法。
兩人天性冷淡穩重,思慮謹慎,還只是驚訝,其他人就是震驚了。
尤其是宗室的,更是躁動,但他們也不可能忤逆君王,更何況他們就算是瞎的也看到了蘇太宰不對勁。
殺人?
阿,莫非!莫非四年前斐無道提及的那兩個老東西之一就是蘇太宰?
不管眾人如何驚疑,反正這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摻和的了。
不過,莫非只有謝明謹一人面對?
看起來的確如此。
此時的明謹,一個人提劍走下臺階,走向同樣走來的蘇太宰。
“帝王之路,當以國之社稷為重,若是有邪祟危害帝國,自是要舍棄其他,為了滅邪祟而傾盡一切。”
仲帝笑瞇瞇道:“這,不也是太宰大人您這些年當孤的老師手把手教導的么”
蘇太宰深深看他一眼,“可惜我教導君上多年,也不知君上既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愛惜這好不容易到手的帝國權力,只為了一個女人。”
他看向謝明謹。
“倒是你,真讓我驚訝,這么多次都沒能摧毀你,也不知是謝家的榮耀還是蝶戀花的余光庇護了你。”
多少人死于這些年他的算計,唯獨她活了下來。
蘇太宰在意指什么,很多人都聽得出來,所謂誅心不過如此。
明謹頓足,抵著劍緩緩道:“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但活下來的人得面對墓碑,年年獻祭,有些最慘的,連墓碑都不敢去,每一夜都像是活在夢里,每一天,都在癡心妄想能回到過去。”
“我想,我這般婦人之仁的話,蘇太宰你這般可以設計發妻留下他人血脈以掩飾自己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懂。”
蘇太宰瞇起眼,還沒回話,明謹卻是又道:“可你今夜還是來了,真讓我驚訝,看來某些方面我們還是一樣的,愿意為了死人而犯蠢。”
他們都是絕世無雙的天才,生來聰慧,常人一生求而不得的東西,一生難以修行到的境界,他們動動腦子就可以達到。
可這也意味著若是遇上得不到的,就成了偏執。
蘇太宰雙手負背,像是被她這句話觸動了,眉目幽深,仿佛想起了前塵往事,卻也沒有否認。
“人不是神,總有劫難,度不過了,就成了弱點。”
“我屈服了自己的弱點,所以哪怕傷勢還沒恢復也來了,你們也沒能度過自己的弱點,比如你,為了殺我,明明從小就不愿意進這座宮城,最終還是進來了,卻又踩著唾手可得的榮光非要來找我拼命。”
“還有咱們這位從小在我手底下委曲求全的君王,明明比我還能忍,為了你,也拿整個帝國的根基跟我賭這一夜。”
“還有...”
蘇太宰手指指了西面的閣樓,一個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身前一架長琴,抬眸望來,神似仙人。
另一邊,身姿微躬的姚遠緩緩走出。
“阿,應該還缺一個吧。”
“斐無道,對嗎?”
“可惜,你們等不到他了。”
明謹三人皆是看著他。
蘇太宰淡笑,“你們四個人聯手,饒是我全盛時期也不敢硬接,所以,我也只能動了點了小手段,讓他分身乏術。”
明謹:“比如簡無涯的兒子。”
“他嘴上說討厭你這個謝家的余孽,其實還是把你當自己人的,把這件事都跟你說了,沒錯,是人就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蝶戀花的傳承跟簡無涯的兒子。”
蘇太宰已老邁,言語時頗為遲緩,卻也從容不迫。
“多好的一個把柄啊,當年,我得知這個孩子的存在,豈會輕易擊殺,于是留在手里,今夜,他要么來殺我,要么去救那個孩子,二選一,我并不絕情。”
缺了斐無道,今夜的圍殺兇險大增,謝明容跟蕭容等知情者紛紛憂慮。
言太傅等人也察覺到了兇險,若是讓蘇太宰這等恐怖高手突圍,這里所有人都會成為他的獵殺目標。
“保護好君上跟太子!”
“宗室往后。”
“清玨殿下,請您往后。”
白衣劍雪樓在時,就是禁衛軍都得聽令,梨白衣一手提劍,一手往后撥,禁衛軍跟十二監院乃至監察院的高手都強行驅趕其余人再往后退。
太子被千機保護著往后的時候,瞧見自己的父王反而沒退。
“父王。”
仲帝沒理他,只是淡淡看了禁軍統領一眼,淡淡道:“真殺不過,孤退到哪里都一樣。”
“何況帝國威嚴不能退。”
往日中庸的帝王,這段時間表現出了兩種特質,要么是乖張不羈,要么是陰沉狠絕。
但禁軍統領每日伴駕左右,咱們會看不出一些貓膩。
他心中暗暗嘀咕:是為了皇后吧。
他下意識臺下廣場看。
明謹已經解下了走出殿外看煙花時下人給披上的披風,隨手往邊上一扔,且握緊了長劍。
手腕微微動,劍上強大的內力游走,竟隱隱散了潤澤的光輝。
那赤紅帶金鳳流光的披風翩翩落地,軟軟貼服了地面。
那一瞬間,琴白衣的琴音起。
上善若水級高手的琴音自然霸道無匹,宮墻瓦片竟如同被卷動了一般,連通地面的大青磚塊飛起。
轟!它們轟向蘇太宰的時候,蘇太宰本人沒動,一睜眼,體內磅礴內力翻涌而出,在體外形成一道強韌的罡氣護體,且一抬手,雙掌轟出。
另一邊,明謹跟姚遠同時動了。
遑劍氣勁縱橫,金色氣勁綿延著附著著融白長劍甩出的劍氣隨同姚遠青光綿長的掌風一同過去。
轟!!
地面大范圍崩裂石板,蘇太宰一人雙手毫無兵器硬生生接了這一擊,他握住了融白,也接住了姚遠的掌勁,身上氣力翻卷,在爆發之時,明謹單手轉劍,劍影飛梭,分出了十幾片凌厲的劍光朝著蘇太宰的雙目而去,而姚遠則是另一只手毒氣翻騰。
合攻之術!
蘇太宰往后一退,兩人身形閃爍,扯開距離,也避開了蘇太宰轟出了的氣勁。
氣爆之下,威力縱橫,但蘇太宰長袍飛揚,見兩人掠出去后又身影飄梭而來,他一笑,笑聲優雅又從容。
“好一個謝明謹,四年多,一葦渡江巔峰,不愧是天人合一之體,若非你想庇護謝家,躲在深山老林一兩年怕也入天人之道了,那時候再來殺我既是手到擒來。”
“可惜,你辜負了謝遠為你創造的生機。”
蘇太宰抽出了纏在腰帶內的雪銀軟劍。
內力一入,那軟綿優雅的軟劍順勢彈光,薄如蟬翼,光冷似仙絕。
這把劍的出現,讓姚遠面色微變。
“神兵第三無婀!”
“退!”
無婀的出現出乎眾人意料,是變數。
琴白衣卻是穩住了,因為在動手前,主導者明謹說過一句話。
這一戰,只要不怯,豁得出去,就不會敗。
無婀劍過,融白被它觸到,如冰塊落地,竟瞬間輕松落碎,而無婀的劍光已經瞬間逼到明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