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低垂,甘霖走后半晌,蘇如繪依舊坐在梅林中沉思,忽然幾滴水落到她身上,抬頭一看,原來從方才陰郁起來的天終于落下雨來。
這時候入秋,不比夏日,若是淋了雨,極易生病,蘇如繪趕緊站起身來,出了梅林,過九曲橋,這才想到秀婉去取傘一定已經回來了,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著自己,正要顧盼呼喚,和著雨點,幾聲悠遠琴聲,驟然響起!
琴聲丁丁,只幾下,就抒發出一種悠然空遠之意。
蘇如繪不覺向著琴聲傳來的方向看了看,發現樹木掩映之中,似乎露出一角屋檐,躊躇了下,見四周無人,干脆走了過去。
到了近前,只見一間精舍的窗前,竹簾半卷,露出里面一個女子撫琴的身影。蘇如繪看了幾眼才認出里面的人,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里面卻走出一個粉衣宮女來,笑著道:“原來是蘇小姐,這會下雨了,蘇小姐可是沒帶傘讓身邊人回去拿了么?若不嫌棄,我家娘娘請小姐先進來避一避呢?”
“多謝劉修儀了。”蘇如繪聞言,只得上前道謝,跟著那宮女走了進去。
這間精舍不大,進屋是正堂,左右各一間,彈琴的劉修儀就在左面,右邊的房間卻緊閉著窗,那宮女先請蘇如繪進里面去換件外衣:“我家娘娘喜愛這附近的風景,因此陛下賜了這間精舍讓娘娘白日里可以在此彈琴與小憩,所以此處也留了一些娘娘的衣物,小姐外袍被淋濕,不若先換上娘娘的舊衣,待奴婢替您晾干,走時恰好可以穿上。”
這宮女說話不卑不亢,提到長泰所賜時也無得意之色,不過是說件尋常事的模樣,熱情之中不失分寸,想來是劉修儀的陪嫁,東胡劉氏的家生子。
蘇如繪謝過了她,爽快的換了件劉修儀的常服,那宮女說是舊衣,其實也與新衣沒什么兩樣,換下后,蘇如繪原來穿的衣物被她接去晾起。
“蒙娘娘邀請避雨,本該拜見娘娘的,只是娘娘這會在彈琴,不知道……”蘇如繪試探著問道。
那宮女撲哧一笑道:“蘇家小姐不必擔憂,娘娘自是看見下雨有感而撥罷了,剛才就吩咐奴婢,小姐換了衣裳,大可以進去與她說說話呢。”說著引她去左面的房間。
蘇如繪點了點頭,到底這精舍是長泰賜予劉修儀的,自己還換了她的外衣,怎么說也要與主人當面謝上一聲才是。
“臣女見過修儀。”因為不是正式的覲見場合,所以劉修儀的位份雖然不低,但蘇如繪也只是行個常禮,劉拒戎止住撥弦的手轉過頭來,輕笑道:“蘇家小姐不必客氣,請坐就是。”
蘇如繪大大方方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劉拒戎雖然是修儀,論輩分比蘇如繪高,但實際上也就比蘇如繪大個幾歲而已,如今正是雙十年華,藕色滿繡暗蝠的外袍中露出一襲玫紅百褶裙,束著絳色腰帶,佩用翠玉,劉拒戎身量窈窕修長,坐著時也顯得比旁人要高一些,她是一張鵝蛋臉兒,肌膚細膩白皙,透出一抹艷麗的嫣紅,眉眼生得極有氣勢,堪稱長眉入鬢,丹鳳眼斜挑向上,帶出一絲凌厲之色。
劉拒戎想來也是明白這一點,故而刻意梳了一個雙刀髻,環珠繞翠,引去更多注意,又梳下兩縷碎發落在額角,掩去這份凌厲,不過仔細看時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這也不奇怪,東胡劉氏,據說連女人孩子都能夠隨時翻身上馬與北戎廝殺,從劉修儀的閨名上就能看出這個門閥根本就是在烽火中生存著,生長富貴安詳已久的后妃們,自是不能與她相比。
“方才在附近聽見娘娘的琴聲有若天籟,故而循聲而來,打擾之處,還請娘娘海涵。”蘇如繪道。
劉拒戎輕輕笑道:“蘇家小姐太客氣了,不過有感而發,信手為之罷了,哪里當得起小姐的贊譽?”
“信手而撥?臣女卻以為,剛才泠泠數聲,應和天雨,大得自然之妙呢。”蘇如繪由衷的道。
劉修儀聽出她語出真心,不自覺露出幾分親近:“蘇家小姐似乎深諳樂理?”
“修儀謬贊了。”蘇如繪搖頭,“臣女八歲入宮,太后雖然有請女官教導,不過女官只教導過女則、女戒,卻未學過其他的東西。”
嘉懿太后這么做,用意自然也是不希望這些女孩兒太過聰明。不過蘇如繪其實也不介意,才女的名頭,有薛紫暗這個師父在,就足夠了,又何必再去惹太后的眼?再說,琴棋書畫,除了怡情,對她而言,于事無補,學與不學,都在兩可之間。
劉拒戎倒是一怔:“聽蘇家小姐的話,卻大得樂理精髓。”
“臣女的師父曾經說過,樂由心生,又說,天地萬理,都有共通之處。”蘇如繪忙解釋。
“樂由心生?”劉拒戎在弦上輕輕一勾,似感慨道,“這話許多人都知道,只是能夠聽出的卻不多,蘇家小姐,你卻是極有天分的呢。”
蘇如繪看著她面前的瑤琴,有些羨慕道:“臣女卻是羨慕娘娘,剛才雖然只聽了幾聲,臣女也知道,娘娘的琴藝定是非凡。”
劉修儀聽了淡淡一笑:“這有什么難的?蘇家小姐年紀也不是很大,若你愿意,大可以每日過來這里,本宮不敢說多么厲害,但教一教小姐指法還是可以的。”話雖如此,蘇如繪卻從中聽出一份傲然來。
她略一思索,欣然點頭道:“那臣女先謝過娘娘了!”
“今兒天色不大好,你怎還要跑到御花園來?對了,你身邊人呢?”劉修儀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這些問題,蘇如繪有些尷尬的笑道:“臣女在仁壽宮時見天色尚可,便想到太液池邊摘幾張枯荷去試一道新菜,哪知發現近岸的都已經被清除,留下的又太遠,這會看到天色也郁郁起來,臣女所帶的宮女就要回去取傘,接著臣女在附近轉了一圈,剛剛折回原地,還沒找到人,就下起了雨,這不,就被娘娘的琴聲吸引了。”
劉修儀聞言,道:“太液池中的殘荷本來是都要除掉的,是靜婕妤喜歡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陛下因此下令留一批枯荷專門給她聽雨,又因為近水看到那些殘荷腐爛不喜,何況靜婕妤說聽雨還是乘著烏蓬船在太液池上的好,所以才留遠的,你若想要,不如雨停了去讓附近的小黃門劃了小舟去摘幾張,只是不能多摘。”
“原來是靜婕妤要留的,那臣女就不要了,左右也是一時興起。”蘇如繪本就是找個借口,現在聽了劉修儀的話自是借勢下坡道,“不過也幸虧了這樣,臣女才能拜到娘娘這樣的師傅呢!”說著就要端正的跪下去行大禮。
劉修儀也不攔阻,只是道:“你是薛女史的弟子,本宮不敢與女史相比,行一次禮就夠了。”
雨勢越下越大,劉修儀索性吩咐宮女平兒進來關上窗,風雨聲才小了許多:“這會風雨太大,本宮已經沒了相和的心情,你坐過來,本宮現在就教導你識弦……”
悲劇,快寫完時,鍵盤忽然失效,只能調出電腦上的來,用鼠標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敲過去……話說四更有鼓勵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