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事兒一般都捉了對兒來。有了第一樁,自然就有第二樁,第三樁。更倒霉的事兒等著他——奄奄一息的貴妃,當晚服了藥,第二日便不吐了,也不怎么傳官房,到了下午,嚷嚷著餓了。
喝了粥的貴妃哀哀的,拉著皇帝的手哭。哭自己差點被枯枝湯給喝沒了。皇帝好生一番安慰,又另賜了許多珠玉玩意兒。貴妃才懨懨的不鬧了。她是靠著肚子里孩子,靠著希望扛過了一劫,可到底有沒有損傷胎體,還得生出來再瞧,目下依然心里惴惴,皇帝既然答應了嚴懲害她的人,她現在要揪心的就是孩子了。
乾清宮,皇帝鐵青了臉背著手踱步。查問假藥案需要一個牽頭的,這件事,他不希望三法司插手,畢竟大內許多事關系皇家的隱私。皇帝是護短的,怕惹外面議論。
另一個理由是,他心里明白,刑部也不愿過問宮里事務,硬壓下去,未必能有什么結果,只怕里外抹稀泥就過去了。怎么說都是皇帝的奴才犯錯,外人拿捏不好哪句該問哪句不該問。再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問多了,福倫只管拿皇帝來搪塞回話,最后也只能隨便了結了,倒白白惹了一身腥。
最重要的,福倫好歹是二品大員,六部尚書也不過從一品,品階上且壓不住。
可又不能不查個清楚。
其實皇帝明白,最合適的人是怡親王廣祿。可這個名字在嘴邊兜來兜去,就是下不了決心。宮里的事,他不想外面知道,廣祿,就更不想他知道了。借著這事,再被他知道些什么,倒不好。
佟六掖手立在門邊,泥塑木雕一般,只等皇上叫他,才能活過來。
他心里知道皇上為何煩躁,可做奴才的萬萬不能讓主子覺得被奴才看透了,有些事,就算心里門清,也得假裝不清楚。主子身邊呆著,活得久遠才能享得富貴。
果然,皇帝過了一會兒叫他,說了一會兒閑事,話鋒一轉道,“宮里問案子,以前都是誰壓陣的?”
佟六想了想,把前朝辦事的幾位王爺如數家珍的,一個個報了名兒出來。
“唉,不是老的沒用了,就是人都不在京里。”皇帝聽了更煩躁。
佟六也頭疼,您老一輩兒人口稀薄,那能怪得了誰啊?!如今的子息更是艱難,通共剩下一個親弟弟,還得防賊一樣防著,可不沒人用嗎?前朝中興的那位主子爺,三宮六院多的紫禁城快住不下了,人家兒子兄弟就二十多個,除了壽短的和不堪用的,和碩親王、親王封了十好幾個。想想也真替主子愁的慌。
皇帝就是這樣,平時眼前不知圍多少人,到用時,才發現一個能用的也沒有。老師說的對啊,早早的就該開恩科取士,不至于現下青黃不接。
太監不能干政,皇帝問了,他可以答,皇帝沒開金口,再好的主意也不能往外遞。
“難道除了廣祿,一個頂用的都沒有?”皇帝摁著額頭,頭疼愈烈。
瞧見佟六呆癡的站在那兒,一時惱怒,氣沖沖的拿案上御筆砸過去。蘸了朱砂的御筆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兒,甩出的赤墨點子抹了佟六一臉,畫完一道長長的紅印后,滾落在他懷里。
佟六小心翼翼舉著筆,恭恭敬敬的放回原位,卻身退了三步,裝傻充愣道,“皇上是說頂用的啊?奴才瞧著咱們大夏國人才濟濟,怎么沒人用呢?遠的不說,大年下,七爺給您尋的這筆就極好,這是從奴才老家來的。小時候奴才就聽說,專門有人進山抓一種野兔子,但凡能抓到一兩只,下一年全家的嚼谷就都有了。
七爺進貢的這紫毫可不簡單,聽說那野生老兔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竹飲泉一輩子,老到一定時候,身上的毛才能用來做筆。還得是它們鉆來蹭去的地方長的毛。奴才見過匠人們取毛,兔子一身多少毫毛啊,千萬毫里只能擇一。能用的就一根!
抓一屋子兔子,湊不足一只筆的毫毛,足見珍貴。主子爺您再瞧這筆管用的竹子,也不容易!這叫鹿斑竹,挑那潮濕得宜的地方長,也不是個個都能生成這鹿皮斑,還有那蟒皮斑,環形山的。。。”
他這兒喋喋不休,皇帝這里頭一次聽說做筆的兔子能值貧戶家一年的口糧。年前廣成送來幾匣子筆,他用來批奏折確實好用,沒想到這么精貴。
他正在琢磨,就聽佟六嘮叨著,“要說能人,七爺肯定得算一個!奴才家鄉窮鄉僻壤,平日人跡罕至的,這東西每年產的又少,他還能給您尋來,這還不能干嗎?”
皇帝這時琢磨過味兒來了。
像佟六說的,這老七可不就是一只成精了的兔子?做事瞧著沒打算,心里可精著呢。讓他領頭審福倫,別看福倫是只老狐貍,可他是兔精啊。就得妖精才能鎮得住千年老狐貍。
更好的是,他不需要用廣祿了。
高高興興的抬頭,看見的是一臉朱墨的佟六,不由樂了,不用畫臉,活生生一個鐘馗嘛!
至于七爺這兒,稀里糊涂的就走馬上任成了欽差大臣。他連著推脫了幾次,皇帝都好性兒的拍著他肩頭,許諾差事辦好了,給他封王。
自個抓自己個兒的贓?曠古未聞啊,可七爺如今就這么橫!樂開了花的廣成出了乾清宮就去找那九了。
這事就這么辦成了。七爺也納悶,回頭就覺得可惜了,該多要二哥幾只好鳥兒的!
帶著三法司的人,為了慎重起見,刑部尚書親自出馬,大理寺卿、都察院來的左都御史,正正經經的仰著七爺鼻息辦案子。
案情很快清楚了,采辦景明進貨時貪圖小利,未從以往皇商那里拿貨,遇見一個東北來的藥材商,因家里老母突發急病,急著年前趕回去,因此將手里存貨賤賣,存貨還剛好大都是貴重藥材。景明雖貪,也謹慎,找了御醫房的人仔細瞧過,成色都不錯。景明一盤算,以時價往上報,這筆買賣他能落下個幾千兩,加上藥材商著急著出貨,又使勁壓了壓價,以六成價格全部買下。里外里,能落一萬兩。
連哄帶嚇的,藥材商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了,自己著急回家,賠本是肯定了,他也認栽,但要景明將剩下的一些普通藥材也一并拿走。這里面,就有那味藿香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