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起慈寧宮大總管黃池昨晚上鬧肚子,告了假,不用再招呼,直接去御藥房就好,吩咐小宮女去后面廊上拿傘來,素格有些踟躕,這才進宮一日,慈寧宮離乾清宮遠不遠,路怎么走,她卻一籌莫展。玉榮心細,不等她開口,讓拿傘的小宮女陪她一起去了。
御藥房在乾清宮東南,晴日走也有好一程子路。這會兒云翳濃厚,雨仗風勢,發出急急的,隆隆的聲,箭矢般射向地面青磚,砸到她們兩個人的傘面上。素格耳朵里只能聽到傘面一陣緊似一陣劈啪聲,雨箭便從傘面折向四處濺落,毫無章法。一前一后傘下兩人躲避不及,袍子角和肩膀上夾衫早濕了一大片,身上又濕又冰,素格腳下急趕著,招呼小宮女趕緊到了地方,興許能避過這場罕見的豪雨。
一甌天地雨幕下,青磚甬道上騰起白花花水汽,前方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了。素格壓著傘,只管往前走,她在草原上練的腳步,一會兒之后發現跟小宮女已然走散了。四顧之下,甬路上就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撐著傘,不辨方向。
素格有些慌亂,自己本就糊涂,跟皇后住了兩天東六宮,尚且沒搞明白景仁宮方向,剛剛從慈寧門出來,小宮女大概說了,往東北走,這會子沒了人帶路,乾清宮到底在哪邊完全沒了印象。咬牙一想,橫豎往東邊走就是,大不了問個太監宮女,總歸丟不了。
高高的朱紅宮墻間,甬道好似都一樣,走來走去,她連東西都分不清了。心下大急,腳下不擇路,遙遙見右前方終于有一道門,忙急奔過去。
快到跟前,從門里也出來一把傘,不防一頭就撞了上去,素格驚叫一聲,已經坐在地上。
慌亂間,她只記得緊抓著傘柄,另一只手撐在了地上,手心頓時一股鉆心的疼。這傘大約是下人用,十分粗壯笨重,此時栽向后面,沒了遮掩,雨箭痛快的往她身上落下,封住了她的眼。
被撞的人顯然有些驚怒,自己走的也急,沒防大雨中橫沖直撞過來一只笨鵝,七葷八素的撞跌在地上。還是,,,一個宮女打扮的笨鵝。
急匆匆轉身往養心門去的人影忽的住了腳。
地上的人,正在勉力扶正雨傘。巨大的雨點密密麻麻,戲虐著她,傘歪斜間,箭雨撲在她身上,繞著濕透的青色鞋子和灘在地上的翠色裙子,蜿蜒成漣漪,一圈圈汪了出去。狼狽的笨鵝顧頭顧不了腳,傘面歪歪斜斜,前倒后歪,傘下露出的那張素水顏面,這會子忙著用另一只手去抹眼前的雨水。
那人吼了一聲,震天的雨聲里也只是隱隱約約,一飄就走了。素格被拖了起來,隨后被拖進一把巨大的傘里,等她勉強立住,抹開眼前雨水,只見眼前石青箭袖下,一只白凈有力的手,撐開一席之地,剛剛將他們兩人擋在天上地下瓢潑豪雨外。
咫尺之地,她已經瞧見箭袖上繡著繁復的金銀絲線,游龍張牙舞爪,在云頭盤繞。一股細細的龍涎香,在雨天帶著干燥溫暖,撲入她鼻端。
猛然省悟過來,抬眼已經瞧見傘下的人蹙著眉,眼里氤氳著,瞧不出有沒有怒意,沉聲道,“這么大的雨,這是要往哪里去?”
素格只覺得尷尬透頂。自己這會兒不光是失儀,簡直丟丑。忙抽出帕子掖掖兩鬢和額頭。
“回主子的話,奴才這是去御藥房給太后取藥。”
“這么大雨,慈寧宮就只剩你一個人當差了嗎?”
素格心頭一緊,每次廣祿萬分嫌棄的語氣,都讓她覺得要壞事。廣祿跟前的人,都是極得力極利索的。
“主子不知道,這藥是奴才薦給太后的,藥方也是奴才寫好的,其他人并不知情。”說著取出方才寫的藥方,這一下目瞪口呆,藥方早就濕透了,模糊成了一堆墨跡。
“唔。”廣祿似笑非笑看著她,素格愈發緊張,倒像自己編謊話似的,結結巴巴不知怎么辦。
抬頭正想解釋,見廣祿嘴角笑紋更深了。忙低下頭去,濕漉漉的睫毛黑戚戚的遮在眼睛上,微微顫著,臉皮子被水洗過,干凈剔透。
那邊廣祿的笑容突然僵住,不由有些惱怒。自己每常見了她,就控制不住想笑,這時人家直接將他擋在視線外,簡直拿她沒轍。待要發作,卻找不到借口,又被她素凈的芙蓉面怔住,咳嗽一聲道,“太后那里當心差事,有事去找皇后。”
兩人說話功夫這波雨勢已突然減弱,雨聲轉而潺潺,廣祿的聲音便有些大。素格不由一哆嗦,慢慢墩身道,“奴才都聽主子吩咐。”
廣祿見她微擰的眉頭,嘴角抿著,后悔自己語氣太急,本來的好意,在她這里,只怕聽出的意思是呵斥。懊惱之下,他又是素來不會回圜的,便干干站著,臉色寒了起來。
素格覺得自己這一跤本來委屈,剛入深宮,處處都得自己用心巴結,這么大的雨,還跑丟了。自己還被他一頓教訓,這些龍子貴胄,哪里知道她們的為難。
兩下里緘默著,廣祿四顧著尋不著撒氣的地方,地面上隱約一絲血漬進了眼簾。
素格的傘還在地上,雨勢弱下來,天地一下子澄澈清明了,她這才瞧見剛才那是隆宗門。大約廣祿剛才在軍機處辦完差急著出來回事,雨正大才跟她撞上了。
“主子要沒什么吩咐,奴才這就回去了。”
“我讓你走了嗎?”廣祿冷冷道。他心里一股股怒氣浮上來,怎么都抑制不住。
素格突然被他拉住手,嚇了一跳。
隆宗門外面是軍機處,來來往往人很多。方才雨大,這會兒要被人撞上,她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主子,您,,,這里人多眼雜,,,”
廣祿把傘塞到她另一只手里,從懷里掏出帕子,三兩下纏了,打了結。從素格手里又奪過自己的傘,“自己回去,我有事再找你。”
素格懵在那兒,連傘都忘了撿,主子轉了性了?居然會疼人了。可到底知道這一切不過還是要自己辦差事,只是為了差事,才跟自己示好的吧。自己又以為他要做什么呢?