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在幕后擔負起照顧弘文的差事,因為弘文這樣的癥候,按時按次的吃藥是一方面,妥善的調理飲食更加重要。
一直這樣上吐下瀉,弘文的腸胃已經虛弱不堪,必須控制飲食,少吃多餐,那個“餐”字更是馬虎不得,都是蘇錦親自去甘露殿的小廚房現吃現做的、軟爛、營養豐富的清淡粥品,或是親自制作的果泥菜泥。
只有這樣,才能既保證了弘文的營養,又不至于增加腸胃的負擔。
當然,她做得了,也只是交給專門伺候弘文的宮婢,并不親自露面。
她一心照顧弘文,并沒有跟宋司膳、潤玉等人碰面,因為她知道,這次風波,小狼自會替她擺平。
“我說,”小狼原等著蘇錦問她,一連三天都不曾等來,只能親自去小廚房找正在替弘文熬藥的蘇錦,“你眼里除了你那親親好兄弟,竟沒有旁人了嗎?”
像是責怪,但你若仔細聽來,那語氣里竟似有幾分撒嬌。
蘇錦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啊,奴婢眼里還有皇上——好幾次奴婢熬粥的時候,都故意多熬些,讓沐桃兒給您送過去的。”
“那也是順便吧。”小狼嘴上說著,一雙水漾雙眸左右逡巡了半天,才在小廚房角落里找到一個馬扎,親自上前拉了過來,就要坐上去。
“皇上”蘇錦連忙沖過去把那馬扎搶過來,“您來小廚房已經挺扎眼的了,再坐在這馬扎上……只怕不到明日,整個太極宮的人都要知道了。”
“那又怎樣?”小狼毫不介意,挺胸抬頭,“朕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朕喜歡在意的人,那些揣著壞心思的,都趁早把那些心思收起來。”
“奴婢可聽說,從前有位皇帝,極其寵愛一個妃子,那妃子便被皇后砍去四肢,裝進壇子里,連那壇子都扔進了豬圈……”
“我怎么沒聽說過?哪朝哪代的皇帝?”
蘇錦不敢亂說,只能笑道:“奴婢幼時從戲文里聽來的。”
“切,”小狼看似頗不以為意,“那皇帝是死的嗎?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做一國之君?”
他下顎微揚,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拿眼偷瞧蘇錦,見蘇錦只是苦笑,顯見著并沒有因他這句話而安心,才鄭重的拿過馬扎,坐在蘇錦身邊,又認真的牽了她的手,一本正經的說道:“傻丫頭,后宮的那些陰暗手段,我又怎能不知?可是,只要圣慈太后庇護你,你又安住甘露殿中,連飲食都是你自己經手,又有誰害得了你?至于那些無中生有的栽贓陷害,我不信,誰又能怎樣?你也知道,這甘露殿中有旁人的眼線,這或許有些不麻煩的地方,卻也正好替咱們當了傳聲筒——你沒見圣慈太后對你極好?連……連那什么……都選你來呢……”
蘇錦初時不知道他所謂的“那什么”到底是什么,但見小狼一臉壞笑,才忽然領悟過來,立刻臉頰緋紅,扭過頭去不看小狼。
小狼倒也不在意,只是嘿嘿傻笑了幾聲,便繼續道:“我不瞞你,我的故國名叫即墨,有很多即墨國的舊臣幫著我呢——我之所以能被高大人等人選中,放進宮中,也不是偶然,都是他們忍辱負重,籌劃數載的結果。”
蘇錦雖然聽小狼說過他不是漢人,他們國家的圖騰是狼,卻還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認真的說起這些事兒,抬頭看了看門外,見福公公在門外數丈之外守著,偶爾還有小太監過來跟他回事兒,便知小狼是有備而來,便不再出言提醒,只是認認真真的聽著。
“我做太子這幾年,雖然小事上頑劣,讓何氏及四位輔政大臣輕視松懈,大事上卻從未做過不正當的事兒,所以,我那些潛伏與群臣中的即墨舊臣得來的消息,那些四野群臣對我還是滿意的——尤其是今年,我雖尚未親政,卻也有權坐在朝堂之上接受朝拜、傾聽學習國家大事,親眼看見那些朝臣大部分對我還是認可的,不認可我我也暗暗記下了,讓人偷偷審查,看看不認可的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
這樣的事兒,若在平常,蘇錦定會覺得枯燥——她從來都不會對國家大事感興趣。
可是,此時此刻,不知是不是因為此事跟小狼關系重大,她竟然聽得極其認真,一個字都不曾漏下。
小狼認真解釋了半晌,見蘇錦聽得認真,便忍不住逗她:“藥糊了。”
“啊?”蘇錦本來也是一邊攪動藥鍋一邊聽小狼說話的,只是此刻注意力確實沒在藥鍋上,忽然聽小狼這么一咋呼,立刻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檢查,才見原是小狼唬她,氣得更不理他,只是起身把那差不多熬好的藥湯小心的倒進藥盅里,喊過一名宮婢,讓她給弘文送過去。
“你怎么不親自給他端過去?還有你辛苦做的那些膳食,”小狼眼睛閃亮的看著蘇錦,“他對你有誤會,此刻不正好是緩和關系的好時機?”
“我約他他都不肯見我,又因吃了幼膳房的飯菜而生病,此刻不知會怎樣誤會呢……我又何必刺激他,讓他不能好好養病?”
“傻丫頭,”小狼搖頭,“他若連這個都懷疑你,又哪里配做你的兄弟?又哪里配你這樣盡心盡力的偷偷疼他?”
“我做這些,只求自己心安,并不是為他。”蘇錦不想再說這件事,便對小狼福身告退,“奴婢只有這會兒得歇,想去稍稍躺一會兒……再過小半個時辰,又該起來給他熬粥了。”
小狼也不攔她,稍稍側轉了身子讓她出去,只在她經過自己身邊那一刻,才忽然拉住蘇錦的手臂,正色道:“我原本也要收服他的——現在,他又敢這樣惹你煩心,我那收服的法子就想添上幾個——不給他掌,就算送了他甜棗,他也不覺得那棗兒甜。”
蘇錦本想不管,卻又擔心小狼手段太狠,那所謂的“掌”弄得弘文傷筋動骨,整個人便停下了,想替弘文求情,又說不出口。
誰讓自己剛才還在逞能,說自個兒這樣擔心弘文,只是為了自個兒安心?
卻聽小狼繼續說道:“……到時候,你可不許心疼罵我。”
“誰會心疼?誰敢罵你?”蘇錦心里有些微微著惱,口不應心的回應道,“他怎樣受苦,跟我有什么相干?他這樣幼稚,就得受些磨難才能長大”
話一說完,便甩開小狼,逃也似地跑去了后院。
她嘴上說著不在意,心里卻時刻都惦記著,便時常狀似無意的跟沐桃兒打聽弘文的情形。
沐桃兒知道她的心情,也不道破,只盡職盡責的做那個耳目眼線:“聽說,早在表公子在凌煙閣做侍讀時,皇上便賞了個溫柔清秀的小婢子貼身伺候,兩人年紀相當,那小婢子又似乎得了皇上的暗示,對表公子極好。”
“唔?”蘇錦倒不知道這些。
“奴婢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只因表公子雖然去了長壽宮,那小婢子卻不曾跟去,兩人便表面上斷了聯絡,直到表公子被抬進甘露殿,皇上才又讓福公公把那小婢子尋來,再次貼身伺候表公子。”
蘇錦暗暗皺眉。
這個時候的男女年紀都早熟,說是十一歲,那心思也跟現代十六七歲的孩子差不多,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小狼弄個這樣的小丫頭放在弘文身邊,這是要讓兩人日久生情嗎?
沐桃兒跟蘇錦日久,看出了她的擔心,便道:“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的確是好上了。”
“真心的,還是隨便玩玩兒?”
蘇錦真想聽沐桃兒說,隨便玩玩兒,就像小狼對那些仰慕她的宮女一般。
可是,事與愿違:“我親自去送過幾次粥,看見過幾回——瞧那眼神,像是認真的。”
蘇錦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也難怪,除了小狼這樣從小生了顆七竅玲瓏心的,那樣年紀的喜歡,也算得上是初戀了——初戀的時候,無論男女,誰不是把整整的一顆心都交出去?
喜歡上什么人,原也不是壞事兒,至少說明弘文長大了。
可是,那個人是小狼刻意安排在弘文身邊的,蘇錦就不能不懸著一顆心了。
“別的呢?”
“別的,倒沒看出什么來。”
蘇錦點了頭,又半睡半醒的想了一宿,才告訴自己,小狼只是要收服弘文,又不是要他的命,就算要給掌,也得一下一下的來。
要是剛一開始就一連串的巴掌打下去,再把弘文打死了,那還怎么收服?
起床洗漱之后,她又去給弘文熬粥,心里竟時常閃過一個情景:
弘文正與一個女子溫柔對視,小狼忽然出現,指著那女子淡然說了聲:“殺。”弘文和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弘文意志頹喪,這時候小狼才出現,拿出他所謂的“甜棗”。
蘇錦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待那粥熬好了,終于下定了決心,親自和沐桃兒一起,送去甘露殿的棣華堂——也就是弘文暫住的院。
一進屋門,已經日漸康復的弘文果然正靠坐在床上,跟一名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孩溫柔說笑。
弘文一見蘇錦進門,立刻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