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坤

第四十二章 精奇嬤嬤

廣祿搖頭,“不好。”怎么個不好,要她自己去體會,“娘娘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總沒消息。。這些將來你進了宮,自然就知道了。。。。。”

舒蘭的家里也一直盼著她有一個孩子傍身,要是頭胎得子,皇后的地位便安穩了。可她進宮后一直沒喜信,現在又有了何貴妃這么個對手,便想起了素格。

若是以前,她還不敢動這個心思,自打兩年前素格阿瑪被貶,她就一直琢磨把素格放到宮里。廣祿覺得她的想法有些自私,這不就毀了一個女孩子一輩子嗎?素格知道了,還肯幫她?

不過舒蘭很堅決,她以為,以前素格不愿意做皇妃、做妾的底氣,是有雅布這個一等公的阿瑪可以撐腰,現在雅布都貶到喀爾喀那個苦寒之地,把她招回京里進宮當娘娘,她自然沒什么不樂意。

宮里的女人,自己不得寵就要找個幫手,來對付那個得寵的。她有素格在身邊,聯手對付一個貴妃,就只管安心求子了。她跟廣祿說,素格心軟,自己好好求她,她必是肯的。

女人間的事廣祿也不大理會,便答應她這次去喀爾喀一定帶回素格。

素格出來時,斜陽漸漸向西沉下去。出去時是何昂帶的路,領的并不是來時路。沿著抄手游廊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出了月洞門,轉到鏡春齋對面的女墻外。

不是時節,女墻墻頭只有枯枝攀爬,垂落下來的枝椏欹伸,像是戳鋒犁行的寫意筆墨,沒有章法的掛在墻頭,在冬日里美出一種落寞來。想必到了春日,這里另是一番景象:各色花兒朵兒的騎墻怒放,千蕊累累,熱熱鬧鬧的百花爭春,千芳斗艷。素格不由嘆氣,到底是王府。

冬天日頭短,就這么會子功夫,老爺兒就快要墜西了。寸寸斜陽隨著女墻高低攀延,追著她們走,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探過她們的肩頭,把影子拉的又細又長。

回到家時,東珠她們還沒回來,素格去上房跟太太回了話,只說人多跟東珠她們走散了,她就去城隍廟里把抄寫的經書供奉了,過幾日再派人取回來,等祭祖時燒。見她臉上頗有疲累之色,當是這一趟玩的累了,太太也沒多說,打發她們自去休息。

年節下的日子過得快。容府不算雅布的話,品級不高,京里三品四品滿大街都是,他們只能跟老百姓擱一塊兒算,可家里到底累世積攢,富足上又不是那些窮京官可比。人還真是,越是這樣,便越是講究。官品上差了,規矩上補,總得把面子找回來,心里才舒坦。

府里規矩極多,講究也大,進了臘月上上下下就都忙忙碌碌,倒也喜慶熱鬧。家里要絞蛛網,除塵,該刷的地方要刷,該洗的要洗。廚房最熱鬧,年下各色雞鴨魚肉往里送,還要送灶王爺,備著蒸饅頭炸油圈馓子,各屋自己請門神,換桃木,寫春聯,直忙乎到臘月二十九,才都齊備了。

過年的規矩在年三十最多,大早起來,素格跟著祭了祖,晚上守歲飯吃的也是一團和氣。吃完飯出來,天早黑透了,雪夾著小冰雹就著夜色悄無聲的趕大年來了,西北風挾裹著,一會兒功夫家家屋頂都白了頭。

旗人有規矩,孩子要跟著大人守歲,這樣能給長輩添壽。素格陪著抹了會兒牌,就下了桌跟太太說話守歲。快到子時,恒昌和熙良早耐不住了,帶著小廝們到前面院子里放焰火去了。素格跟著太太和嬸子們也去瞧熱鬧,焰火升起來,砰的一聲當空炸開,仰頭看去,漫天的鵝毛大雪籠在頭頂,襯著紅黃橙紫的煙花,照得人間紅塵萬丈。

除歲時炮仗滿城響,比著誰家放的最響,放的最久,圖個長長久久的吉利。伊珠嬌氣,又不肯錯過熱鬧,躲到她額涅懷里捂耳朵,東珠跟愛蘭珠穿的渾身錦緞,怕火星子燒了褂子,躲在屋里窗子后面瞧,素格對著一城煙花,合十拜了九拜,算是給阿瑪額涅和奶奶磕了頭。

大年下幾天不講規矩,夜里可以玩得晚些,太太也免了她們小的請安。素格愛睡懶覺,這下日日都睡到天大亮。依墨要叫醒她,她就苦著臉可憐兮兮求道,原說不出初十可以不分大小,可以不立規矩,再說,開春進了宮,要伺候皇后娘娘,再就過不上這賴床的日子,就容她這幾日吧。

依墨拿她沒辦法,橫豎容府里除了太太,其他人也都不管,便隨她去了。

可素格的好日子還是在初六這日大早到了頭。一大早,宮里尚儀局的四個精奇嬤嬤過來給她請安,她睡的昏天黑地的,都忘了叫人起來。

原來這段時日,不是廣祿忘了,而是容她過個松泛年。破了五,她就該學規矩了。

大冬天的,她頭頂著水碗,肩頭還要擔兩個,在院子里來回的走。這是宮里訓練宮女的法子,走起來要腰板兒筆直,看起來要姿態安詳,從容不迫,就是身后扔炮仗,也要不急不慌。

素格在家時看媽也這么練過她,不過是做個樣子。如今不行,四個精奇嬤嬤火眼金睛,一個瞅她肩膀高低不一,一個瞅她步子不勻稱,長短不齊,另兩個倒沒數落出她的毛病,就一個讓她來回過門檻,最后一個,讓她頂碗走路的時候,還要曼聲說話,這樣練出來,氣息才勻,不會霎氣。

第一日,素格就在院子里走了一百個來回,跨了一百回門檻。院子小,二十步就得掉頭,走四十步就得跨倆門檻。嘴里還得念叨。可念叨啥呢?

橫豎精奇嫲嫲聽她嘴里抑揚頓挫,合著韻律挺好。

依墨從院門外探身聽了一回,她們姑娘嘴里不停,“明月裝鬼驚雀,清風入門送蟬。和尚廟里說吃肉,嚇死老道一片。”

到了后面,姑娘吃不消了,口里開始不留情面,“主子爺啊,您瞧您,瞅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可誰知道您天生就是屬黃瓜的,欠拍!您說您打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那也不能黃蜂尾后針,長個婦人心啊!真夠毒吶!您不知道嗎,我最恨害人蟲,哪天一巴掌把你打到墻上,扣都扣不下來,您可別怨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